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琵腦海中的場景就沖入我的意識中。
我這時候是不可能和任琵切斷聯系的,否則,我就是光看著任琵癱倒,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可聯系上了之后,我不僅看到了任琵看到的場景,任琵的情緒也跟著進入了我的意識中。
黑暗的天空,延伸向遠方、漫無邊際的道路,還有那種死寂感……任琵一個人在這樣的路上獨行。身體不受控制,只能被迫向前邁步。他的五臟六腑都在輕輕震顫,同樣不受控制,卻是因為恐懼而發抖。痙攣抽搐的肌肉沒有讓他倒地,他繼續機械地前進。
同樣是黑暗中的路,任琵所見和廣源公路卻是截然不同。沒有遍布的陰氣,沒有奇怪的景物,只有貧瘠的曠野和筆直的道路。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聽不見呼吸,看不到光,也感覺不到自己以外的生物。整個天地仿佛就剩下了任琵一個人。
恐懼油然而生,無法克制。
任琵害怕得想要尖叫,但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他的聲帶也在顫抖,可是沒有聲音能擠出來。
這種恐懼的情緒一半源于對死亡的懼怕,另一半則是無端生出來的。
我受到感染,也覺得身體有些發軟。
我還記得,檔案中記錄,任琵到了這樣的黃泉路后,還看到過其他鬼魂。和他一樣夢游一樣行走在路上,前往地府。
這一次,路上是空的。
我第一反應不是王小帥的能力起了變化,也不是任琵身臨其境到黃泉路的時機不對,而是黃泉路出了問題,地府出了問題。
地府人手不足的事情,吳靈曾經提到過。有一些鬼差投胎到了我們這個世界。陳逸涵和陳曉丘就是其中兩個靈魂。
青葉的人接觸過幾次地府鬼差,他們也不是不出錯。葉青和吳靈曾經將廣源山的異空間出入口交給地府鬼差處置,可結果,廣源山鬼從另一頭過來,直接占領了廣源山,并將自己的觸角肆意往外延伸。
那些迷路的鬼魂并未得到鬼差指引,只能在人間徘徊逗留。
這樣一來,黃泉路上空蕩蕩,似乎也說得通了。
這不是什么好現象。
我本能地這么覺得。
世界惡化,鬼怪肆虐,黃泉路上沒有靈魂……所有的一切聯系起來,都在印證這個世界逐漸崩壞的事實。
我感到一陣戰栗,那種惡寒感不是因為任琵的恐懼,而是對這種狀況的恐懼。
廣源山鬼所來自的那個奇怪的世界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那就是世界崩壞后的未來……
啪的一下。
一只手拍在了任琵的肩膀上。
任琵的意識從黃泉路上抽離出來。他抬頭看向了王小帥。
王小帥拖了一旁的椅子坐下來,神情疲憊。
“你看到了吧?”王小帥問道。
任琵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顫巍巍地點頭,好像放在車上的那種搖頭晃腦的娃娃。
“我剛才想到了一件事。”王小帥突兀地說道,“你還記得當年你看到的……你死亡的樣子嗎?”
