此刻已經是下午六點多鐘，香江的夜晚還沒有真正的降臨蒼茫大地。
麗日西下之后，在天邊殘留下一片火燒云，滿天都是龍鱗形狀的云彩。
從私人道路進來后，便是一片樹林掩映中的四層別墅。
別墅本身占地不過兩百平方米左右，但周邊的配套和綠化設備，卻高達上千平方米。
王林一下車，就有些發怔，幾乎是嚇了一跳！
因為庭院里面，擺放著一張長長的桌子，桌子上鋪蓋著潔白的餐布。
桌面上擺滿了豐盛的晚餐，庭燈高照，桌面上擺著幾個高腳燭臺，燭臺上面燃燒著白色的長長的蠟燭。
兩只遍體通紅的澳洲大龍蝦，一左一右擺在桌面上，旁邊是各種山珍海味，燕、翅、鮑、肚、參。
這餐晚宴，正是為了歡迎王林的到來！
一群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有，圍繞在餐桌邊，還有幾個大大小小的孩子，在奔跑嬉戲。
幾個身穿傭人服飾的婦女，正在往桌面上擺放水果拼盤和各種銀制的餐具。
山間的晚風，輕輕吹拂，樹葉發出沙啦啦的響聲。
車子抵達之后，所有人的目光，就已經聚焦到了這邊。
當王林踏下車門的那一刻，他仿佛成了舞臺上聚光燈的中心。
王林忽然之間很后悔來這一趟！
人非圣賢，有時難免會頭腦發熱，一時沖動，想一出做一出。
但過后馬上就會后悔！
此刻的王林就很后悔。
因為對方把這一場晚宴，舉辦得太過隆重、太過正式！
他本來以為，只是隨便過來吃個家常便飯，和唐老爺子聊聊天，順便借點錢走人。
誰能想到，對方居然安排了這么龐大的陣仗？
可是，他已經來不及后悔了！
他只能按照唐嫣設計好的劇本走下去。
王林轉到車子的另一頭，拉開了車門。
唐嫣探出腳來，她穿著一雙玫紅色的高跟鞋，這正是她最喜歡的顏色。
她邁出纖長白膩、珠圓玉潤的長腿，接著露出車身的，是她玫紅色的一襲短裙，腰間束著一根晶亮的水晶腰帶，玲瓏浮凸的腰身，起伏的峰巒，裙子是一字肩的款式，露出肩胛兩側深深的肩窩和好看的鎖骨。
唐嫣柔美的臉上化著精致的淡妝，通身上下，散發從小養尊處優長大的名媛氣質。
這種氣質，和沈雪身上的舞蹈家氣質一樣，是從小養成的，尋常人裝不出來、也演不出來。
有人形容末代皇帝被審時的畫面，說他把刑椅坐出了龍椅的感覺。
那該死的帝王氣質，到哪里都掩蓋不了。
唐嫣走出車來，伸出手，搭在王林的手臂上，很自然的挽著他，走向家里人。
一個留著齊耳卷發的女子，發出一聲長長的“喲”聲：“這就是小嫣的男朋友啊？看起來很一般啊！小嫣，你挑來挑去，就挑了個這？”
王林犀利的眼神，瞥了那個女子一眼。
唐嫣低聲道：“這是大房家的大女兒唐文仙，她一向瞧不起我，因為我是偏房生的女兒，我一般也不來這邊。”
王林歉疚的道：“讓你受苦了。”
“我該謝謝你，反正我遲早要走這一道程序！我總要帶個男人回家來一趟的！”唐嫣微微一笑，領著王林，來到一個一臉威嚴的男人面前。
這位身穿對襟唐裝的男人，便是唐季賢了！
唐季賢的年紀，比王林想象中大一些，看起來應該有六十歲了，個子不算太高，一米七左右，人也顯得瘦，但雙眼炯炯有神，眼袋大而厚，像兩個圓圓的銅錢一樣。人中兩側留著一點灰白的胡須，兩鬢也是斑白的，乍一看，跟《上海灘》里的馮敬堯有些相像。
“爸！”唐嫣微微一笑，“我把王林帶來了。王林，這是我爸。”
“王林見過伯父。”王林不卑不亢的施了一禮。
唐季賢早就在打量王林了：“王先生，你好。”
唐嫣又介紹王林給家里的其他人認識。
站在唐季賢身邊的，是一個穿著暗紅絨面旗袍的婦女，年紀在五十開外，她眼角刻著深深的魚尾紋，臉上雖然化著濃妝，但掩不住歲月留下的刀削斧劈痕跡。
她是唐季賢的正妻，唐肖巧英。
香江政商界已婚女士，其姓名很多都是四個字的，她們都是冠夫姓，即在結婚之后，在自己姓名之前加上丈夫的姓氏。
