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運衙門必須要清理。
這不僅僅是朱由校的意思,更是內閣諸人的統一意見。
漕運衙門的所作所為不僅僅是觸及到了朱由校的底線,也觸及到了內閣的底線,誰給你的膽子來做這等事?
不好好干自己的工作,公然給朝廷找事,鬧得天下皆知,不清理你清理誰?
鼓動百萬漕工聚眾鬧事,這事無論從哪方面看都小不了,這是挑釁朝廷挑釁內閣的權威,更是對朱由校這個大明皇帝,對張好古等一眾內閣閣老們的一種輕視,他們認為自己已經吃定了朝廷,吃定了皇帝和內閣,朝廷必定會退步給他們服軟!
這已經相當于造反了。
張好古看著眾人:「關于清理漕運衙門這事,大家還有什么想說的沒?」
錢謙益說道:「沒什么好說的,漕運河道不好好清理一番,他們就要翻天了。」
張瑞圖說道:「不錯,漕運河道都要清理一番,還有那些漕幫,這事沒他們組織成不了。」
張好古見眾人都沒什么意見,于是說道:「那,召集各部開會吧,這件事必須快速解決,不能再把風波擴大了,讓各地和番邦看朝廷笑話,那我們可就真的丟人丟到家了。」
盧象升冷哼一聲:「漕運那些人在這個時候生事,估計也有這方面的打算,賭朝廷不會把事情鬧大,鬧得人盡皆知丟了朝廷臉面。一群該死的東西!」
張好古看向黃宗羲和顧炎武:「太沖、寧人,分別通知各部,內閣開會。對了,錦衣衛都指揮僉事田爾耕、許顯純也叫來。」
聽到張好古連錦衣衛都叫來了,幾人臉色也是嚴肅起來,這事從現在起,內閣和漕運衙門的矛盾就必須有一方徹底解決了。
很快,工部尚書尚書徐光啟,兵部尚書劉鴻訓,馳道侍郎孫逢奇,水利侍郎左光斗,商務侍郎崔成秀,稅務侍郎朱舜水,錦衣衛都指揮僉事田爾耕和許顯純齊齊抵達內閣。
「元輔。」
眾人看著坐在那副《忠君體國》的牌匾下的張好古,帶著七梁玉冠穿著角蟒緋袍,神情淡然。
在張好古左右兩方,大明次輔兼禮部尚書張瑞圖,內閣閣老兼戶部尚書盧象升,內閣閣老兼刑部尚書喬允升,內閣閣老錢謙益,內閣閣老黃立極各自坐著,大明內宮司禮監掌印太監及司禮監稟筆太監兼東廠廠督魏公公坐在張好古斜后方,所有人臉色平靜,波瀾不驚,但一股山雨欲來的氣息已經撲面而來。
張好古說道:「都坐吧。」
眾人在兩側挨個坐下,靜等著張好古發話。張好古看了看魏公公,魏公公笑著點點頭:「張師傅,皇爺說了,奴婢今個來一是來聽聽計劃好給皇爺復命,二嘛,張師傅有什么吩咐,盡管說就是。」
張好古心里了然了,今個朝上的情況,大家也都知道了。有人想和朝廷打擂臺,其代價嘛,是朝廷的臉面和聲望,是百萬漕工的生計乃至是命。」
「他們既然敢和朝廷打擂臺,那他們想必已經做好了覺悟了。」
「今個只安排一件事,對百萬漕工的安撫以及后續生計解決,還有漕運河道衙門的檢察。」
張好古說著,看向徐光啟:「徐尚書,去年年底定下的一系列工程中,對山東、江蘇、浙江三省的水利工程和直道修葺即刻批復。下文書讓這三省立刻展開相關招工,待遇適當提高一點。漕工們不是說沒生計了么,那就給他們活,給他們飯吃。相關批條和撥款,盧相一會兒就給。」
徐光啟點點頭:「明白。」
