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今夜就要行動,但其實早在陸寒江回京之前,孟淵就已經授意下面的人開始著手布置,所以倒不必他再做這些瑣事,如今的他主要起一個統籌全局的作用。
在告退前,孟淵還跟他交代了一件事——
“你伯父來信,讓你有空上門一趟,今日時間尚早,你這便過去吧。”
陸尚書和孟淵私交甚篤,但明面上卻是毫無瓜葛,陸寒江也是走了明路被開除宗籍的,不過這并不妨礙他上門。
畢竟有些事暗中做起來方便,而有些事,即便明面上去做了,旁人也會往其他的地方去考量,偷偷摸摸反而更引人注目。
從孟淵這離開,陸寒江回家換了一身常服就讓老錢去遞拜帖了,雖然當日送帖當日拜見是極為失禮的事情,但陸寒江和陸家的關系本就是微妙,倒也不必顧忌這細枝末節的。
陸家是百年大族,族長陸言年更是當朝戶部尚書,這宅邸自然是顯赫威嚴,立在門口的仆人在陸寒江自報家門之后,雖未曾說出什么不合適的話來,但那冗長的沉默也足夠失禮了。
這也不怪他,畢竟除了陸尚書和孟淵之外,在其他人眼中,陸寒江就是一個人不服家族管教的逆子,即便現如今位高權重,也改變不了他被逐出家族的事實。
這個時代最高的道德標準無非就是忠君愛國,而其次便是光宗耀祖了,宗族的概念深入人心,被逐出家族是一種很丟臉的事。
跟著引路的仆人穿過陸宅的前庭,往書房方向去,其實不必這小廝來引路,陸寒江來過多次早已經將方位爛熟于心。
途中遇見的侍女下仆一個個雖然都被調教地極好,沒有人敢當面嚼口舌,私下恐怕也沒那閑工夫,可另外那些人就難說了。
兩個年紀相彷的少年便佇足不遠,神色不善地看著他從面前走過。
若是他沒記錯的話,這兩人其中之一是那陸尚書的小兒子,而另外一個他卻無有印象,想來也該是陸家子弟。
待他跟著那小仆走遠了,那樣貌稚嫩些的少年才開口說道:“才聽南叔說起他遞來拜帖,竟這么快就上門來了,實在是......”
另一年長些的說道:“他本就是這般不喜繁禮之人,元嘉不必奇怪。”
陸寒江沒記錯,那少年名為陸元嘉,正是陸尚書的幼子。
“旭之堂兄,你以前見過他?”
陸元嘉口中的旭之堂兄是陸尚書庶弟之子,年歲要比他稍長幾個月。
“少時我們曾一起在家學讀書,”陸旭之解釋了一句,又道:“元嘉你幼時多病,去家學之時比我們都晚了些,所以不清楚他的性子也是情理之中。”
“他為何來尋父親?莫不是想重歸家族?”
陸元嘉的語氣里盡是疏離和煩厭,他對陸寒江沒有什么好感,這也是理所當然,一個宗家嫡脈子孫對被逐的逆子當然不會有什么好感。
“游子思家,人之常情。”
陸旭之的說辭大概是當下人普遍的看法,回歸家族不僅身份不同了,人脈也能夠大大地拓展,最重要的則是能夠收獲大量名聲,重新得到士林認可。
若是陸寒江知道他們在想什么,那一定會感慨現在的年輕人一個個讀書都讀呆了,也不看看現在是什么世道,再高的聲望也擋不住繡春刀的鋒利,何苦呢。
陸尚書的書房之中,仆人已經端來茶水,等他退下之后,陸寒江才方方正正地對陸言年行禮:“侄兒見過伯父。”
陸寒江這一世的父母雖聲名不顯,在家族中也無足輕重,不過論輩分卻是和陸尚書同輩,所以他稱一聲伯父也不算逾禮。
不料陸尚書卻側開身子未受下,尚書大人認真地說道:“注意你的身份。”
陸寒江一愣,旋即一陣啞然,接著道:“伯父何必這般小心,此地又沒有外人,且此禮也并非下屬拜上官,而是侄子拜伯父。”
陸尚書搖搖頭,卻也未曾繼續揪著此處不放,他問道:“此次南行路上可順利?”
“一切安好,多謝伯父關心。”
兩人坐著,零零散散地聊了一些家長里短,陸寒江覺得有些口干便拿起茶水抿了一口,耳邊卻聽見陸尚書突兀地問了句:“你的婚事......”
陸寒江剛喝進去的茶全部都又回到了杯子里,他咳了兩聲,拿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漬,這一些系列動作看得陸尚書直皺眉。
“咳,咳咳,伯父剛剛說什么?”陸寒江始料未及,怎么突然說到這么沉重的話題。
陸尚書沉默了良久,才說道:“孟兄與老夫說過,你前陣子流連青樓楚館,這般放縱總是不妥,早些成家也好安安你的性子。”
“我什么時候......哦。”
話說一半陸寒江愣住了,他想起了那一夜邀月樓的二十個姑娘.......就這?
“你今年二十四,翻年便是二十五,也不小了,是該成個家。”
陸尚書這話說著,又加重了些語氣問道:“可有心儀的姑娘?”
陸寒江搖搖頭,說道:“那倒沒有。”
陸尚書和孟淵都是古板的性子,講究的就是一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由戀愛在這個時代被叫做私相授受。
但陸寒江也不是敷衍他們,他確實未曾遇見合適的姑娘。
“這便好,”陸尚書滿意地點頭,說道:“老夫會差人替你相看合適的人家,你雖明面上除了宗籍,但如今也有從四品官職在身,尋個世家出身的姑娘倒也不難。”
何止是不難,有孟淵在背后坐鎮,要什么樣的姑娘不是隨他挑,莫要以為世家出身便看不起武夫,沒腦子仗著自己世家出身敢在他老人家面前得瑟的蠢貨,這時候都在詔獄里數螞蟻呢。
“一切聽從伯父安排便是。”
陸寒江答應地倒是快,正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今天有事明天做,左右不是今晚就要成親,這事便任由陸尚書去操心好了。
接著兩人又就此聊了一段時間,多數時候都在陸尚書在說,陸寒江“嗯嗯,好的”地敷衍,回過神來的時候,日頭都已經快要西斜了。
陸尚書一撇那窗外的天色,說道:“不知不覺竟已這個時辰了,如今你身份特殊,老夫就不好留你用飯了。”
“伯父說得哪里話,侄兒衙門里尚有事,這便告辭了。”
陸寒江出了門,正巧撞見陸家的幾個女卷在打鬧,陸尚書跟著出來的時候臉一下就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