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要處理的問題很多,
有近的,有遠的,也有就在眼前的。
都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點大明的君臣都清楚。
開海與各國貿易也不僅僅是為了商稅,最主要的,還不是為了那遠慮嗎?
大明為什么要打造這么多戰船商船,大明為什么要驅逐南洋的紅夷人?
是為了安撫南洋藩國?
是為了正義和天理?
有,但不多,說白了還是為了南洋的糧食。
南洋的香料也好,橡膠甘蔗油棕也好,都是附屬品,最主要的就是南洋氣候適宜土壤肥沃,糧食足夠多!
大明未來會有大災,這點是欽天監的學士和大明科學院的學士早就對大明君臣發出的預警。
朱由校明里暗里也派人調查,包括詢問有著豐富經驗的老農,有著相關經驗的官員,或是調查歷朝歷代的記載以及在各地實地調研等等。
最終得出來的結論,讓朱由校很憂心,因為這些結論最終都指向一點,所有東西都表明,大明未來真的會迎來一個非常艱難的時期。
那個時期氣候混亂,北方會有大旱,南方會有洪水,草原會有雪災...
什么天災都趕到一起,那是什么場景?
北方干旱蔓延數省,千里絕收,千百萬人失去賴以為生的糧食和田畝,若無朝廷救濟只能流亡遷徙,那會死多少人?
千里無雞鳴,白骨露于野...
而南方的洪水,更是會讓大明最精華的兩淮江南之地遭災,南方的糧食會減產,洪水會摧毀沿途的一切,房屋、城鎮、農田、工廠...
大明在南方辛苦建立起來的工業會毀于一旦不提,災后的救治和瘟疫就能讓大明頭疼愈烈。
這一切,都會讓大明眼下的好局勢毀于一旦。
而草原一旦發生凍雨雪災,牲畜凍死餓斃,那么饑寒交迫的草原游牧民族就會變成兇殘的餓狼,去啃食能看到的一切,大明在草原的統治不過幾年,根基必然會動搖!
因此,未來幾年,是朝廷必須要重視的幾年,是大明需要上下齊心才能渡過的幾年。
而這一切,都需要錢財,都需要糧食,都需要一個強大的中央,需要一個強權人物去辦。
所以朝廷才開海商貿,與各國互通有無,所以朝廷才解禁商賈匠人,讓其自由發展,所以朝廷才打造了如今的工商體系,不斷修建水利工程,為的就是不至于在未來大災那幾年,朝廷無糧無錢還沒人,以至于國運轉瞬急下。
而想要渡過去,必須有一個手腕強硬能力足夠的人統調一切。
這個人還能是誰?
只能是張好古。
只能是這個一手將新政推行大江南北,建立起如今大明的工商體系農業體系,創立新軍,建立新黨的大明首輔。
只有張好古有這個能力,有這個資歷,也有這個決心能辦成這些;也只有滿是年輕人,積極向上,昂揚熱血的新黨才有那么多充滿理想的人愿意在那個時候親赴災地安穩地方,不至于貪腐救災錢款以至局勢敗壞。
朱由校之所以當著文武百官說那么多,不僅僅是安張好古的心,表示自己對張好古的重視信任,也是提醒文武百官里那些有小心思的,別去想那些歪門邪道,好好辦事,好好聽話,未來幾年誰不聽話,誰不讓他朱由校舒服,他就砍誰的腦袋!
而這些遠慮想要到時候安心解決,最先要解決的就是近憂!
遼東的滿清,成化年間被一棍子差點打死的貨色,讓遼東的軍鎮養寇自重,最后成了氣候來了個惡奴噬主,成了大明的外患不提,連帶著遼東的軍鎮都不聽話了。
朝廷為了看住遼東,看住滿清,各方面布置人手,牽扯的人力物力太多了,每年消耗的錢糧太多了。
若是平時也就算了,朝廷有錢支撐,有糧可用,但大災之年都快到了,再每年投入那么多錢糧,拿什么去救災去平患?