任琵沉默半晌,依然是點頭,從地上爬起來,拖了椅子坐在王小帥旁邊。
“記得。也是這樣……也,不完全一樣。這次直接就看到了那條……黃泉路……上一次,我先在現實中出現幻覺……我這次也……”任琵身體顫抖。
“可是,其他人沒有看到黃泉路。”王小帥打斷了任琵的話。
任琵茫然抬頭。
王小帥垂下眼,“我也能看到其他人的死,能讓他們看到自己的死。兩種場景……有些區別,像是傳話,一個人傳話給另一個人,內容會有點兒變化。”
任琵說道:“我知道。”
“沒有人看到黃泉路。”王小帥又說了一遍,“我們之前以為你是死于車禍。也可能是我的能力就這樣。所以你看到了黃泉路。但在不久前,我一個叔叔出車禍死了。我看到了,我也提醒他了。我和他看到的都車禍本身,不是黃泉路。”
任琵又露出茫然的表情,緊張問道:“你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王小帥苦笑,“我剛才看你女兒,也看到了一樣的內容。你們的死,我只能看到黃泉路。我只在你們身上看到過這樣的場景。”
任琵坐立難安。
“上次那個事務所,你還留著聯系方式嗎?”王小帥又問。
任琵連忙點頭,將手機掏出來。
他顯然是失了心神,王小帥說什么,他就做什么。找電話號碼都找不利索,最后將手機交給了王小帥,自己捂住了臉,整個人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王小帥開了免提,將電話打出去。
我以為電話會接通到吳靈的手機,可手機中馬上傳出停機的系統提示語音。
看來,吳靈他們重新回到這個世界,卻沒準備重開青葉。
王小帥和任琵都非常沮喪。兩人一時間沒有其他辦法。
這樣相對枯坐了很長時間,到了下課時間。
打鈴聲讓任琵回過神。
“我去接我女兒了。你跟我們一塊兒吧。”任琵說道,“你還只在她小時候見過一面。”
“嗯。”
兩人說著,出了這間休息室。
走廊上已經熱鬧起來。
任琵的女兒還沒出來。很多家長都進了教室,幫著自家孩子裹上一層又一層的冬衣。
任琵也走了進去,幫女兒穿好衣服,脖子上纏上長長的毛線圍巾。小孩一下子從一棵挺拔的小樹苗變成了頭重腳輕的胖娃娃。
小女孩被任琵牽著手往外走。
任琵對王小帥打了招呼,示意女兒叫叔叔。
小女孩抬起頭,臉色一下子發白,握緊了任琵的手,藏到任琵身后,急切地說道:“爸爸!就是他!!”
任琵驚訝,“什么?”
“就是他!綁架犯!”小女孩小聲叫道,躲得更厲害了。
任琵和王小帥面面相覷。
好半晌,兩個大男人才將這個小姑娘哄聽話了。
“你夢到了王叔叔?你昨天都沒說,為什么會把王叔叔當成綁架犯啊?”任琵問道,口氣有些話著急。
小姑娘斜眼盯著王小帥看,又低下頭,“他到學校來接我……你和媽媽在后面追……”
“那你怎么會跟著王叔叔走呢?”任琵又問。
小姑娘想了半天,露出了無辜又無措的表情。
“所以你看,王叔叔不是綁架犯。你是認識他,才跟著他走。爸爸媽媽也在啊。”任琵耐心說道,表情卻不怎么好。
小姑娘再次低頭,不說話了,悶悶不樂地牽著自己爸爸的手。
我看到王小帥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則是懷疑地打量王小帥。
他打扮普通,看起來經過十多年的時間,他沒有像任琵一樣富裕起來。可要說落魄,也不至于。他沒道理突然變成綁架犯,綁架自己認識的人的女兒吧?
小女孩所夢到的內容,也是古怪。
朱云的女兒也是個不該出生的。可在出事前,朱云的女兒并沒有出現異狀。只有朱云自己,在出事三天前被那只惡魔騷擾。
任琵這邊的情況實在是有了太大的區別。
這其中,多少是因為惡魔那種靈的特殊性,多少又是因為任琵認識王小帥這么個能力者呢?
我再次打量王小帥。
王小帥的能力一直在被使用,可能還是被動地被使用。他能力的副作用是什么?僅從王小帥的神態來看,他好像沒受到過能力副作用的苦惱。只是單純地、對于熟悉之人的死亡有些介懷。
這也太奇怪了。
或許,只有一種解釋……
他的能力副作用并非他本人在承擔。
他不太可能碰到葉青那樣的人,主動為他承擔副作用。這應該是能力本身的特性。就像是沐歌,能力恐怖的副作用完全由所愛之人承擔。這就是另一種折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