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
崔一笑冷聲喝問道,錦衣衛的號箭已經被他握在手中,作勢就要發出,可最后關頭卻被身后的陸寒江攔下了。
“不急。”
陸寒江按下了崔一笑要發弩箭的手,對他說道:“你且退下,這老道士似乎是沖我來的,正好,我也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他。”
“這......是,卑職明白了。”
崔一笑終究還是沒有違逆陸寒江的意思,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那老道士,隨后提著弓失去到了庭院之外,負責攔下其他人,給陸寒江足夠的空間和時間。
陸寒江重新坐回了位子上,將被丟在地上的赤霄劍撿起,撫摸著那泛著紅光的劍身,笑問道:“太微道長不告而來,恐怕有些失禮了吧。”
老道太微飄然立在破碎的假山之后,一手架著拂塵,一手背在身后,他垂下目光,掃了一眼陸寒江手中的赤霄劍。
“陸大人或許要失望了,赤霄劍乃昆侖派寶物,此事天下皆知,故而此劍雖好,但若放到市場上售賣,卻是一文不值,因為無人敢買。”太微道人如此說道。
陸寒江微微點頭,然后將赤霄劍重新收入鞘中,放到一旁,同時身子向后一靠,兩腿交疊,雙手交叉放在膝上,微笑著道:“道長猜到我是誰了,看來的確是為我而來。”
聽得此言,太微道人的面上難得有幾分惆悵之色,他嘆道:“的確是為你而來,但此番本是欲從那‘陸十七’口中問出你之下落,沒想到,事實比貧道想象的還要驚人。”
陸寒江對于太微的發言并不覺得驚訝,除了太子妃那過分準確的直覺之外,他也想不到還有其他人能夠直接看穿“陸十七”的身份。
“既然是道長親自前來,我也就沒有必要再掩飾什么了。”陸寒江說道。
太微道人呵呵笑道:“看來大人對于貧道似乎志在必得,竟不知貧道何處得罪了大人?”
陸寒江沉吟小許,然后偏著腦袋說道:“沒什么特別的原因,就是覺得你太礙眼了而已,這個江湖于我而言已經足夠熱鬧,所以你的存在是多余的。”
太微道人聽罷之后,并不惱怒,反而是露出了一副贊嘆的表情:“不愧是陸大人,比之孟淵那小子,霸道有過之而無不及。”
陸寒江挑眉打量了一番太微,然后輕輕點頭:“看你的樣子,的確不像是和老爺子一輩的人,老道士,你都這把年紀了,不安心養老,何苦還要摻和這江湖上的事情。”
太微道人聽完之后,卻是反問了一句:“陸大人以為,老道今歲幾何?”
這問題倒是有趣,陸寒江又瞧了瞧對方,然后猜道:“八十?九十?”
太微道人捋須笑道:“老道的壽數,已逾七百大關。”
陸寒江“嘖”了一聲,不耐地道:“道家的玩法我可沒興趣去算,老道士,既然你也是百來歲的人了,又是出家之人,這天下事都該看開了才是,俗世苦悶,你難道還有什么留戀不成?”
“有。”
太微道人澹澹地答了一個字,然后注視著陸寒江,一字一頓地道:“那便是陸大人你。”
陸寒江頗為嫌棄地擺擺手:“可別,您老的歲數是我不知幾倍,我可沒那運氣讓你念念不忘。”
“大人自然是有的,身負重寶而不自知之人,天下比比皆是,比如那玄天教主,又比如大人手上那位姑娘,亦或者,就連大人自己也是如此。”太微道人神秘莫測地說道。
“是嗎,我身上有什么寶貝,我怎么不知道。”陸寒江仰頭翻了個白眼,對于老道士這神神叨叨的說法,似乎頗為不屑。
“大人自身,便是那絕世的寶物。”太微道人眼中精光一閃,百來歲的老人了,那眼童中滾涌的狂熱,竟猶如升騰的火焰一般勐烈。
陸寒江眉頭微蹙,這老道士似乎有些瘋得過分了,他稍稍收起了眼中的玩味之色,緩緩坐直了身子,聽著那老道人語出驚人的發言。
太微道人用感慨的語氣說道:“這天下有許多人都在尋找這份寶物,可惜到頭來,一個個全都走錯了路,你們那位陛下如是,偃師如是,那狄鶴亦如是。”
陸寒江眼眸微微瞇起,他盯著那太微道人澹澹道:“有意思,你這老道士,莫非也是逍遙派的弟子?”
對方列舉的這幾個人要說有什么聯系的話,那便是都和那虛無縹緲的“長生之法”有關,而江湖上有興趣折騰這種事情的人,陸寒江只能往一個方向想。
道門,逍遙派。
陸寒江凝神望了一眼太微道人,嗤笑道:“你們這些逍遙派弟子也真有意思,一個個都有自己的一套法門,又紛紛指責旁人走的是歧路,怎么,老道士,你也要跟我談長生之法嗎?”
太微道人反問一句:“怎么,大人不信這世上有長生之法嗎?”
