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星方結束了電話后，我失神了很長時間。
似乎，出問題的原因在李星方身上，而不是我的無能為力。準確來說，我給李星方創造了機會，李星方選擇了逃避。
我抬頭，看向了對面的沙發。
那個模糊的輪廓還在，看起來如同鬼片中的幽靈，和我之前幾次見到的葉青模樣并不相同。
葉青，或者說青葉的人，應該都有自信抓住這種機會。只要我能給他們創造出這個改變命運的機會，他們就會牢牢抓住，不讓悲劇重演。
“你們準備做什么？”我問道，頓了頓，“在我救了你們所有人之后，你們有什么打算？繼續開事務所嗎？還是……”
“那時候，會有新的生活。”葉青很肯定地說道。
我沉默下來。
“危險和災難不可避免，但就如我找到了你一樣。如果再發生這種事情，我依然會繼續走下去。”葉青像是在解答我心中的疑問。
我攥緊了自己的拳頭。
應該說，葉青這種想法，就是我過去抱有的觀念。
厄運是無法阻止的。
好好走在斑馬線上，紅燈停、綠燈行的路人會闖紅燈的超速車輛給撞死。這是厄運。難道就因此不再上街，將自己關在家中嗎？
就是將自己關在家中，火災、地震、洪水、龍卷風……這個世界上的自然災害太多了。民慶市并不處在自然災害多發的區域，可每年都少不了碰到臺風、暴雨、高溫，總有人因此而受傷。
這個世界上就沒有絕對的安全。
我原本無法忍受，陷入絕望，都是因為我，以及我們這類人遇到的厄運充滿了惡意，那就是針對我們的一種力量。如果對這股力量束手無策，余生都要不斷面臨災厄，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下去。
可是，葉青如此堅決地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案。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變過。
而李星方，也從自己的龜殼中伸展出了身體，決定面對自己的命運。
我死死握著拳頭。
“你有問過鬼差嗎？”我從喉嚨里擠出了這樣一句話。
葉青那模糊的輪廓動了動。他應該是注視著我，眼神更專注，但姿勢比剛才更加放松。
“問過。”葉青回答。
我猛地睜大了眼睛。
“玄青真人幫我問的。”葉青不緊不慢地回答。
我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那套理論并沒有錯。這是報應，償還前世罪孽。”葉青的語調波瀾不禁，好像在說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我的大腦陷入了一片空白中。
過了一會兒，葉青的聲音繼續傳入了我的耳中：“不過，我并不準備引頸就戮。所謂的前世，我沒有記憶，我不準備為我不記得的事情贖罪。”
我看向了沙發上的那個身影。
“如果說，這是世間現行的制度，我準備改變它。讓這些事情中止在我們這次輪回。”
“它沒有資格懲罰我。而我要贖罪，也應該是對被我傷害的人謝罪，向他們進行賠償。”
“公開的審判，公開的懲罰，才是正義和公平。”
葉青一句一句地說道，從沙發上站起來。
“它早就瘋了。這世間的現行制度，也應該被改變了。何況……”
葉青模糊的身影忽然變得愈發虛幻，在原地消失。
我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剛想要叫葉青，就聽到了鈴鐺清脆的聲音。
我倏地回頭，看到了黑幽幽的走廊深處。
那里，有東西正在往外蔓延。
“今天就到這里吧。”葉青的聲音再次響起。
事務所的門緩緩打開，景象有些詭異。
我看看走廊盡頭，再看看事務所的門，沉默地走了過去。
邁出了事務所的門檻，我聽到了背后的關門聲，以及葉青的聲音。
“即使你放棄了、失敗了，我也會繼續下去的。”
咔噠一聲，大門終于關上。
我回頭看了看緊閉的房門。
事務所的走廊內，關了什么東西？
葉青他……
我忍不住咬緊了牙關，借此克制住自己的顫抖。
如果說，之前得到的消息都準確的話，葉青在2017年出事，自此之后，獨自一個鬼在事務所中守了五年。如果我放棄了、失敗了，葉青會繼續等待下去，等待下一個機會嗎？
不，不能放棄，也不能失敗。
李星方是前車之鑒。
我不能逃避。
我也逃不掉。
這件事情已經不光牽扯到了我，還有我的家人、朋友。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我吐出一口氣，心情慢慢平靜下來。
踩在灑滿月光的臺階上，我下了樓。
六樓到五樓的樓梯，中間段，這里應該有個異空間的入口。可現在，我只在月光中看到了漂浮在空氣里的灰塵。
繼續往下，就能聽到每層住戶家里的聲音。電視機的聲音、水龍頭的聲音、說話聲……
離開了六號樓，感受到夜風吹拂。路燈的光芒有些刺眼，又有些昏暗。
我一步步走出了工農六村，路上碰到了晚歸的住戶，看到了門衛室里的老大爺，看到了從外頭散步回來的居民……
他們的生活應該都很寧靜。拆遷的事情會給他們的生活帶來巨大改變，可能是驚喜，可能是煩惱。他們也有自己的麻煩事情。
就我知道的，工農六村的產權人中，有一些老人身體不好，需要長期吃藥，有腿腳不便，不良于行的，也有癱瘓的、癡呆的……有人的家里有病人要照料，有人離婚，有人喪偶，有人白發人送黑發人……有人殘疾，有人失業……還有人死亡……
如果不是知道靈異事件存在，我所遇到的事情，李星方所遇到的事情，都不過是平常的悲劇而已。
真有因果循環的報應存在，那我們每個人都在為前世償債，享受前世所積累的紅利，又為下一世輪回創造財富或債務。
其實，我們和普通人本質上沒有什么區別。
大家都是那樣度過一輩子。
我反倒是因為知道太多，而覺得茫然和憤慨。
但葉青說的話，我是認同的。
無論是他的反抗，還是他想要做的改變。
如果上一世中，我真的傷害了誰，我希望是當面向他謝罪、賠償。如果要經受懲罰，也該是在他的注視下，認罪伏誅。
我加快了腳步。
在此之前，我只是“林奇”，前世也好，來生也罷，和我的這輩子沒有關系。
我會活下去，我會保護好我的家人朋友。
我會幫助葉青，并期望能看到他所說的那種改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