遼南三鎮兵馬,草原兩鎮兵馬外加四萬民兵,朝廷在直隸的三大營還有十二鎮兵馬。
這些加起來就是二十六萬大軍,其不僅僅是圍堵滿清,更是看著遼東軍鎮,省的其再生出禍患來。
二十六萬大軍,不提草原那四萬游牧民兵,二十二萬新軍,朝廷經制之師,這可都是完全的脫產士兵,不事生產,平日里只有訓練操演的全職軍事人員。
而南直隸十鎮還有十三萬脫產的全職士兵,每年供給這三十五萬全職士兵,朝廷給出的軍餉,糧草就是個驚人數字,更何況還有每年操演訓練的軍械消耗磨損。
也就是如今朝廷稅收多,開海和解除禁錮,讓工商業蓬勃發展,每年的錢糧足夠支撐朝廷的各種開支,大明各地官員如今可都是拿著足足的工資,額外還有養廉銀,逢年過節朝廷還有額外福利,這些東西以前大明的官敢想嗎?
大明的官以前誰每年能拿到足額工資啊?
別說足額了,能給你發點就不錯了!
有的時候,三五年,七八年,甚至十幾年不發工資都有!
如今天啟朝給大明各地官吏發著十成的工資,加上養廉銀,額外福利等等,還養著三十五萬脫產的全職士兵,養著草原半脫產的八萬游牧民兵,養著遼東那十幾萬人,還有科研投入每年都要上百萬乃至更多的銀子,外加朝廷給民間的一系列福利,包括普及教育,普及醫療,讓天下百姓少有所養老有所依...
這么多開支,朝廷每年還有不少結余,這些靠誰?
還不是靠張好古,靠張相爺!
正是新政才解除了禁錮有的開海,有的工商業蓬勃發展,讓百姓的負擔減輕,讓朝廷有了足夠的收入可以支撐一切;而新黨和新軍,一個負責治理,一個武力威懾,讓新政得以順利推行,這些是相輔相成依存關系。
張好古一手握著新軍這個大明最強大的武力組織,一手握著新黨大批年輕人才治理地方,新政這才推行的順暢,大明天下才有如今堪比貞觀、永樂的盛世,有了屬于平民百姓的好日子。
百姓日子過得紅火,大明天下才安穩。
這點朱由校清楚,歷代皇帝也清楚,但他們都有各種掣肘,或受制于人,或實力不足,或根基不穩,等等種種情況,讓他們只能在大明原有的破爛上修修補補,卻無法徹底根治,最后只能迫于無奈,而大明的臣子更清楚大明朝的病癥,但他們本身就是獲利者,他們還能推翻自己的階級嗎?
也就是張好古,才有這樣的決心,這樣的覺悟。
朱由校很清楚大明的根基是什么,也很清楚大明為什么會身患重病,他與其他永樂仁宣之后的其他大明皇帝不同的是,他很幸運,他有張好古,而且他們足夠小心,一步步把大明掰正過來,有了如今的大明中興局面。
朱由校不知道張好古勢力龐大嗎?
朱由校不清楚新黨眼下有多么厲害嗎?
朱由校怎么可能不清楚?
新黨掌握著吏、戶、禮、工四部,掌管著大明官吏的升遷,大明的財稅錢糧,大明的修繕建設,還有大明的科舉教育,刑部渾渾噩噩雖然是東林黨人掌控但卻無可奈何必須按新政來做事,至于兵部?
兵部沒有張好古這位內閣首輔的批條,調動得了新軍嗎?
衛所兵都難調動!
而大明遍布北方正在向南方發展的新黨中人更多,他們掌控著大明整個北方以及江南、湖北等地的政務軍務,新軍之中更全部是新黨之人。
可以說如今大明的財政軍事全部在新黨手中。
換做一般皇帝早就膽戰心驚睡不著覺或者是準備掀起一場大清洗了。
但朱由校不用,新黨怎么了?
