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崢和張方平直到日落時分才從屋子里出來,期間除了陸輕盈進去添了幾次茶水,送了一回飯食,再也沒人進入那個房間。
張方平看著陰沉沉的天說:“此去艱難困苦已經可以預期,西夏英雄輩出,萬萬不可等閑視之,元昊梟雄之姿,雖有你說的重重缺陷,但是想要借隙而入卻也是千難萬難,你雖是乳虎,想要在那些洪水猛獸面前找到可以占的便宜,唯謹慎而已。”
云崢背著手站在張方平的背后笑著說:“君子修行,遇難而上才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云崢生性就不是一個安分守己之人,如今天下風云激蕩不休,正是吾輩乘風而起之時,此去西夏,會遍西夏豪杰,看看一隅之地何德何能可以在大宋和遼國的夾縫里生存,都說兩大之間難為小,如果可能我會抽掉他們賴以維系關系的那條筋。”
張方平羨慕的看著年少的云崢,拍拍他的肩膀說:“我給不了你任何的幫助,能給你幫助的人是種諤,他此次有求于你,把握好機會,不要放脫他。
我少年時也是志存高遠之輩,無奈深入宦海卻再也難以把持自己,班定遠之事讓我魂牽夢縈,馬踏賀蘭山是多少英雄豪杰的夢想,云崢,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做到,你身故,老夫為你招魂,你成功,老夫為你牽馬墜蹬,小心啊,切莫辜負了少年頭!”
“先生說的是猛虎,是蛟龍。他們不成功則成仁,云崢不同。我只是一頭鬣狗,有機可趁的時候,我會狠狠地撕咬他們的軀干,吸干他們身上的最后一滴血,如果事不可為,云崢便會遠遁千里,等自己安穩之后就遠遠地盯著,等待下一次……”
張方平嘆息一聲道:“我儒家經典何等的光明正大,為何能培育出你這等人來?考校經書典籍。你也算是學富五車。唯獨在心性這一條上,你和我們的差異太大了。”
“算學,下官最得意的學問就是算學,那是另外一個廣袤的世界。如果說儒學乃是煌煌大日。算學就是漆黑的萬古長夜。零散的數字在漆黑的空間里不斷地變形,轉圜,扭曲。雖說萬變不離其宗,然而,那些數字在改變的過程中也改變了云崢,我已經非常的習慣用算學的眼光去看世界,去測度未來的發展,所以和先生這樣的大儒有著本質上的區別,靈活應用,變化的去接受世界,所以才會成這個樣子。”
“馭神算而測無常到底只是一個傳說而已,善游者溺于水,你自己要萬分小心才是。”
張方平的心情不算好,云崢說的事情過于詭異,一個國家怎么可能是一支商隊可以撬動的,他不相信,但是云崢卻充滿了熱情,讓他無從拒絕,蜀中的絲綢確實需要一個新的銷路。
“先生不必為小子擔心,也不必幫著小子做什么,云崢只想求先生在聽到云崢成為西夏某位權貴的幕僚,或者幫兇的時候,不要將我看成張浦,張元之類的敗類即可!”
“不會的,你不會的,風骨這東西雖然無影無形,但是老夫堅信你不會,因為你是一個從骨子就驕傲的無以復加的人,你這樣的人能對官家抱有敬意,已經很難得了,要你向蠻人屈膝恐怕比殺了你還要令你難受。
你放心,老夫在蜀中還有三年的時間,這期間,你的家人老夫保他無恙!”
云崢大笑道:“秋日里青草枯黃,牛羊肥壯的時候,就是云崢遠走他鄉之時,先生當為我賀之,舞之!”
張方平仔細的看了云崢一眼認真的點點頭說:“這是自然!”
從那一天和張方平說過話之后,云崢就回到了浣花溪旁邊,去拜訪了彭蠡先生,拜訪了陸家的老祖宗,也去拜訪了梁家,沒見到梁琪,未免有些遺憾,因為聽說一兩年的功夫,梁家大小姐已將出落得沉魚落雁的,很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個漂亮法,梁老頭卻非常的小氣,對云崢商業上的要求滿口答應,卻絕口不提豆沙縣的合作事宜。
梁老頭很厲害,短短的時間里就把家主的位置坐的穩如泰山,聽說有幾個強勢的同族去別的地方做生意的時候都賠了個精光,如今只能在梁老頭的接濟下勉強度日,那里還敢提什么取而代之的話頭。
梁老頭不知道云崢的真正意圖,在他的眼里這就是一樁很普通的生意,云崢要帶著自己的甲子營部卒去銀星和市做生意,這是邊貿生意,沒有過人的膽識和謀略做不來這樣的生意,他對云崢的膽識和謀略不懷疑,那里才是云崢這種惡人的捕獵場,此去必定會有所斬獲,所以無論如何梁家都會插一腳。
知道云崢要去干什么的只有張方平和彭蠡先生以及陸家的老祖宗,笑林發現云崢在積極地儲備火藥,甚至的精煉火油,就知道這里面一定有大文章,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傳訊的,寒林那個陰鷙的家伙第一時間就到了云家,話都不說,云崢走到那里,他就跟到那里。
就連云崢去找張方平談話,他也抱著一把劍站在邊上,弄得張方平一臉的怒氣,卻又無可奈可,憐憫的拍拍云崢的肩膀說聲保重,就什么都不說了。
他自己還有一大堆的事情要處理,黃胄設伏將彌勒教的人除過葛秋煙在逃之外都抓住了,興奮之下的黃胄將彌勒教的人廢掉了四肢,用鐵鏈子穿過琵琶骨,準備解送京師,并且滿世界的宣揚自己的無雙戰功,一時間變成了成都府最大的英雄,現在就等著提刑司勘驗過功績之后,就能升官了,不管是漫天飛舞的邸報,還是張方平上書給朝廷的奏章,亦或是民間的傳聞,甲子營都被有意無意的隱身了,說出去也沒人信,爛泥一樣的武勝軍能殺掉趙三炮?
