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水淹沒,但因為是在夢境中,并無被淹的痛苦。
我看不清拉著我的是什么東西。照理來說,應該是盧嫚寧,可我又覺得不是她。
手上的力道很大,指甲好似抓破了我的手臂,我感覺到了火辣辣的痛。
我越沉越深,忽然有一股反作用力順著對方的手傳遞到了我的手上。
他落到了河底了。
我正這樣想著,伸出另一只手,要將對方給拉起來。
我不知道自己在夢境中是個什么狀態,大概算是鬼吧。可以暢通無阻,自由行動。這會兒我只是心念一轉,就往上飄去,而不是“浮”或“游”。
只是,抓著我的人并不愿意到河面上。
我聽到了河水下的氣泡咕嚕聲。
那只手愈發用力了,就是不肯放開。
我正不知所措,手臂上又多了一只手,陷入了和對方的角力中。
盧嫚寧一個女孩子,不可能是另一個郭玉潔吧。她的力氣不會那么大。
我有些慌了。
難不成我抓到的是洛渠江里頭的水鬼?
青葉的人似乎查到過,洛渠江的某些河段是有人自殺過的,我記得濱江大道被提到過來著。
我頭皮發麻,已經不準備把對方拉起來了,急著要脫身。
我的手臂上忽然又多了一只手。
這下,我真的是嚇得要心臟驟停了。
跟著是第四只!
我都能感覺到幾十根手指在我手臂上抓撓!
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拼命要掙脫開來,生命危險和求生欲讓我爆發出了力量,一下子掙脫了那四只手,整個人因為慣性沖出了水面。
自然,我沖出水面沒帶起水花,沒弄出響動。
我急忙看向自己的手臂。還好,雖然還疼痛,但沒有傷口。
我可不想自己跟羅江雁一樣,莫名其妙就死了。那可真是蠢到作死了。
就在此時,我聽到了腳下不同的水聲。低頭看去,就見水下面有什么的東西好像在上浮。我瞬間變了臉色。
那水鬼還能追出來?
我就要逃,可飛到了欄桿的位置,就無法再前進了。
該死的!盧嫚寧的身體!盧嫚寧的身體還在河里面,我就只能在以她身體為中心的一定區域內活動,根本跑不了!
我轉頭看去,水下那東西已經靠近水面了,它不疾不徐地露出了頭。
那真的是一個頭。
我怔怔看著那顆腦袋,看清那張臉是盧嫚寧,雙目緊閉,臉色蒼白。
盧嫚寧落水才多久,居然就死了?還是說,夢境又在我未曾注意的時候,有了變化?又或者,是那個水鬼……
盧嫚寧漂浮在河面上,又不自然地突然下沉,沉入了河中。
我盯著那片區域好久,過了大概二三十分鐘,水面下才又有東西浮上來。
依舊是盧嫚寧的頭,豎直地從水下升起來,睜著眼睛,滴滴答答的水珠從頭頂開始滑落。
我目瞪口呆。
那不是盧嫚寧的尸體,而是她的鬼魂。
她從水里面飄起來,踩著河面,往河堤上走,不時就四處張望一下,眼神狠戾,好像在尋找什么。
我心頭一緊,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祈禱她別看到我。
盧嫚寧真沒看到我。她到了欄桿邊,伸手抓住了欄桿下突出的一絲縫隙,往上攀爬。她身上的水到現在都沒流完,還跟剛出水的狀態一樣。
河面上不斷有大大小小的漣漪泛起,也有滴滴答答的水聲,清晰夾雜在潮漲潮落中。
我退開了幾步,緊張地盯著盧嫚寧。
啪嗒!
盧嫚寧翻過了欄桿,腳踩實地,留下了一灘水漬。她保持著搜尋的架勢,在附近走了一陣,就轉了方向,去了公交車站。
我感到不寒而栗,有種噩夢重演的感覺。
只不過,上次是到處留下尸體的張馨柔,這次是到處留下水漬的盧嫚寧。
我看了眼盧嫚寧身后那些濕腳印和水滴,只覺得寒冷。
盧嫚寧臉上已經沒了生前那種秀麗。她就如同一只惡鬼,符合任何作品中對惡鬼的描繪,眼中帶著恨意,渾身散發著陰氣。
為什么?
明明盧嫚寧自殺的時候,是想著要幫周凱威解脫的,她成了鬼,怎么就……是因為水鬼嗎?
我回頭洛渠江,心情沉重。
早班的公交車還沒到,盧嫚寧就站在車站等待。她腳下的水已經構成了一個小水洼,還不斷往外擴張。
等到天亮,六點多,車上有了行人和車輛,那些水已經有半米直徑。
我看到一個男人從盧嫚寧身邊走過,踩了那水洼。他毫無所覺,可我聽到了那一下水聲,還看到了他鞋子和褲腿上沾到的水痕。
盧嫚寧等待的頭班公交到了。
她跟著人上了車,一路穿到了車后門的位置。
是的,是穿。
她和張馨柔不一樣,是典型的鬼的形態,能穿過實體。
那些人被她穿過的時候,我看到他們打了個哆嗦,有的還摸了一下衣服,狐疑地看著一手潮濕。盧嫚寧所過之處,都留下了水痕。她最后選擇站在了后門處,腳下又開始積水,并順著臺階流下去,積攢多了后,又從門縫流出車子。
她沒握扶手,身體隨車晃動。
站在她身邊的人只覺得渾身難受,因為有莫名其妙的水,還會頻頻轉頭看看身邊,再看看頭頂,接著就要換個位置。
我就看著她身邊的乘客換了幾撥人,還因此而發生了爭吵,跟司機說車頂漏水。
盧嫚寧神情沒一絲變化,到站就下了車,換地鐵,又是留下了一路痕跡,到達了醫院。
盧嫚寧的目的地是周凱威的病房。
周凱威躺在床上,側頭望著病房門,手中還握著手機。
一個中年人調侃道:“今天女朋友沒來啊?”
“嗯。”周凱威心不在焉,看看手機,又有些失望。
盧嫚寧那張蘊含著恨意的臉忽然就平靜下來,踏著啪嗒啪嗒的腳步,走到了周凱威身邊,伸手撫摸周凱威的臉。
周凱威身上起了雞皮疙瘩,下意識地往后一躲,也摸了下自己的臉。如同之前的那些路人,他摸到了一手的水。周凱威以為自己不知不覺哭了,還按了按眼角,暗自奇怪。
盧嫚寧受驚般收回手,有些悲傷地看看自己的身體,深情慢慢又變得毅然而堅定下來。
這讓我更加疑惑。
盧嫚寧還是盧嫚寧,不是我所想的被水鬼侵占。她之前的恨意是從何而來?本能嗎?心底深處的真實想法是不想死,而想要生,痛恨那件和服,所以在變成鬼的伊始,才流露出了恨意?要是這樣,那她最開始尋找的舉動又從何而來?被水鬼殺死的仇恨?
我覺得很不安。
可我不知道該如何消除這種不安。
盧嫚寧距離周凱威遠遠的,整天都深情注視著他,在他擔憂自己時,就會有傷感之色浮在臉上。
而當夜晚到來,周凱威懷著對盧嫚寧的擔憂入睡,在半夜十分,緊皺眉頭,露出恐懼的表情。盧嫚寧的深情凝視被終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