新黨之人就不是他的臣子了嗎?
開玩笑,大同書院的書院長可是他,說起來新黨所有的文臣也好,武將也罷,都是他的學生。
君臣師生的情誼不僅僅是他和張好古,他和新黨也有。
新黨之中派系也是林立,如今的三巨頭,也就是張好古、張瑞圖、盧象升,那只是朝中三巨頭,不是軍中三巨頭,更何況這些巨頭上面還有個他呢。
沒有他這位大明天子的明里暗里支持,新黨能有如今?
所以說,朱由校根本不擔心新黨勢力大,這些都在他掌控之中,他對張好古的一些限制,也真的是為張好古好,他想和張好古完成這段千古佳話,把他們君臣師生間的情誼流傳下去。
而張好古也沒辜負他的信任,軍政大事雖操于手,但歷來大事小事他朱由校都清楚,張好古不會瞞著他,尤其是涉及軍事調動,政務任命,錢財支出的事,朱由校每一項都清楚。
張好古用權,但不好權,更不占權。
朱由校記得昔日閑聊時張好古就說過,權利是國家公器,非一人一家之私有,使用權利需小心謹慎,戰戰兢兢,不可驕橫狂妄,為所欲為,否則必有禍端。
張好古的言行如一也是朱由校最敬佩的地方,一個人掌握權利,卻不貪戀權利,入朝為官十年來,一步步到了大明首輔,執掌大明權柄五年,卻從不為己謀私。
張家在臨清沒有強占一畝百姓田地,沒有什么巨大的生意,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張好古貴為大明首輔,新黨執政,卻不貪財不戀權,對家族也沒什么照顧,行事更不驕橫,絲毫沒有因為自己執掌著國家神器就狂妄自大肆意妄為,相反其兢兢業業,十年來休息的時日用手指數的過來,而擔任首輔之后更是幾乎沒休息可言,哪怕是朝廷休沐和節假都在忙于公務。
這份清醒,這份勤勉,這份心境,都是朱由校對張好古信任如一的緣故,也對得起張好古書房內懸掛的那副朱由校親筆題寫的牌匾:天下為公。
所以,朱由校信任張好古,也愿意把這份權利交給張好古,接下來無論是平遼,還是治理南方,穩定時局,都需要張好古來當這根定海神針。
西苑內群臣散開各自聊天,隨行的宮人帶著瓜果菜蔬,還有炭火茶水,可自行野炊休憩。
朱由校和張好古坐在水邊垂釣,看著那靜靜垂入水中的吊鉤,朱由校忽然嘆了口氣:“又要辛苦師父了。”
“為國為民,何來辛苦一說?與其說辛苦,倒不如說,臣樂在其中。”張好古笑道。
朱由校也笑了:“師父不怕人說你戀權?”
張好古咧嘴笑道:“說就說了,臣有什么好怕的,不是還有陛下么,臣既然坐在首輔這個位置上,就知道會有風言風語,貪戀權柄也罷,欺占國器也罷,且有他們說去,千百年后,自有公論。”
朱由校哈哈笑了起來:“是啊,千百年后,自有公論。師父啊,你我再辛苦辛苦,替后世兒郎打好基礎,雖說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兒孫自有兒孫福,但我們做的多了,后人也就省心了不是?”