沒人信啊,甲子營非常的失落,瞅著永興軍趾高氣揚的接受成都府士紳的探望,再看看自家軍營冷冷清清的,出門的彭九回來嚎啕大哭,認為將主和兄弟們的功勞被狗日的張方平給抹殺掉了,梁楫紅著眼睛準備去找黃胄這個無恥小人拼命,于是,兩個傷口還沒有長好的家伙被云崢抽了一頓鞭子,甲子營這才安靜下里,這就是云崢要的效果,現在不但成都府的人不相信這事和甲子營有什么關系,估計彌勒教也不信,在這個時代一個悍匪被廂軍消滅掉那是最大的恥辱。
所有人似乎都忘記逃掉了一個葛秋煙,而這個女人逃掉的后果就是黃胄滿門四十六口在一夜之間被人滅口,黃胄自己也在會成都府的路上被一只流星錘錘斷了脊梁骨癱瘓在床上,聽到自己家人的死訊之后一口氣沒上來,就氣絕身亡。
張方平請寒林他們出手,終于在大佛寺抓到了葛秋煙以及他們的同伙一十四人,寒林用了云家的火藥,所以戰斗的過程非常的無聊,寒林現在沒時間理會彌勒教,把十五個腦袋割下來送給張方平之后又進了云家。
很不服氣的梁楫和彭九在知道黃胄家的事情之后,狠狠地抽了自己兩個大嘴巴就歡快的去給喝酒了,將主說的沒錯,官職和錢這兩種東西天生就犯沖,你只能要一種,兩種一起要的下場就是黃胄的下場。
對廂軍來說,沒什么比錢這東西更加實在的了,如果要他們選擇,也只有銅錢和土地這兩個選項,他們的選項里沒有升官這個命題。
寒林來了之后,笑林就去了花娘那里,云崢在書房靜靜地看著書,忽然放下書本對吊靴鬼一樣的寒林說:“你看著我沒錯,但是也不能晚上跑到我夫婦的臥房頂上去吧?你也知道,我們都年輕,還沒有子嗣,晚上難免會有些不好的聲音傳出來,你就不怕損傷自己的道心?”
寒林扳著那副死人臉道:“看住你就是貧道最大的道心所在,又死了快兩千人,貧道出門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兩千人就命喪黃泉,盜匪的死傷那是活該。
可是黃胄全家以及那些無辜的永興軍軍卒的死,應該在你的預料范圍之內,為何不點明?拿人當替死鬼,這是你一貫的做法。
云長生,你確實可以長生,因為總有人替你去死,你智慧過人,就該承擔更多的責任,而不是站在岸邊看著別人在洪流里掙扎活命,不管是儒家經典,還是人性都不允許你這么做。”
云崢笑道:“可是那樣的安排很合理啊,甲子營需要的是錢財,都是一群叫花子,有點錢買糧食,不至于餓肚子,買衣服不至于光腚,其余的事情哪里敢想。
你在指責我,怎么不去問問黃胄和張方平,他們當初可是不允許甲子營出現在功勞簿上的,遂了他們的心意,大家都各取所需,有何不好的。至于死人,這個世界每時每刻都在死人,好些還是你親自經手的,看開些,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寒林并不是悲憤于黃胄的死,而是悲憤云崢的惡毒,這個表面上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少年,揭掉那層皮,底下就是食人的惡魔。
可是不論自己怎么對別人解說,都沒人會相信,張方平認為云崢殺伐果斷,并且不計較名利,彭蠡先生認為自己的弟子悲天憫人,不但在大災之年供養吃不起飯的百姓,而且在成都府百姓最需要的時候肯挺身而出去擔任卑賤的低級武官,至于殺賊,云崢功成身退,正符合儒家經典的教義,沒什么可說的。
“要不,你跟著我去銀星和市吧,那里宋人少。”云崢笑著問寒林。
ps: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