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細節一直討論到了深夜，第二天，比利時的客戶們只能是在秦寶山的陪同下，去鋼鐵廠考察了，秦濤呼呼大睡，睡得正香的時候，大哥大就響了。
被吵了清夢的秦濤，相當的不滿，但是聽到里面的聲音的時候，所有的抱怨都煙消云散了。
“親愛的，你怎么有空給我打電話了？”秦濤非常的好奇，自己的老婆是個工作狂，什么時候會想起來給自己打電話？這太陽也沒有從西邊出來啊。
“濱城柴油機廠那邊的技術專家已經到了，你如果有想法的話，就抽空過去一趟，否則就可能會和那個造機神仙失之交臂了。我也沒別的事情，就是通知你一聲而已，我接著忙去了。”
“啥？”
秦濤聽著電話里面的忙音，自己可不心疼這幾個花費，一行撲在工作中的老婆，居然敢掛自己的電話，過分，太過分了！
秦濤的心中極度不爽，不過，這也說明了趙玲哪怕是在繁忙的工作之中，也是想著自己的，上次一起回來，秦濤就對柴油機廠的事情耿耿于懷的，所以趙玲有了消息，就立刻告訴秦濤了。
好吧，原諒老婆一次，接下來嘛，去濱城柴油機廠看看，回來之后，順帶著去華亭那邊，看看老婆，去廠子把柴油機并車需要的零件做出來，再協調一下渦輪增壓器的項目。
帶著這樣的想法，秦濤踏上了前往濱城的道路。
如果把祖國比喻成為一只雄雞的話，濱城正好位于雞嘴的部位，這里的位置是相當重要的，當年的北洋水師，就把駐地設立在了這里。之后一直都是重要的軍港。
至于這里的造船業，發展得也很快，在1890年，這里就擁有了第一座船塢，各種和造船相關的工業，也都陸續發展起來。
五十年代中國第一艘萬噸輪、六十年代中國第一艘常規彈道導彈潛艇、七十年代中國第一艘導彈驅逐艦、八十年代中國第一艘出口船，都來自這里。
當初從國外引進的蘇爾壽柴油機技術，就被送到了濱城柴油機廠，從此這里也能生產世界先進水平的柴油機了。
只不過，現在他們想要繼續提高產能，就依賴于島國來的造機專家！
“彥田先生，您已經在我們這里考察了幾天，有什么結論了嗎？”柴油機廠的廠長林斌說道。
這些技術專家，是專門被他們邀請過來的，就是希望能夠給他們提一些寶貴的意見。
彥田十四雄點點頭：“我們白天在看廠區，晚上就在研究，現在，已經形成了一個結論。”
林斌睜大眼睛，看著對方拿出來了厚厚的一摞稿紙，這些人干工作還真是厲害，這么短的時間里，居然就已經寫了這么多的稿紙了！
尤其是，對方遞給林斌的，還是已經翻譯成中文的，林斌拿著稿紙，認真地看著，每一臺設備，都給出來了改進的建議，附帶著報價等等。
（這個數據聽起來好像很少，但是，華東之雄查到97年的數據，這個廠子一年也只生產了二十五萬馬力而已。）
“林廠長，您已經從前到后看過了，每一項改進意見，都是必須的，所以，綜合算起來，就需要這么多錢。你們雖然引進了蘇爾壽柴油機的全套技術，但是，你們并沒有相應的改動生產設備，所以，這些設備早就落后了，如果不更新，那么你們的生產能力就不會提高。”彥田十四雄說道。
他們不僅僅是來這里考察的，還是來賣設備的，想要提升技術，生產更多的船用柴油機，那就必須要升級生產設備！
雖然是來做生意的，但是他們也沒有漫天要價，每一款設備的改良都是必須的，這筆錢，必須要花。
“林廠長，給你們一天的考慮時間，我們這只是第一站，接下來，我們還會去其他的船用柴油機廠。”彥田十四雄說道：“你們如果要提升產能的話，就得盡快和我們簽署合同，畢竟，這些設備的生產，也是需要時間的。”
這幾天，彥田十四雄非常的忙碌，但是接下來的一天，將會是他最輕松的時候了。
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林斌的臉上滿滿的都是糾結。
“通知所有中層領導，來會議室開會。”
很快，會議室里就坐滿了人。
“各位，今天這場會議，關系到我們廠的生死存亡。自從前些年，我們和造船廠分開，獨立經營之后，這是我們最嚴峻的一次挑戰。”林斌開口說道。