“等太子長大了,能負擔朝政了,到時候國事交予太子,你我就清閑了。”
張好古笑道:“那臣可等著和陛下游山玩水了,說起來這些年一直在京師,偶爾外出也不過在地方衙門,這大明的大好河山臣沒去過的地方可太多了。若有機會,臣還想去南洋,去西洋瞅瞅呢。”
“會有機會的,會有的。”
朱由校欣賞著湖面風光,水波漣漪,遠處飛鳥入鏡,紅楓如火:“朕,寄大希望于太子,他自幼勤勉聰慧,可擔大任。這大明,將來有他執掌,朕哪怕九泉之下也能笑對列祖列宗。”
“唯一可惜的,是朕的弟弟,信王被那些腐儒忽悠瘸了,被蒙了心。朕原以為幾年時間見識了民間疾苦百姓不易能讓他清醒過來,可眼下看來,是朕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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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罷,隨他去吧,朕的大明,還養得起一個儒生,養得起他一家老小。”
張好古說道:“信王殿下終究是陛下的弟弟,是高祖血,他一定會清醒過來,知道陛下苦心的。”
朱由校看著微微晃動的魚線笑道:“不提他了,今日游玩,朕和師父比一比釣魚,看看各自的本事,這自己釣上來的魚烹制起來,才別有一番滋味。”
這一日閑游,文武百官可算是舒適了,西苑這地方可不是官就能來的,能在西苑里休閑野炊一番已經是值得稱道的事情了,更何況還有那么多大老在,攀一點關系將來也有好處。
而張好古和內閣閣老們,也是難得的休息了下,也是真的沒再去說什么政事而是靜下心來放松一日。
回了自己的家,張好古就看到朱七七正帶著孩子伊伊呀呀的玩著,張承澤今年才三歲多,還小,但已經開始學著看一些小畫本,學習一些東西了。
這也是張好古有意為之,都說人之初性本善,人之初懵懵懂懂又知道什么是善惡?
幼時渾然不知好壞,只顧著自己開心,人性之善惡,還需后天教育引導。
父母是孩子最早的師父,也是言傳身教的第一步。
“夫君回來了,今日可是得了清閑了?”朱七七笑著上前迎接張好古。
“夫人。”
張好古抱了抱朱七七,然后牽著朱七七的手坐下:“今日啊,也算是得了清閑吧,沒處理甚公務,倒是與陛下聊了聊,然后釣了釣魚。”
朱七七笑道:“那就算是忙里偷閑了,和皇帝哥哥聊,哪怕有心偷閑,怕也是三句不離國事。”
點了點頭,張好古到沒有反駁,一手牽著自家夫人的手,一手將張承澤抱在懷里,看著白白嫩嫩瞪著黑熘熘大眼睛的娃娃在自己腿上歡喜的笑著,張好古臉上的笑容也多了幾分:“國事總是要忙的,大明兩京二十四省,三千七百五十七萬戶,億萬百姓的擔子,總是得有人挑著。”
“不過啊,為夫倒也不累,反而甘之若飴,這份擔子能擔在為夫身上,為夫高興。”
朱七七歪了歪頭看向張好古,張好古長得的確不是什么貌似潘安,但在朱七七眼里就是天下第一好看,比皇帝哥哥還好看。
這是自家男人,是她的夫君,是把她從水火苦難里拯救出來的人,也是主動挑起這天下重擔,把大明朝億萬百姓擔在身上的人。
逗了逗腿上的張承澤,看著這小娃娃被自己逗得癟起嘴來,張好古也不由得哈哈笑著:“每日和這小子逗逗玩玩,這心啊,也就放松下來了。”
逗弄著自己的兒子,張好古看著這小人,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溫柔和笑意:“承澤再大一點,就可以送去蒙學了。”
朱七七笑道:“夫君讓承澤多看畫本,可是為了讓承澤贏在那什么起跑線上?”
張好古哈哈一笑,這個什么起跑線,還是某日在床上他與朱七七的隨口閑聊。
“倒不是說讓承澤贏在起跑線上,起跑線這個東西啊,天生就不公平,人生都有一條起跑線,可有的近有的遠,有的人的起跑線,也許就是別人的終點線。”
“為夫只是希望承澤現在多看一些有益的東西,學一些道理。夫人,你我也是師傅,承澤最先學習的道理學問,可都是從你我身上學習的。”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為夫眼下能教承澤的不多,希望他慢慢學,能學一點算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