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重奠之后,人間氣運已經強大到足以和天道媲美。
別說仙神,就是圣人也不敢輕易窺視人間。
西方教想要和人間的信徒聯系,必須要通過陳塘關通天口岸,先聯絡陳塘關的信徒,再利用人間的傳訊玉牌,告知他們的信徒。
所以,準提的圣喻傳下了人間,都是到了陳塘關,然后才各自飛去了靈山、陳塘關、朝歌,還有幾座邑下學宮。
然而。
在這些傳訊玉牌剛剛打開沒多久,白蓮童子便已經睜開了比天道還要淡漠無情的眼神。
他的這雙眼睛之中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感情,但卻又有著每一種感情。
緊接著,這個消息便通過信使神差傳給了暗網的暗線。
大商境內。
這些接到了準提傳訊的人族,全都露出了悟透人生的深邃和人生清醒的圣母笑容。
但他們并不知道,周圍也有一道看著病人一樣的眼神,正平靜的盯著他。
子受幾乎也是在同時,得到了白蓮童子的傳訊。
不過,子受并不準備將一網打盡,直接殺了。
這些人,因為言論與常人不同,早已受到了暗網的關注,很久之前就安排了專人盯著。
他們大多是貴霜的移民,也有不少是西方教工坊中的工匠,還有一些是受到了西方教工坊扶持的讀書人。
這些人自以為藏得很深。
其實,他們的名單早已經放到了子受的書案之上。
“典獄大人,什么求道者?你是說我那大弟子洪巢?”
子受話音剛剛落下,洪易的聲音傳到了他的腦海之中。
子受笑了笑,道:“不錯。朕記得,你曾經說過,你有位弟子一直吵著要來東土求道。”
洪易忍不住笑著說道:“他啊,他不是求道者,他是搬書匠……這些年,他已經從東土運了幾千本書了,還在不斷地去搬。我讓他坐天機車,他非要自己徒步去扛回來,說有誠心。”
“哦對,前幾日你一統三國,不少貴霜人帶了許多經文逃走,也被他劫了回來。”
“現在,這些書都藏在叛軍,哦不,他們給自己起了一個名字,叫做革命軍。這些書,都藏在革命軍基地中的藏書巖洞之中。”
子受:……
自從洪易出獄之后,他幾乎沒怎么問過洪易西土的事。
如今看來,洪易在西土這些年,也挺難。
不僅要到處跑,還要扛著幾千卷書……
子受無奈說道:
“朕找的就是他。”
“如今西方教仿照天道仙宗墜落之法,直接將大雷音寺降到了人間,創立佛教,打造出靈山凈土。西土的局勢,只怕會瞬息萬變,比神國降臨還要復雜。”
“西方二圣與朕的對賭之局,你已知曉。朕讓洪巢,來當這位求道者,你覺得怎么樣。”
子受話音落下,洪易沉默了許久,才道:“典獄大人……我以為,那頭瘸馬,都比他合適……”
子受:……
他呵呵一笑,道:“看來,你這位徒弟真的不省心。不知道,你有沒有別的人選?”
洪易嘆息一聲,道:“若非西土局勢越來越嚴峻,我都想當這個求道者了。”
子受笑道:“求道者需是凡人。”
洪易聞言,沉吟片刻,開口說道:
“那還是讓這個劣徒去吧……”
“畢竟他路熟……”
“人間昆侖,他都爬了不知多少次,有一次,他險些被那位兵主留了下來,讓他修行魔道。后來不知為何,又被放了回來。”
子受聞言,突然有些后悔。他本想換人,想想卻又作罷,畢竟取經成功的關鍵還在于護道人,至于求道者也就是個吉祥物罷了。
于是子受說道:
“那就麻煩洪兄,讓洪巢做好準備吧。對他而言,這是一個機緣。”
洪易點了點頭,道:“不知典獄大人,可安排好了護道之人?”