張好古又看向錢謙益和孫逢奇:「錢相麻煩你聯系江淮等地的大商人們,他們不是去年就申請要修馳道嗎?告訴他們,朝廷準了。徐州、鳳陽、揚州、應天的馳道
,朝廷馬上批復,允許他們參與進來,讓他們從漕工里招人,這份活起碼夠他們吃兩年了。相關測量施工方面,馳道衙門會派人去。」
錢謙益和孫逢奇點頭表示明白。
緊接著張好古看向崔成秀:「崔侍郎,你聯系聯系南北的大集團大商會,他們的生意不是在擴大么,告訴他們,現在湖北、湖南、江西、江蘇這四省之地,建廠朝廷和地方給予優惠補貼,讓他們在這里建廠,相關人員盡量從漕工里招募。」
崔成秀點頭。
隨后張好古看向喬允升:「喬相,刑部給各省下發文書,讓各地府衙嚴查相關事宜,嚴禁有人在這時候搗亂,打擾各方工程施工和商人建廠,同時讓各府縣發下告示,為向地方報備的聚眾不予批復,給漕幫漕工一個警示先。」
「劉尚書,本閣一會兒給你批條,兵部即刻發函密調應天府三鎮進駐兩湖、江浙,等待密令。同時調江南水師戰船進駐長江、運河一線。」
「朱侍郎一會兒從盧相那里拿公文,隨后派稅務郎中下江淮等地,去封了漕運河道和漕幫的生意,理由就是偷稅漏稅,查封他們的生意封鎖他們的銀錢,反正這些東西明面上不是他們的,讓地方衙門都封了。」
「許指揮和田指揮,派錦衣衛南下,去漕運衙門,河道衙門,及漕運各地、各漕運衛所密查,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摻和進了這件事。」
許顯純愣了愣:「元輔,查到什么地步?」張好古說道:「江浙兩湖,查到底。」
許顯純和田爾耕點點頭:「明白了。」
張好古的一系列安排有條不紊的布置下去,眾人立刻去各自忙活了,這是朝廷對漕運衙門展開的反制手段,眾人看得清楚,張好古這些手段,直接就可以將漕運衙門的一系列后手消弭于無形,漕運衙門很快就要技窮了。
等眾人散了,魏公公才笑著上前:「張師傅就是張師傅,招招沖著漕運弱點打去,這漕運衙門碰到了張師傅,是他們自己活該倒霉。」
張好古笑了笑:「漕運衙門合該倒楣,但漕工百姓無辜,這些計劃,實際上也是順勢而為,順手推動一下朝廷在南邊的布局罷了。」
「張師傅還有什么吩咐的,若是沒有,奴婢可去向皇爺復命了。」魏公公問道。
張好古笑道:「魏公公沒有什么事了,一系列該做的都安排下去了,盡管看著就是,漕運那些人蹦跶不了多久了。」
魏公公笑的很開心:「有張師傅您這句話,皇爺就放心了,奴婢這就回去報信去。」
等魏公公也走了,內閣里也空了,張好古這才嘆了口氣,揉著眉心緩解著疲憊,想著自己定下的一條條計劃,忍不住搖了搖頭:「漕運衙門,是真的利欲熏心,惹出這種事來真是...找死!」
很快,工部、戶部、刑部、兵部等各有文書命令下發,一時間江淮兩湖等地頓時熱鬧起來。
這百姓也好,各地官員也好,可都看著朝廷怎么應對這次事件呢,百萬漕工如今喊著沒工作沒生計,張相爺你怎么辦?
眼下,張好古亮出了自己的手段。
馳道衙門發布公告,將在南方修建四段馳道,連接北方,馳道衙門下屬各司已經安排下來,不日就要派人實地考察,隨后就是正式上市,歡迎大家到時候購買股票。
這第一條消息發出來,立刻引得南方各地震動不已,朝廷終于打算在南方修馳道了!
馳道之便利,看的誰人不眼紅?