相比之下，我們耳熟能詳的香江女明星，以及廣大普通市民，在結婚后極少有這一情況。
冠夫姓古今中外皆有之，但香江比較特別。
學術界普遍認為，冠夫姓是夫權婚姻的產物。
這是一種在世界上多個國家都常見的現象。
我國宋代以后直到民國初年，在戶籍文書、族譜宗譜、完糧紀錄等正式紀錄中，對已婚婦女通常采取雙冠姓。
比如說，姓張的男士娶了姓王的女人，在正式公文里、或寫進族譜里她就成了“張王氏”，就連死后的墓碑上，也會刻著張王氏。
對正室來說，能在自己的名字前冠夫姓，也是一種榮耀，因為偏房是沒有這個權利的！
正室在在自己的姓名前冠上夫姓，也等于是一種主權的宣示。
不管男人在外面有多少個女人，她都是唯一的。
正室家里有兩個女兒、三個兒子，剛才出言諷刺王林的正是大女兒唐文仙，其后是二女兒唐文桂，再是三個兒子唐文瑞、唐文祥、唐文福。
看得出來，唐季賢很注重傳統，因為兒女都是用的“文”字輩取姓名。
唐季賢還有兩兄弟，一個叫唐季德，另一個最小的弟弟在國外沒有回來。
光是介紹人認識，就花了十幾分鐘。
還好王林記憶力不錯，不然光是記這一大堆人名、關系，就夠他喝一壺的了，下次見著能不能喊出別人的姓名來都不一定。
宴席正式開始。
王林和唐嫣，被安排坐在唐季賢的對面，這樣既符合唐嫣的偏房女兒地位，又方便主賓聊天。
但在王林看來，對方一排人，坐的都是唐家正室的人，自己和唐嫣，反倒有些被人審視的意味。
還好，唐家規矩多，在吃飯的時候，并不怎么說話，也不談論事情。
就連之前那幾個吵嚷得最厲害的女人，此刻也都理智的收聲了。
菜肴做得很美味。
王林事后才知道，這一桌子菜，都是從灣仔福臨門酒家買來的。
而灣仔福臨門酒家，已有百年歷史，是香江最有名的一個酒樓飯店，也是米其林最高星級的餐廳。
在香江，米其林叫米芝蓮，凡是掛有米芝蓮推介的飯店，不管是幾星級，價格都是不菲的，菜單就能嚇退大部分人。
福臨門的菜，以“貴”著稱，因為這店就不是為普通百姓開的，來店里消費的，都是上流人士、顯貴、富翁、明星、土豪。
店家曾笑稱，從自家店里生意的好壞，就能看出當前恒指的漲跌、經濟的晴雨。
這店里面，隨便一個菜，都是幾百上千，而且很多菜式是以“位”計價的。請多少人的客，同一個菜就要買多少份。
由此也可以看出，今天這一餐晚宴，唐家下了本錢，也稱得上高規格。
吃完晚飯，唐家那些憋了幾十分鐘沒有說話的兒女們，開始滔滔不絕的談論起來。
他們熱衷的話題，當然是王林這個人的身份。
那個大女兒唐文仙，對大陸人有著一種固執的偏見，在她看來，大陸來的人都是貧窮的土包子。
唐文桂也附合著姐姐的話，不時的說一些冷言冷語。
她倆長得都不如唐嫣漂亮，但她倆嫁人嫁得好，看到唐嫣找了個大陸男人，一個個都是極盡譏諷之能事。
唐季賢輕咳一聲，兩個喳喳女這才收斂了一些。
“我聽小嫣說過，王先生在國內，是做衛生巾生意的？”唐季賢問道。
“咯咯！”唐文仙左手遮住嘴，右手拿牙簽剔著牙，發出笑聲，“一個大男人，賣衛生巾啊？那東西賺錢嗎？”
王林沒有理睬她，而是神色如常的對唐季賢道：“是的，伯父。衛生巾生意是我經營的一個主項目。”
唐季賢道：“你和小嫣，認識多久了？”
王林道：“有大半年了。”
“我家小嫣脾氣不好，平時愛撒嬌，還任性，沒少給你添麻煩吧？”
“唐嫣性格溫柔和順，我和她相處得很好。”
“王先生平時有什么愛好？”
“我沒事就聽個京劇，看個昆曲越劇。”
“哦？那你和小嫣，怕是沒什么共同愛好。”
“唐嫣平時喜歡聽音樂、看電影，這些也是我的愛好之一。”
“我聽說申城的男人都會下廚？婚后都會做飯菜？是真的嗎？王先生，你會做小嫣喜歡吃的菜給她吃嗎？”
“飯菜我會做，平時也有下廚，不過，像唐嫣喜歡的螃蟹奶油燴魚翅，太過高級，我還沒有學會。”