子受笑了笑,道:“屆時,自會知曉。”
子受說完,便不再開口,洪易的神識也不再傳來。
他分明站在壽仙宮外,眼眸之中卻映著冀州城的影子。
正是白蓮童子通過信使神差,將冀州的畫面傳到了子受的心神之中。
此時。
人間。
冀州邑下學宮。
一位夫子結跏跌坐于高臺之上,他雙手合十,面容和善悲憫,正準備給數千弟子講述自己的學問。
講學,是邑下學宮建立之后逐漸形成的一個風氣。
或者說,是在子受的授意下,形成的一個制度。
名曰邑下論道。
在大商,只要有讀書人要宣揚自己的思想,都有機會在邑下學宮講臺之上,為天下人講學傳道。
這個制度極其的自由,很少受到約束,言論甚至不在大商律法的管控之中。
不過,凡是講學者,都要接受聽講者的質疑和提問。
因為聽課人,不一定是讀書懵懂之人,恰恰相反,大部分都是飽學之士,甚至還有名聞天下的悟道者。
要是講學者的學問比較特立獨行,比如宣傳仇恨,違背人倫,惹了眾怒,事后被一些正義之師、綠林好漢找上門切磋武藝,打死了官府也不負責。
正所謂,一上講臺,生死有命。
只要你有膽量站上去,只要你不怕惹眾怒,只要不怕被滿天的指責、質疑毀了心境,就可以去官府登記,約定時日上臺講學。
自邑下論道開始以來,不懼生死者多不可數,為了宣揚自己的思想甚至命都不要的讀書人也有不少。
正是如此,才讓大商悟道者越來越多,讀書已經不再是因為崇拜帝辛,不再是因為子受的吶喊和號召,而是脫離了其興起的原因,形成了獨有的講學風氣。
這個風氣還曾被子受題字贊許,張貼在每一個邑下學宮的講臺之上。
題字內容正是:邑下學宮,百家爭鳴。
現在,正在冀州邑下學宮講學的讀書人,便是一個學問標新立異之人。
姓釋名迦,貴霜王族釋迦族的族人。
當年大商招攬天下移民,他正是其中之一。
他講的道理,名為三乘大法。
此法并非是大商的學問,而是貴霜的學問。
當初西方仙神下人間散道入人間,帶入貴霜的不僅僅有旁門左道,還有西方教的教義三乘大法。
他來大商之后,因為與人論道用了三乘大法中的學問,被一位夫子看中,收入門下成了弟子。
這位夫子收了他之后,不僅沒有教他自己的學問,而是讓他去四處宣揚自己的學問。
所為三乘,正是大乘、中乘、小乘。
小乘之法,是指耳聞目見之理。
中乘之法,指自行悟解的道理,參悟的玄妙。
大乘之法,則是萬法通達,一切不染不執,遠離一切法相,無一法可得,無論什么道理在大乘之中,都能來去無礙、自在,都可以用大乘之法去講述。
不過,這并非他標新立異之處。
畢竟,這種論調,在百家爭鳴之中,多不可數。
此人論調新奇在于,他教人悟道之前,先教人受苦。
他每次都會選天氣最惡劣之日,不是烈日高懸,就是狂風暴雨,而他踏上講臺,都會在樓梯上撒上釘子,身上扛著火盆。
而他歷盡千辛萬苦登上講臺之后,一切還沒結束。
他會三日不喝,七日不食,受盡苦難之后,再開始為臺下學子講學。
開口第一句便是,人間是煉獄,熔爐,苦海,充滿了無盡的苦難,只有度過苦海,才能到達彼岸。
今日,是此人第四次講學。
這一次,他依舊按照往日的習慣,登上了邑下學宮的講臺,餓了七天之后,睜開雙眼,看著臺下依舊坐滿的聽講人,臉上露出悲憫和欣慰。
他開口說道:“諸位知音諍友,能再次看到諸位容顏,釋迦著實欣慰。沒想到,時隔多日,坐下容顏竟然只有兩成換了新人。”
“可嘆可嘆,還有八成之人,愿意再來與我一起探討三乘大法。”
臺下。
三千讀書人才有資格做的蒲團,已經坐滿。
蒲團之外,足以容納數萬人的邑下學場,也已站滿了冀州的人族。
這些人,基本都是鄉學的學子。
他們剛剛出師,甚至剛剛入學,這種百家爭鳴的場面對他們而言,吸引力比坊間的小娘子還要大。
畢竟,好男兒志在悟道,此乃天地至理。
釋迦坐在三丈講臺之上,聲音似有某種力量,哪怕隔著數百丈也清晰可聞,即便身在講臺之下,也不覺得聲音震耳。
無論在何處,聽到得聲音竟是一樣。
“這位釋夫子,當真七日未曾吃食?”
