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現在……都被放出來了?”我有些恍惚地問道。
“是的。”和尚垂下了手。
別墅里面傳出了腳步聲。
“那么,佛像……”我眺望著小山。
黑夜中,那山的輪廓就像某種蟄伏在夜色中的怪物。
“不是所有人都被我說動了。”和尚很淡然地回答,“也不是所有人能堅持數百年,依然不改其志、不忘初衷、不變本心的。只有一個堅持下來,現在,那一個應該是發現自己做錯了吧。他們選錯了路,永遠成不了佛。真是可惜。”
和尚的語氣中是真的可惜,臉是菩薩那種慈眉善目的臉。
別墅的門打開了,燈光也亮了起來。
光芒從房間里面射出來,也是從那個人背后射出來,讓人看不清那個人的面容。
和尚雙手合十,還未開口,那個人撲通一下就跪下了。
“大師!大師你救救我!”
他砰砰地磕頭,眼淚鼻涕一把,額頭上也淌下了鮮血。
我突然能看清這些,前院和門口鐵門上也有燈亮起來,將男人的身影照亮。
這可能是某種感應燈。但和尚站在這兒這么久,這些感應燈都沒亮,這會兒一氣全部亮起來,讓人只覺得詭異。
別墅里面的動靜更大了。
我之前只聽到了壓抑的哭聲,現在是聽到了發生大哭。孩子的哭聲最為響亮,大喊著爸爸媽媽。
男人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幾乎爬著想要從屋子玄關出來。
和尚那一聲佛號喊了出來,好像對于發生在這里的事情渾不知情,“施主,請問這里發生了什么事情?”
“鬧鬼了啊!”
大叫出聲的不是這個男人,是別墅里面的人。
很快,又有好幾個人屁滾尿流地跑出來,還有人厲聲斥喝,可謂是雞飛狗跳。
跑出來的人也看到了和尚,腳步都是一個遲疑。
有人的視線落在了和尚的衣服上。
和尚有個锃亮的光頭,臉長得……也很像是出家人,就是他一身運動服,讓人心生懷疑。
跪地上的男人似乎是清醒了一些,也打量起了和尚的運動服,變得遲疑。
他們好一通亂子。
我已經無心看這種熱鬧。
別墅里面的陰氣似乎是消失了。
整座城市中陰氣都在往石窟所在的小山匯聚。
這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情。
難道是石窟中殘存的和尚靈魂墮落變成了鬼?還準備吸收整座城市的鬼魂,來壯大自己?
我第一反應是這個,有些難以置信。我對石窟中的佛像、很多年前犧牲的那些和尚都帶有一種好感。他們是好人、大善人,可能也能說是偉大。只不過,他們從根本上犯下了一個錯誤,善心變成了“惡行”。
我有些恍惚。
忽然意識到,我剛才想的那種可能性有點兒既視感,似乎是某部電影中的橋段。
那些和尚中,即使有人發現了自己的錯誤,也不應該立刻化作鬼吧?化作了鬼,也不該立刻就弄出這種大陣仗吧?
“是不是你搞的鬼?!”
一聲大喝將我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發出這一聲大喊的是個老頭子。看起來年紀不小,但中氣十足,現在氣得滿面漲紅,被一些小輩扶著,似乎是想要沖上前,揮舞拐杖給和尚來一下。
和尚不疾不徐地說道:“施主何出此言?你祖上犯下的罪過,現在債主來找,與貧僧有何關系?”
我不僅側目。
老頭還要發火,旁邊就有人叫起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你們做的!你們這群姓楊的不是東西!放火燒我們家的房子!”
這么叫囂的人是個小個子的女人。
她旁邊的一個男人揮手就是一巴掌,將人打倒在地。
女人抱著哇哇大哭的一個小男孩,也放聲哭起來。
“楊忠,你還敢打我啊!你們這群姓楊的都是畜生啊!姑奶奶、姑奶奶啊,你別找我啊!我是你的孫侄女啊!我是被楊家的拐來的啊!”
“你少他媽放屁!你自己看中我能分到的錢,才想辦法嫁進來的!還姑奶奶,她是你姑奶奶嗎?輩分都搞不清楚,裝什么一家子?你也就是一個野種,你媽就是個搶人老公的二奶!邵秀死的時候,你媽還被養在外面呢!最后給邵秀換衣服的,是被你走的那個女人!”男人氣急敗壞地吼道。
“不是!不是!”女人慌亂又驚恐。
這短短一段話中透露出來的狗血信息實在是讓人無語。
楊家的人似乎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我不知道那個邵秀做了什么,楊家現在是徹底亂了,爭吵、謾罵不斷。
和尚面無表情,幾乎是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
楊家的人似乎是忘了他的存在,只知道互相譴責。
當年目睹了一切事情經過,甚至有可能參與了整件事的人還活著呢,真相并未沉入歷史長河之中。
我看到了幾個年紀大的老人神色各異。
有人痛哭,有人跪地求饒,也有人怒不可遏。
一時間,好像看到了一種人間百態。
小山的陰氣在這時候有了波動。
我聽到了一聲“阿彌陀佛”,帶著悲痛的哭音。
接著,就是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音,但和我之前所聽,有所不同,是石頭碎掉的聲音。
仿佛是伴隨著這個聲音,黑夜中的那個怪獸趴下了。
我心頭一跳,不禁屏住了呼吸。
山……塌了……
沒有轟然巨響,沒有驚天動地的動靜,就是那座山突然變低矮了。
我隱隱感覺到,山中溢出來的陰氣。好像匯聚過去的鬼魂,又四散開來。
“他們……殺掉了和尚?”我喃喃問道。
“自然。這是一場泄憤的復仇。”和尚淡淡說道。
有楊家的人聽到和尚對我的回答,立刻跳了起來。
“果然是你做的吧!就是你這個假和尚——”
那個男人的話戛然而止。
他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東西,步步后退。
噠噠……噠噠噠……
滴答——滴答……
我感覺到了背后的陰氣,轉過頭,就看到了渾身濕淋淋的女人。
她披散著頭發,頭發上正在滴水。濕漉漉的頭發遮住了她的臉。那水滴是黑色的,仔細看,才發現那其實是暗紅色的。太過濃重的紅色,已經紅得發黑了。
她每走一步,就會有大量的水從身上落下,在地上聚成一灘。
和尚沒回頭,站在和尚面前的楊家人已經嚇傻,瘋了一般地怪叫著,想要往屋子里退。
有人發出了尖利的慘叫。
不是反應慢一拍,而是看到了其他東西。
我也看到了。
一個茶農打扮的人,站在了別墅的房門口,擋住了楊家人的去路。
那人的手垂在身側,好像一件擺設,胸口不正常地凹陷,口中吐著鮮血。
“楊……有生……”那個人一邊口噴鮮血,一邊喊著一個名字。
我看到那個拄拐的老人失去了之前的暴怒,整個人癱軟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