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更好的武道資源，武者搏命是家常便飯，但搏命和白白送死是兩碼事。
就算九死一生，至少也還有一線生機，總好過莫名其妙的送命。
此時在某個山海巔峰武者的驚呼之下，人潮一時間出現了短暫的混亂，大部分人都下意識的止住了腳步，但也仍有一些武者沒反應過來，仍舊傻愣愣的往前沖，竟是出現了自相殘殺的傾向。
沉前冷眼旁觀，心中莫名悲哀。
他不知道當年九王尚在的時代是怎樣的，但他也曾在網上看過聽過無數先輩的傳說。
明明是危機四伏的人族，不該是這樣的啊……
兩百年歲月的承平，導致許多人族武者失去了某種應該根植于骨子里的團結。
反而是武定侯治理的軍武者之中，有血性者占多數，即便這半年多在西南戰區，大部分犧牲于“門”后的強者，也是來自軍方。
缺乏一個引導者和主心骨或許也是原因之一吧……
以周易王的地位，他明明可以做到比武定侯更多的事情，但這兩百年來，他雖然沒有危害人族，卻也近乎完全消失在了公眾視野之中。
僅靠吳煒一人，有燕山公和天寧公等人掣肘，獨木何支？
混亂過后，圍殺告一段落，人潮終于退遠，在“書山”周圍留出了一大片空白。
沉前身上的光芒已經微弱至極，好似隨時都要徹底熄滅。
但一直旁觀著的那部分武者卻是面目古怪，因為自半個小時前眾人開始圍攻沉前的時候，他就是這般模樣，現在半個小時過去了，他還是這般模樣……
所以才會有山海巔峰的武者判定，沉前的魂力絕對超過了山海的界限。
“你叫嚴寬？”
沉前看向說話那人，他沒見過對方，但吳煒給他的近百個山海巔峰的資料之中卻有這人，也就是說，這叫嚴寬的強者進入“學海”，本就是沖他來的。
“你是智障嗎，若我已經是王侯，如何能夠進入‘學海’？”
不等對方開口，沉前已經嗤笑道。
圍殺沉前的武者剛才都處于上頭狀態，此刻聞言不由一愣，是啊，王侯是不可能進入“學海”的，也就是說，沉前必定是貨真價實的山海無疑。
可剛剛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會有這么離譜的山海？
說實話，沉前的聲名雖大，但其實大部分人都對他缺乏直觀的認知。
即便是九天之爭，在絕大多數人眼中，那也不過是年輕一輩的爭鋒，沉前在其中再如何耀眼，又與他們何干？
沉前可曾在地心都市立碑，又或是在萬象塔有公開排名？
即便這半年沉前在西南戰區戰功赫赫，但那都是小隊的集體行動，始終像是霧里看花，隔著一層什么。
而沉前以一己之力搏殺許念的事情，更是只有極小范圍內的強者才知道。
很多人對于沉前的印象，只是靖城侯的弟子，百年不世出的天才，除非到了王侯這個層次，又有幾人會真正將你放在眼中？
即便是姜歡，也是依靠著上百年積累的赫赫戰績，才逐漸有了“山海第一人”的稱謂。
至于凌天侯，在一舉踏入王侯之前，僅論聲名，大抵也沒有比老柳顯赫多少。
“好一個沉前！”
被沉前那充滿寒意的眼神盯著，嚴寬莫名打了個哆嗦，他眼神一轉道，“枉你還是全國武狀元，軍武者評選的十大新秀領軍人物，就是這般屠戮同族的嗎？”
嚴寬手一指下方那高高的京觀，聲色俱厲。
此時許多人才注意到，不知不覺間，下方堆積的京觀已經有百丈高度，已經數不清其中的頭顱數量，但粗略一看，隕滅在沉前手中的武者，怕是已經有萬數之多。
在場誰手中沒有沾過血，但屠戮萬人……這真的已經超過了大部分武者能承受的心理極限。
剛才處于戰斗之中尚未覺得，此刻定睛一看，只是面色蒼白、心中驚季的都算心理素質好的了，稍差一些的已經忍不住干嘔起來，若非靈魂之軀，此刻場面怕已經是臭不可聞。
沉前長刀而立，面色漠然，“是又如何？”
嚴寬一窒，萬萬沒想到沉前就這樣承認了，他原本還準備了諸多說辭，只要沉前一接口，就能把臟水全部潑到他身上。
眾口鑠金，沉前再有萬般理由，又怎么可能說得過這么多人？
在場十數萬武者也是一呆，有些不知所措。
“你們要搶就搶，我要殺就殺，有何不同？”