百萬漕工前幾日剛喊著要廢馳道,要興漕運,朝廷今天就直接宣布新開四條馳道,還全部建在南方,這一招下來可是打的漕運衙門有些懵:不是,朝廷就不怕百萬漕工真的反了嗎?
還真不怕!
因為其他命令已經跟著都發下來了。
在宣布馳道衙門將在南方新建四條馳道的第二日,工部下達公函文書,一口氣通過了山東、河南、江蘇、浙江、兩湖、江西七省的地方水利工程計劃及管道修葺計劃,并撥下補貼。
一時間,七省各項重點水利項目立刻就展開招工,高工資,待遇好,一干就是一兩年不愁吃穿。
各地衙門把這些告示貼出來,當聽到朝廷新出了這么多項目后,漕工們愣了。
「聽說了么,朝廷要開好多新項目啊。」
「誰說不是呢,馳道修建,還有水利工程什么的,各個項目都在招人啊,聽說眼下是缺少人手,待遇給的可不錯了,一天三頓,頓頓吃飽,而且還有油腥呢!」
「是啊是啊,我們現在反正沒活干,曹老大說,我們不跟朝廷鬧以后就沒飯吃,可眼下這不是有活了么,在鬧下去,不好吧?」
「是啊,看起來朝廷沒打算放棄我們啊,這不告示都寫著,漕工優先么,我們本來就有一把子力氣,干這些活也得心應手。如果在沒什么活干,雖然一家幾口人還能勉強夠吃,可以后娃娃上學讀書,結婚生子怎么辦啊?」
「我要去修馳道!朝廷給的待遇好,這馳道每天能吃飽不算,將來還有機會繼續跟著朝廷去別的地方修,這可是好工作啊,我得去掙錢,李二你去不去。」
「去去去,一同去,大牛,一起吧,我們幾個人也有個照應,總比天天在這府衙門口堵著墻,朝廷厚待我們,我們可不能讓陛下和張相爺多操心了。」
僅僅是公布了朝廷的工程項目,百萬漕工就已經動搖起來。
漕工們也不傻,別看好像是社會最底層,連什么下九流都不算,但誰說漕工不算工啊,而且朝廷這些年一項項政策,一項項補貼福利,那不都是為了百姓么。
之前跟著鬧,那是害怕以后沒了活干沒法子養活一家老小,但現在朝廷都給出計劃來了,大家伙再鬧下去可就不禮貌了。
一時間,不少漕工主動退去,拉幫結伙向著朝廷各個施工項目那里趕。
還好,朝廷在七省都有工程干,在漕工最多的江浙一代還有馳道項目,工程多,不缺位置,百萬漕工瞬間就少了接近一半。
各個漕幫看到這人數每天都在減少不是沒想過用點手段把人控制住,畢竟人都走了,漕幫還算什么漕幫?
可朝廷接下來的手段也施展出來了。
先是刑部下發公文各地相應發出告示,嚴禁非法聚眾,任何沒有審批的聚眾行為,朝廷是會抓主使的。
單單這一項,就讓各地鬧事的漕幫有些發懵,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各地府縣的衙役已經出動把他們當中不少人給抓緊了牢里,這下沒了老大,各地漕幫群龍無首,變得更混亂不知所措了。
至于朝廷這公文什么時候下發的?
當然是早就下發了,之所以擱置幾天再發,還不是為了確定聚眾的漕工里有多少領頭的,直接把領頭的人給拿下,漕幫接下來處理就方便多了。
果然,沒了領頭的鬧事,漕工們有些茫然了,朝廷不允許沒有向各地府衙報備的聚眾行為,他們現在如果不散了,就相當于是違反大明律了,但如果散了,以后該怎么辦?