“是的,我親眼所見。這一次,他連水都沒喝。”
“七日不吃不喝,聲音竟然還是如此鏗鏘有力,不愧是悟道者。”
“他不是悟道者,只是一位讀書人罷了。”
“這怎么可能?只是普通的讀書人,竟能七日不食人間煙火,卻依然肢體宛然,聲氣朗暢……”
“不錯,按照他的說法,他能控制自己的肉身,進入一種玄妙的狀態。”
聽學之人議論紛紛,他們對這種標新立異者最為好奇,尤其是標新立異還能好好活著連講四次的讀書人,十分的少見。
釋迦雙手合十對臺下施禮之后便開始講學,種種奇聞異事,從他口中緩緩講出,每一件事講完之后,都帶著某種思索和道理。
不過,歸根結底,還是在宣揚苦難。
半日之后。
講學結束。
這是邑下論道的規矩。
無論讀書人講的道理怎么樣,既然上去了,既然有話說,就要給他半日的時間。
半日之后,無論有沒有講完,都會開始進入論道的階段。
釋迦最后一句話說完之后,對著聽講人道了聲謝,便閉目不言。
他知道,按照前幾次的講學經驗,接下來等待他的是狂風暴雨一般的質問。
邑下論道,最初風頭的很多時候并不是講學人,而是臺下發出質問之聲的聽講人。
或者說,是論道者。
很多默默無名的讀書人,便是靠著和有名之士論道講法一夜成名。
如果能辯倒名士,你自然成了名士。
如果不能辯倒,也能讓他們名聲大漲。
所以……臺下的人并不一定是他的擁護者,而是論道者。
果然,論道開始之后,頓時有一位又一位聽講之人,手持書卷,舉手示意,站起身來,侃侃而談。
“釋夫子,若是斷了情欲,不食人間煙火,那人還是人嗎?這……不就是被陛下趕出人間的仙嗎?”
“釋夫子,積德行善,來生可得福報,今生就該受苦嗎?”
“釋夫子,陛下南巡傳道,刻下了名震天下的悟道石碑,不知你說的大乘之道是什么道?”
“釋夫子,你說人生如苦海,但弟子并不覺得苦,反而覺的人生充滿了喜樂歡笑,親情友情……”
“釋夫子,你很苦嗎?你很苦,吾給你講個笑話如何?若能博你一笑,是否算你救你出了苦海?按照夫子的說法,我是不是便成了佛?”
“釋夫子,我大商并沒有釋姓,聽說你是貴霜人士,你講的道理是不是貴霜國輸給大商的原因?”
釋迦坐在講臺之上,面帶微笑,眼神雖然依舊平和,心中卻早已掀起了怒火。
這些愚昧的人,沒有人關心三乘大法的玄妙,卻都在巧言善辯,甚至言語攻擊,當真是下乘之人。
如果不是為了來世,他斷然不會在這種污穢的塵世之間逗留哪怕一刻鐘。
污穢的塵世,需要用三乘大法渡化干凈。
他此時還未開始回應這些論道者,只是在閉目養神,卻突然睜開雙眼,抬起目光,看向了西方,眼神之中露出某種憧憬和向往。
這一刻。
他眼中看到虛空之中顯化出一尊金光燦燦的佛門金身!
這尊佛門金身不是他人,正是藥師如來。
三乘大法中便有藥師琉璃光如來本愿功德經,所以釋迦立刻認出來這一道佛門金身的身份。
東方琉璃世界之主,要是藥師琉璃光如來。
他此憧憬的目光望去,正要起身行禮,藥師如來的聲音卻在他的耳中響起。
“釋迦,不必多禮,不必吃驚,莫要起身,這天地間只有你看的見本尊。”
“佛只在有緣人的心中。”
釋迦聞言,不由一愣,在心中問道:“敢問老師,何為佛?”
藥師如來點了點頭,道:
“今日,佛門初立,爾等不知佛不為過。”
“佛者,覺也,佛福慧兩足尊,佛就是福德和智慧修行圓滿者。一切眾生度過苦海,歷經劫難修行都可能會成佛。”
釋迦聞言,不又說道:“莫非,佛就是三乘大法之中的浮屠?傳聞之中,自覺、覺他、覺行圓滿三者,得到了大智慧,將三界諸相均看透的大圣者?”
藥師如來欣慰不已,隨即開口說道:“難怪圣人如此看重你。”
釋迦心中欣喜,道:“不知老師此來,所為何事?”
藥師如來拈花一笑,身前佛光普照,道:“圣人與人王對弈,要在東土找一位信佛者,去西土拜佛求經。”
“不知,你可愿前往?”
釋迦毫不猶豫道:“弟子愿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