王林一邊對答如流，一邊暗自心驚，心想唐嫣真是太了解父親了！唐季賢一見面，就開始旁敲側擊，詢問王林和唐嫣之間的細節！
如果王林來之前，沒有和唐嫣對過話，現在肯定要露餡。
而從這些細節當中，唐季賢就能推斷出，王林對唐嫣是不是真的用了心，還是說只是和她玩玩的。
這些談話，也將決定接下來他對王林的判斷。
唐季賢滿意的點了點頭，問道：“小嫣說，你要借錢？”
那個唐文仙，馬上又笑了：“喲！小嫣，你帶回來的男人，頭一回來家里，一開口就是借錢的啊？你怎么不找個有錢的呢？你要是不認識有錢的男人，我可以介紹幾個給你認識。我身邊多的是百萬富翁、千萬富翁！”
唐嫣淡淡的道：“不勞姐姐費心了。王林就很好。”
王林不由得傲然一笑，對唐季賢道：“其實，唐嫣沒有說明白，我并不是來借錢的，而是來換錢的。”
唐季賢一怔：“換錢？怎么說？”
王林道：“我的錢都在國內，但我現在需要在香江用到一筆錢，從國內把錢通過正規渠道轉換出來，需要太長的時間。我知道唐家在國內有公司，在我們申城也有分公司，我想拿國內的錢，在香江換唐伯父一筆錢用用。”
“哦？你要換多少錢用？”唐季賢問道。
“五千萬到一億吧！”王林開口驚人。
“嘩！”的一聲，唐家人都震驚了！
因為王林說明白了，他不是來借錢，而是來換錢！
王林說要五千萬到一億，也就說明，王林在國內有五千萬到一億的資金！
所有人都震撼了！
就連唐季賢本人，也是濃眉一聳，沉聲問道：“王先生，你有幾千萬的資金？”
王林淡淡的道：“我做了一年的生意了，只賺了區區幾千萬，能力實在一般！”
這話簡直就是凡爾賽的老祖宗了！
就像《女附馬》里的馮素珍一樣，隨隨便便考個試，結果高中了狀元，還說我不是為了把名顯，也不是為了把官做！
王林只用了一年時間，就賺到了幾千萬，還說賺得不算多！
唐文仙咬了咬嘴唇，問道：“你一個賣衛生巾的，一年里面，要賣多少片衛生巾，才能賺到幾千萬？”
王林道：“我剛才說過了，衛生巾生意，只是我經營的生意之一。”
唐文仙冷哼一聲：“我不相信！你說你有多少錢，你就有多少錢了？據我所知，內地剛剛改革開放十年而已，放開私企的限制，不過幾年時間。內地有你這么有錢的人嗎？爸，你別被他的花言巧語給欺騙了！我估計，整個內地，也沒有哪個人有這么多的錢！”
王林哈哈笑道：“唐大小姐，你知道什么叫蟬不知雪嗎？”
唐文仙瞪眼問道：“什么意思？”
王林道：“知了夏天生，秋天死，看不到雪。以所不睹不信人，若蟬之不知雪堅。”
唐文仙居然還是不明白這話的意思，問道：“你到底要表達什么意思？”
唐嫣笑道：“就是坐井觀天、孤陋寡聞、短見薄識的意思！你沒見識過冬天的雪，你見聞不廣，卻在妄議世間沒有雪！”
王林笑道：“還是唐嫣解釋得透徹！”
唐嫣抿嘴一笑，她越來越喜歡王林的儒雅豁達、機智幽默了！
唐文仙臉色一變：“爸！小嫣她膽敢罵我沒見識！這個王林，他根本就沒辦法證明，他有多少錢！”
王林道：“唐家也是從內地過來的，你們在申城也有熟人、有下屬。伯父可以派人到我的公司去一趟，我會證明給他們看的。”
唐季賢用力一擺手，嘴角揚起一抹淡然的笑容：“王先生，我相信你的話！我因為我對你有過了解！”
王林內心一震，看向唐季賢，心想他如果真的對自己有過了解，那他一定知道我已婚的事實？那今天這場戲，就要變成鬧劇了。
他內心苦不堪言，心想唐嫣好心辦了壞事了！
他本來是可以換到錢的！
現在的形勢，卻對他極為不利！
借不借到錢是小事，問題是，接下來，他要怎么面對唐季賢的詰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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