以前的時候，他們都是混在一起的，計劃經濟時代沒什么，但是隨著市場經濟的深化，各個廠子都需要自負盈虧，哪怕就算是同屬于一個中船重工旗下，那也是要親兄弟明算賬的。
所以，柴油機廠獨立了出來，雖然還是給造船廠搞配套，但是已經得自己承擔風險和收益了。
“我們廠子自從58年開始搞主機，一直到78年，整整二十年，都在低水平上徘徊，總共才生產了十多萬馬力而已，甚至其中還有一些主機性能太差而無法使用。一直到后來引進了蘇爾壽柴油機的全套技術，我們的產品才實現了飛躍，但是，產能依舊不夠，我們廠子的目標，是要年產二十萬馬力以上，這就需要改良我們的生產線，我們請來了著名的造機神仙，來給我們把脈，結論已經出來了。”
說到這里，林斌看了一眼在場的人，每一個人的眼睛里都露出來了期待的目光。
“什么結論？”
“對啊，廠長，您就別賣關子了。”
“我們需要投入五億，來改進我們的生產設備。”
轟的一下子，會議室炸開了。
“咱們一年的技改資金，只有一百萬左右啊，現在要五億，這是五百倍！上哪里弄那么多錢去？”
“你數學是體育老師教的吧，怎么是五百倍？”
“五百乘一百萬，不是五億？”
“五億美元，不是人民幣！”
“啥？”
“改個屁，五億美元，上哪里弄這么多錢去？就算是能貸款出來，那咱們廠今后十年，二十年，都得給銀行打工！等到二十年，欠銀行的錢還完了，咱們的設備又落后了！”
“做你的美夢去吧，五億美元，哪個銀行肯貸給咱們？估計審批手續就得好幾年！”
“最多五百萬，不能再多了，否則咱們根本就承受不了！”
看著亂糟糟的會議室，林斌無奈地苦笑，他已經猜到是這種結果了，但是，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啊！
“林廠長，明州船舶工業集團的秦總來了。”就在這時，林斌的秘書輕輕走了進來，在他耳邊說道。
明州，船舶工業集團的秦總？
林斌的心中一喜：“快，快請他過來！”
“過來？”
“沒錯，來咱們的會議室來！”
秦濤神采奕奕，走進會議室的時候，看到無數雙目光正在望著自己。
怎么了？我的衣服上有臟東西，臉上有字？
“秦總，歡迎您來我們柴油機廠視察。”林斌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對不起，因為正在開一個重要會議，所以沒法出去迎接您，現在，請您上座。”
秦濤只是過來湊個熱鬧，原本也不打算大張旗鼓，更不可能會因為對方沒有提前迎接自己而不滿，但是現在，看到林斌的這種態度，秦濤依舊非常的好奇。
怎么回事？
在納悶之中，秦濤一番推辭不過，最后坐上了主位，林斌坐在他的旁邊，說道：“秦總，還請您幫忙，解決我們廠里的難題啊！”
“什么難題？”
林斌趕緊一五一十地把他們遇到的問題說了出來。
“五億美元？”秦濤也是無語了：“這島國人也太會做生意了吧？這是把你們當做羊祜給宰呢。”
“是啊，秦總，您來了就好辦了，能不能從老毛子那里，弄一些便宜的設備給我們？”林斌向秦濤說道。
“我從老毛子那里，弄便宜的設備？”秦濤連連搖頭：“這不可能。”
我要是能弄到，那我干脆自己弄個船用柴油機廠了，給你們？你們會分給我一半的股份嗎？
這句抱怨，秦濤是不能說出來的，否則氣氛就太尷尬了。
“老毛子那里的設備，也是非常落后的，不一定比我們的高級，否則的話，老毛子也不用絞盡腦汁購買東芝機床了。”秦濤解釋起來：“他們手頭少數的先進的生產設備，也不是我能弄過來的。你們就不要將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了。”
秦濤這句話沒說錯，在場人的目光暗淡下來。
“可惜啊，咱們就是沒錢，如果要是有錢，什么都好辦了。”林斌說道：“當年，不管是島國人，還是泡菜國人，在引進了相關的船用柴油機的生產專利后，都排除了大批的人去國外培訓，還引進了大量的生產設備，這樣，等到人員培訓回來，直接就能照著圖紙生產，怎么呢？”
林斌苦笑著。
當初買回來技術之后，他們也激動過，等到激動過后，就得想辦法用自己手頭落后的設備來生產了。