沒了老大的各地漕幫,一時間有點野心的已經不去在乎什么聚眾鬧事,什么為漕運爭利,一個個的開始爭奪各地漕幫老大的位置了。
各地將消息上報內閣后,張好古面帶笑意,微微頜首:「漕工的問題,解決一半了。」
錢謙益剛和南方那些商人們談妥,回來后得到這些消息也是笑道:「元輔的法子好使啊,這些漕幫前幾日還萬眾一心弄得聲勢浩大,現在
看來,就是一群烏合之眾罷了。」
張好古擺了擺手:「哪有什么法子,不過是一次次分化治之罷了。漕幫說是烏合之眾也沒錯,因為漕幫在乎的只是自己那一塊地盤的利益,或者只是自家利益,誰給錢他們就能給誰干活,若真有個厲害的,把各地漕幫都統合了,上百萬漕工擰成一股繩,那可就可怕了。」
錢謙益哈哈一笑:「如果漕幫真有這種人物,我們可不會像現在這么輕松,漕運想利用漕幫也沒這么容易。」
張好古啞然:「這倒也是。錢相,南邊建廠的事情,弄得怎么樣了?」
錢謙益說道:「商人們已經有所行動了,我發了文書,各地府衙會給予一些優待,加上朝廷的補貼,這些商人一開始建廠,漕工又要減少一半,百萬漕工,最后還能剩下十來萬就算不錯的。」
誰說不是呢。
各省自己的工程計劃,朝廷的工程計劃,還有馳道修建計劃,一項項發下去,百萬漕工減少了一半,剩下的現在而是陷入各地漕幫的爭權奪利之中,沒人顧得上原來的計劃了。
等商務衙門把各地商人建廠的消息再發出去,這剩下的一半漕工又要減去半數還多,最后那些漕工,朝廷想治理就方便多了。
很快,商務衙門下發公告,各地府衙貼出告示,兩湖、江西、江浙一代,運河長江沿線建廠朝廷給予補貼,地方給予優惠,某某大商會,某某大集團已經開始準備建廠,正在廣招工人!
這個消息出來,對南方的震動不亞于之前朝廷要一次性開修四條馳道!
這是真的大手筆,商人們要在各地建廠,招募工人,這可是能吃一輩子的活,這不比當漕工強?
官府的告示牌前,一大群人圍著,其中有不少都是漕工。
「嘖嘖嘖,看見沒,江南紡織集團要建新廠嘞,這可是江南紡織集團,江南最大的紡織公司,里面的大股東哪個不是有名有姓的紡織大戶。這工資待遇,真好啊。」
「是啊是啊,這上面不是說了,漕工優先么,只要參與建廠,漕工后面就有更高的機會進入工廠工作,那可就是鐵飯碗咧。」
「這可不能錯過,這是好活計啊,之前鄉里的王賴子就進了江南紡織集團干活,那一天三頓吃得飽飽的不說,逢年過節就給家里帶回來布匹肉食還有油茶糖,據說都是廠里發的福利,而且每月工錢按時發放,干得好還有獎勵,這活計比漕工強多了。」
「還愣著干什么,走走走,快去快去!」「對,同去同去,趕緊去建廠,我們有一把子力氣,建廠的時候只要賣力,不愁日后不能進廠當個工人!」
進廠當工人,這可是讓人羨慕的待遇。在大明,當工人可是有身份有地位的,所謂士農工商,按照原來的階級層次,工人還在商人之上呢,哪怕現在已經不講究士農工商,也沒有什么賤籍,但上九流下九流依舊在人們心中存在,這工人可是上九流,更何況朝廷都無比重視工人的身份。
工人可不僅僅是一把子力氣,你還得有一定的技術知識,有相應的知識儲備和技術素養,這些工人就屬于技術工人,朝廷也好,各大商會也好,那都是好好優待,技術工人可是寶貝。
而普通工人,如今各大商會也缺啊,正是工業大發展的時候,大明也沒有走向內卷,豐富的資源廣闊的土地讓大明的工業發展順風順水,缺的就是工人,因此工人待遇都很高,逢年過節有福利,加班加點有補貼,這好活上哪找?
如今這進工廠的機會就擺在眼前,漕工們必須考慮這是不是他們此生僅有的機會。
于是,百萬漕工的聚眾示威,僅僅持續數日之后,就被張好古一系列手段連消帶打的消弭于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