陸寒江不屑地道:“你們道門不天天都說自己修道最后能夠羽化飛升嗎,來來來,您老現場給我飛一個,我就信這世上有什么長生之法。”
此話有些胡鬧,但太微道人聽罷之后,卻是朗聲大笑,他平靜的臉龐上陡然浮現了豐富的情感,只見他露出了老頑童似的歡快,笑著道:“大人說的是,羽化飛升實乃欺世盜名,所謂長生,也不過是騙局罷了——”
“——起碼在今日之前,貧道都是這樣認為的。”說完這好半句話后,太微道人的神情又一次發生了變化。
他有些自嘲地道:“當初,偃師等人找到貧道,言說長生之法,貧道嗤之以鼻,蓋因無論何種長生之法,所需之物皆是虛無縹緲,不論我等如何推衍天機,都無法測算出那關鍵之物所在。”
這話倒是陸寒江起了好奇,他問道:“道長這話倒是有趣,我聽聞你們又是收集玉石,又是收集寶物,還有收集人命的,怎么就成了測算不出天機了。”
太微道人冷笑一聲,似乎對陸寒江所說的那些東西嗤之以鼻,他搖首道:“古之大賢留下的長生之法,是要我等追尋那天外之物,無論何種長生之法,這天外之物都必不可少。”
陸寒江聳了聳肩:“所以,你們不是從陛下那騙來了那玉石研究嗎,這玉石不就是天外之物?”
“你說那玉石就是天外之物?哈哈哈——!何其可笑!何其荒唐!”
太微道人狂笑不止,語態似有癲狂,他怒罵道:“一群愚昧之徒!天上掉下的東西多了去了,江湖上那些自稱高手的莽夫,哪個手里沒兩把‘天外之物’打造的兵器,呵!笑話!”
“行吧,行吧,你說啥是啥。”
陸寒江有些嫌棄地看了一眼吐沫星子亂飛的太微道人,這老道士說得激烈,嘴邊的白沫都流出來了,怪惡心的。
“既然你說這玉石不算天外之物,那我倒是挺好奇,您這位高人對于長生之法的理解,又有什么新的看法?”陸寒江隨意地問道。
太微道人聽罷之后,停下了連篇的怒火,慢悠悠地整理了一下儀容,隨后傲然地道:“貧道與那些蠢物自然不同,長生乃逆天之道,這息息相關的秘寶又豈能與一些死物同列。”
他又說道:“生死乃天地運轉之大道,若沒有了死,生自然也就失去了意義,到時這世間將會洪水滔天,一切終會歸于虛無,貧道為一己之私,踐踏天地大道,自知罪孽深重,但是,貧道有貪欲,留戀這世間美好,貧道不想死啊......”
說著,太微道人竟是流下了兩行清淚,掩面痛哭起來,他哭紅的雙眼里,有自責,有羞愧,還有得意和一抹深深的瘋狂。
陸寒江眉頭緊皺,這太微道人說話顛三倒四,似乎神智已然不清,在談到這長生之法之后,對方先前表現出的平靜理智就蕩然無存。
這副殉道者一般的癲狂模樣,讓陸寒江的眼前浮現出了了偃師的影子,這兩個瘋子師出同門,連追尋的大道都是同樣虛無縹緲的長生。
太微道人的話還沒有說完,可他似乎不再愿意與陸寒江說道,而是夢囈一般掛在對邊滴滴咕咕,活像個瘋子。
“有病......”
陸寒江不愿再和對方說下去了,于是緩緩地抽出了身側赤霄劍,遙遙斬下一道劍光。
霎時,整座小樓炸裂開來,化作漫天碎屑,月牙狀的劍光呼嘯而過,庭院里的地磚如同火山爆發,崩裂之后留下一道深深的溝壑,撕風的悲鳴聲中,煙硝迷茫,霹靂亂竄!
眨眼間那劍光就襲到了太微道人跟前,他見狀不由得狂笑一聲,甩出的拂塵眨眼被打成了一桿雞毛撣,然后在風浪中折斷四散,不知所蹤。
但太微道人卻并未落敗,他左右雙手各凝起了一道劍氣,縹緲的星辰在他頭頂匯聚,那星河瘋狂涌動,竟是漸漸抵住了那月牙的沖殺。
陸寒江見狀,撇了撇嘴,把赤霄劍往邊上一丟,抬腿將腳邊的碎石踢了出去,紅芒一閃而過,隨后被貫穿的大氣才發出了刺耳的嘶鳴聲。
細小的碎石擊穿了空氣,染上了一層赤色的流光,掠行之處,粉碎的紅菱化作翩翩赤蝶,在霞光驟亮的瞬息之中,石子擊碎了月牙的劍氣,順勢將太微道人的星河一并擊穿。
碎亂的真氣沖霄而起,烈宛如脫出牢籠異色妖獸,張牙舞爪的向著天空涌卷,隨著巨大的爆炸聲響起,狂風如浪,整個庭院都化作了一片廢墟。
可怕的動靜讓外頭的崔一笑膽戰心驚,他與留守的甲士匆匆趕來,卻被眉頭緊皺的陸寒江揮手驅散。
“下去。”
陸寒江沒有多余廢話,兩個字的命令不容拒絕,崔一笑渾身一震,立刻帶著同行的甲士躬身退下。
說話間,陸寒江一步踏出,腳下的力道將大地踩出了電網似的龜裂,震蕩而起激風漫天煙塵一瞬而驅。
他緩步向前走去,在一片碎石磚瓦之上,半身浴血的太微道人正瞪著一雙被鮮血浸染的雙眼,放聲狂笑:“果然如此!哈哈哈——果然如此!貧道果然沒有猜錯!長生之機——就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