國內的基礎設備不夠好，加工設備的精度差，效率低，這些問題在生產中不斷暴露，但是，他們卻無可奈何，因為他們手頭沒錢啊！
林斌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心情很低落。
“是啊，我們不能走島國和泡菜國的道路，但是，我們可以根據自己的具體情況來量體裁衣啊。”秦濤說道：“只要發揮我們的主觀能動性，還是可以解決問題的，當年一窮二白，咱們都把原子彈給造出來了，現在咱們的條件好得多了，怎么能在困難面前低頭？我一直都相信，人定勝天！”
既然來了這里，順手的事，幫忙提升一下國內的船用柴油機工業，也是理所應當的。
秦濤這番話，鼓起了林斌的信心，他看向秦濤，再次充滿期待地開口：“秦總，具體該怎么做？”
雖然這是林斌第一次見秦濤，但是他早就聽說過了秦濤的某些事情，別的不說，僅僅是帶著明州造船廠起死回生，走向輝煌，就夠讓人敬佩的了。
秦濤不是說大話的人，秦濤是實干家。
秦濤拿起了那個厚厚的建議文件，然后開始介紹起來。
“我就給大家拋磚引玉吧，畢竟我是學造船的，不是學造柴油機的。”秦濤說道：“比如說，為了能更好更快地制造大型曲軸，島國人給的建議，是引進一臺專門的高效率、高精度的曲軸專用加工機床，這臺機床，他們開價五百萬。但是，我認為這不是必須的。如果在我們現有的加工曲軸的機床上，安裝島國生產的回轉刀架和對應的操作系統，那么，只需要五十萬美元就夠了。”
把普通的機床，改裝一下，成為數控機床？
所有人都激動起來。
這樣做，貌似還真的可以！
“秦總，島國人會允許我們這么干嗎？”林斌問道。
島國人的胃口很大，一次性的開出來了五億美元的天價，現在，己方要降低這個成本，那島國人肯嗎？
“我們生產的都是民用柴油機，所以不會面臨禁售的問題，至于島國人是否同意？”秦濤笑了笑：“那就要讓他們知道我們的決心和現狀，讓他們知道，賺點就夠了，別太貪心。”
“秦總，島國人就在這里，您可以代表我們，和島國人談判嗎？”林斌問道。
“我，代表你們？”秦濤有些驚訝，我只是個客人啊。
“沒錯，請您幫我們一次，如果您肯幫忙，那，我愿意把這個廠長的位置讓給您。”林斌說道。
要讓他和那些島國人去談判，他還真的沒有什么信心，秦濤就不同了，秦濤最擅長和外國人打交道啊！
“那可不行，我不能鳩占鵲巢，不過，如果島國人在這里的話，我倒是可以和島國人交流一番。那就明天吧，今天晚上，咱們就合計合計。”
柴油機廠招待所里。
彥田十四雄正在興致勃勃地和同伴們商量。
“他們如果想要提升產能，就必須要按照我們的計劃來，五億美元的民用項目，這可是一個大單子！”
“彥田閣下，以他們廠里的狀況，能拿出五億美元來嗎？”一旁的同伴說道：“他們就算是去借錢，把整個廠子抵押給銀行，也不值這么多啊。”
“那就得看他們上級領導的了，他們在大力發展造船業，他們絕對不會容忍一直進口我們的船用主機的，他們要擴大產量，就必須得改造他們的生產線，就得采購我們的設備。”彥田十四雄說道：“他們一個廠子沒這么多錢，但是，只要他們的上級領導同意了，就有辦法拿出這么多錢來，畢竟，他們從來都沒有真正的市場經濟，這種大項目，還得靠他們的政府出面。明天，或許就會有政府相關領導來找我們了。”
彥田十四雄心情很好，他頂著造機神仙的名聲，來這里指點生產線升級改造，還給出了那么詳細的方案，這絕對是濱城柴油機廠的榮幸，自己是專家，專家的話，他們必須聽！
第二天。
“彥田閣下，林廠長請您去三號車間。”
彥田十四雄有些驚訝：“去三號車間？難道不應該是去他們的政府機關嗎？”
雖然驚訝，不過，既然對方邀請，他也就走一趟了。
三號車間，一臺BJ2150龍門刨旁，一群人正在忙碌著。
“彥田閣下，您來了，請來這里看。”林斌看到彥田十四雄走了過來，立刻向他招手喊道。
彥田十四雄走了過去，看著這臺設備：“這臺設備，質量很差，按照我給你們的方案，必須要扔掉，重新采購，你們這是在干什么？”
彥田十四雄記性很好，看一遍就能記住，這臺出產于68年的龍門刨，是工廠制造柴油機零件的關鍵設備，看生產年代就能知道，那個時期的產品，就沒有合格的，這臺也不例外，它的工況極不穩定，最差的一次，整整停機半年。