沉前哈哈一笑，手中刀鋒前指，“別說我沒給你們機會，隨你們來多少人，結陣也好，偷襲也罷，這‘文位’我就放在這里，我也哪都不會去，有本事就自己來拿。”
說著，沉前隨手將那無數人視若珍寶的國君文位丟到了地上，看都不再看一眼。
書山四周一時變得靜悄悄的，沒人出聲也沒有人再當出頭鳥。
“廢物再加多少廢物也果然是廢物！”沉前鄙夷道。
“沉前，你憑什么這么說！”
“你是王侯弟子，高高在上，怎么知道我們普通武者的艱難？”
“就是，你有無盡資源可供揮霍，又怎知我們為了一管藥劑都要打生打死……”
“何不食肉糜……這就是全國武狀元嗎，今天長見識了！”
沉前這句話無疑刺激了所有人，一時間許多咒罵撲面而來。
“你們是幾歲成就的武者？”
沉前忽的問道。
罵聲一時弱了不少，很多人都被沉前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搞得有點懵。
“能得到‘學海’名額的不說盡數是絕世天才，至少也都是精英了吧？”
沉前自顧自的說道，“我猜你們大多數都是高一，或者初中畢業的時候就已經突破武者，想必也都有著保送名校的資格。”
無人應答，但這也就等于默認。
這本就是精英武者的及格線，一如當時的丁一。
“但我不是。”沉前澹澹道，“甚至在高考之前，我連準武者的體能標準都達不到……在那時候，你們都是我羨慕的對象。”
竊竊私語聲不斷響起，許多人只知道沉前之名，并不清楚他的過往經歷，此時都有些驚愕莫名。
“高考之后，開始有人稱我為天才，為妖孽，我突然就成為了我以前羨慕的那種人。”
沉前仰首看天，目光恍忽，“我興奮過，激動過，也曾立下豪情壯志，必將踏入武道之巔，去見識那最高處的風景……就和你們一樣。”
“但是……”
沉前的話音之中像是摻雜了某種魔力，引得所有人都專注起來。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開始厭惡這種絕世天才的光環。”
沉前笑了笑，笑容中竟有些蒼涼的意味，“也許是九天之爭的時候，當我看到那些人，看到你們彼此勾連，甚至欲置我于死地，只為了我體內的那些所謂金榜福光。”
“也可能是那一場王侯之間的爭鋒，當我意識到原來有那么多王侯，已經根本不把自己當人的時候！”
“你們只看到我沉前一人在九天之上奪盡機緣，又可曾知道那九天之爭已經被巫族滲透，差一點點，便是人族天才斷代的十死局面！”
“你們眼中只盯著所謂的書山‘文位’，想著自己能提升多少，甚至不擇手段，又可曾想過，你們踏著的，是無數同胞的魂魄？”
“是，武者必爭，但為什么爭著爭著，我們都遺忘了那些‘門’，遺忘了虎視眈眈的無數外族，遺忘了人之所以能被稱為人，是因為我們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而不是只知道變強的冰冷機器！”
“若這就是所謂的武道天才該有的追求，那我沉前，恥與你們為伍！”
“我沉前也是個俗人，從來沒有什么大理想，但我知道，我至少要對得起締造這現代武道體系的那些先輩！”
“黃金錯刀白玉裝，夜穿窗扉出光芒。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獨立顧八荒！”
“這是吳部長曾經送給我的詩，現在我送給你們……你們可以選擇將刀鋒向我，亦或是，將它指向‘門’后，指向浩瀚星空，指向那不知藏在何處，時時想要亡我人族的詭秘存在！”
諾大的書山盆地變得落針可聞，只有沉前的聲音在不斷回蕩。
此處不知何時已經聚集了近二十萬武者，雖有小部分人報以嗤笑，但大多數人還是面色復雜，有許多人臉上都出現了羞愧。
或許是看到許多人都出現了明顯的退縮之意，一直冷眼旁觀沉前“表演”的嚴寬有些急了，他忽的高喊道：“你說的倒是好聽，說這么多，還不是想獨占那國君‘文位’……”
嚴寬這話讓不少人又醒悟過來，是啊，誰知道沉前這番看似大義凜然的話背后，真實用心又是什么？
還不等許多人繼續深想，書山上空驟然有風云匯聚，無數人駭然后退的同時，只見沉前雙眸有神光綻放，他單手高舉，手中長刀驟然化為了尖銳的長槍，那風云便是被沉前這一刻匯聚的恐怖魂力所攪動。
數千丈之外，身處人群中的嚴寬剛剛說了半截話，剎那間就感應到了死亡的危機。
他的本能甚至快過了意識，立馬就要暴退。
“定！”
但他再快，又怎么可能快得過沉前抬一下嘴皮？
言出法隨！
嚴寬感覺自己瞬間陷入了一張難以掙脫的大網之中，手腳變得僵硬，只能眼睜睜看著沉前將手中長槍奮力一擲，那寒芒近乎是一閃而逝，眨眼就洞穿了自己的心臟。
嚴寬不可置信的低頭看了一眼胸膛上的巨大窟窿，幾乎難以置信，已經是山海巔峰的他，隔著數千丈距離，竟然連沉前一擊都接不下。
下一刻，肆掠的破壞力量徹底在他體內爆發開來，他停止了思考，意識劃歸虛無。
冷汗淋漓的不僅僅是嚴寬附近根本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武者，即便是站在遠處的武者也同樣如此。
這一剎那完全是下意識的，所有人都紛紛后退，最遠的甚至退到了萬丈之外，才找到了一點安全感。
“如此威勢，又和王侯差得了多少……”
太史無畏看了一眼孫祚，流露出了苦笑。
沉前當然不是王侯，這是確定的，王侯的魂魄顯現也和山海武者不一樣，但以一人之力，嚇退十萬武者，這不是王侯是什么？
“但沒有那堆京觀，僅是殺一人又起得了什么作用？”孫祚表情復雜，低聲道，“加上他說那些話……他這是要畢其功于一役啊！”
“殺萬人，又何嘗不是想救萬人，這也算是以戰止戈了吧？”
太史無畏也感慨道。
他們作為旁觀者，加上對沉前的了解，反倒是看清楚了沉前真正所想。
“只是他畢竟還手握那八星‘文位’，好像……”
孫祚話還沒有說完，表情突然變得疑惑，“沉前要做什么？”
太史無畏也抬頭看去，沉前在一擊隔空斬殺嚴寬之后，忽的將地上的“國君”文位撿了起來。
“爭就堂堂正正的爭，耍手段，擺陰謀，甚至勾連外族，這樣的人，我沉前斬起來一點都不會手軟。”
沉前冷冷道，“今日我把話放在這里，要么你們現在站出來把我弄死，否則就算離開了‘學海’，我也會一個個的跟你們清算！”
“至于這‘國君’文位……呵，當我沉前真看得上嗎？”
話音落，沉前驟然將手中王冠高高拋起，隨即伸手一招，將書山之巔的鐵錘攝到手中，狠狠一掄。
在無數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之中，那璀璨如皓月的“國君”文位驟然四五分裂，化為了十多團知識光華朝著四面八方激射而去。
沉前瘋了？
在場所有武者簡直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那可是八星文位啊！
沉前就這么毫無留戀的直接將之毀了……
震撼之余，也有許多人徹底低下了頭顱。
沉前說他無私心，還有比自毀文位更有力的證明嗎？
幾乎是剎那間，許多人一退再退，心中對沉前的那點敵意早就拋到了九霄云外。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退了。
仍舊有不少人停留在原地，或面色漠然，或眼神閃爍，或毫不掩飾身上的殺機。
粗粗一眼，竟也有兩萬之眾。
其中促使部分人留下來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沉前身上代表著魂力波動的光芒，在出手擊殺嚴寬之后，已經晦暗到了某個極致。
恍若風中殘燭，誰都不懷疑它隨時會徹底熄滅。
“沒我想象的多……看來部長也不用太擔心，至少目前，人心還是可用的。”
沉前看到這一幕卻反而笑了，像是放下了某樁心事，隨即輕輕低語，恍若嘆息。
“系統，可以動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