所以，彥田十四雄的那個方案里，是要重新采購的，這臺直接就賣廢鐵，但是現在，這些人卻在這臺設備上忙碌著，他們在干什么？
“是這樣的，我們經過一番分析，覺得這臺設備依舊可以發揮余熱，我們只需要改造一下就行，比如說，換一個靜壓導軌滑板，然后再購置上一個大型銑頭，就可以以銑代刨，既可以提升精度，也可以提高四倍工作效率，我們查過，就算是從貴方采購最好的大型銑頭，也只需要二十萬美元而已，這樣，我們就能節省數百萬的經費了。”
彥田十四雄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他惱火地看著正在施工的人：“不行，你們不能這樣干！必須要采購一臺新的，單獨的銑頭，我們是不會出售的。”
昨天還做著美夢，五個億的大單，今天呢？居然就這樣被縮水了？彥田十四雄已經有些惱羞成怒了。
這時，正在上面指揮龍門刨改造的秦濤跳了下來。
“如果島國不出口給我們，就從德國買，其實，要說加工設備，德國的才是一流的，就連島國的很多設備，也是從德國進口的，我們不過是因為島國距離我們近一些，還都是黃皮膚黑頭發，所以才感覺到親近一些而已。”
彥田十四雄差點一口血就要噴出來了，哪里來的楞頭小子？而且，還能說一口流利的島國話，直接和他交流，這話太沖，差點就讓他背過氣去。
他偏偏還無法反駁，要說工業加工設備的話，德國制造的的確很優秀啊！
彥田十四雄深深地呼吸著，努力讓他保持平靜，他的臉色重新恢復了正常，然后說道：“你們能夠想到這種改進方案，也是可以的，這個項目，可以修改一下，相關的銑頭，我們來提供。”
“多謝您的夸獎。”秦濤繼續說道：“其實，如果有錢的話，我們也愿意采購新的設備，但是現在，我們沒有那么多的資金，所以只能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了，立足現有條件，進行改進。”
彥田十四雄的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預感，難道所有的項目，全部都要修改？
“老設備，增加了先進的零部件，就能變成先進的設備，老設備加先進的刀具是現代化設備，老設備加電腦也是現代化設備，彥田閣下，您覺得呢？”
彥田十四雄沒有說話。
“還不是窮鬧的，沒辦法。”秦濤繼續說道：“貴方提出來的五億的項目改進方案，我們是不能接受的，我們只能接受…”
“多少？”
“五百萬。”
“這不可能！”彥田十四雄憤怒了，五個億的項目，居然縮水成了五百萬？他憤怒地轉身，打算離開這里，哼，五百萬的錢，不賺也罷！
不過，他的動作慢吞吞的，又不像是真走。
“哼，造機神仙，就這水平？”秦濤看著彥田十四雄離開的背影，嘴里帶著不屑：“走就走吧，改天咱們去找德國的MAN公司船用柴油機的技術總監卡爾米夏埃爾，五百萬美元的訂單，給誰不是給。”
“卡爾算什么，他在船用主機方面的經驗，根本就不能和我比，我才是造機神仙！”當聽到了這個人的名字的時候，彥田十四雄發怒了。
“那您怎么才能證明自己的實力？”秦濤說道：“只要您能用五百萬美元，完成我們工廠的設備升級，那我就為剛剛說過的那些話道歉，您比卡爾更強。”
這當然是激將法了，彥田十四雄精明了一輩子，當然能知道秦濤的用意，但是，他也沒有別的辦法。
五億注定是破滅了，五百萬雖然少了點，但是也是一筆生意，有錢就得賺啊！總比便宜了德國人好啊！
“好，我答應你，我們再提供一份新的方案，但是，所有的采購，都必須要從島國下訂單！”彥田十四雄說道。
“當然。”
“還有，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卡爾那個混蛋！”
“他不就是拐走了你的兒子嗎？你用得著這么恨他？”
－－－－－－題外話－－－－－－
、血色悍馬
、佚淡風清、諷刺的浪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