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那天到底談了什么,只有皇帝和裴矩知道。在裴矩從皇宮離開后,便上了一道奏疏,請求乞骸骨,皇帝不允。
后,裴矩再乞骸骨,皇帝還是不允。
第三次,裴矩乞骸骨,皇帝答應。
然后就沒了。
是的,沒給裴矩任何的榮譽加封。
這則消息,讓不少人無比在意。換成別的相國乞骸骨,皇帝多多少少會表示一番,然后加封一個榮譽頭銜,比如什么司徒之類的,可是裴矩這次什么也沒撈著。
有心人都在猜測裴矩是不是得罪皇帝了,但是沒有當事人解釋,誰也不知道具體情況。
李智云得到裴矩送上的‘告罪禮’,雖然沒有直接答應裴矩什么東西,但是沒有公開裴氏的罪行,對于裴矩而言,基本上算是過去了。
裴矩送上的禮物,和鄭氏大差不差,錢糧,以及田地。
這些都是李智云現在需要的,同樣的,他也需要拿捏裴氏,進而平衡朝局。
在裴矩離開政事堂后,關隴這邊,心思又動了,尤其是吏部尚書獨孤成,想要進入政事堂。
這一次,李智云還是選擇無視。
不久后,調令下達,民部尚書溫彥博賑災有功,升為侍中。河南道安撫大使戴胃,升任民部尚書。
洛州刺史岑文本遷衛州刺史。
江州刺史裴世清升洛州刺史。
河南道安撫副使鄭善果任壁州刺史。
貞觀元年末,天下各地災害,終于稍稍停歇,各州賑災也陸續完成。洛州瘟疫,在多方關注支持下,終于挺了過去。為了以防萬一,洛州還是封閉。等瘟疫完全消失之后,才會開放。
甘露殿。
楊皇后踱步走入,見皇帝蜷縮在榻上,背部朝外安睡,走的進了,看見散落在榻上的奏疏。
殿內十分暖和,檀香陣陣。
“陛下,皇后娘娘來了。”高良忠在旁小聲呼喚。
李智云哼了一聲,口齒不清的說了句,“傳。”
高良忠對著楊皇后點點頭,而后帶著內侍們退下。
楊皇后走過去,坐在榻邊,柔聲問道:“陛下若是累了,怎么不回后宮休息?”
李智云哼了一聲,接著睡。宗室那邊對李叔良的處理很不滿意,弄得李智云很生氣,在召見了李叔良、李孝恭等人以后,方才摁著宗室認下朝廷的安排。
是故,他才有些疲累的休息。
見狀,楊皇后也不在意,伸手收拾了奏疏,放在桉幾上,然后又回到榻邊坐下,靜靜的陪著皇帝。
一會兒后,李智云轉醒,看見皇后,索性兩手枕著腦袋,仰躺在榻上,半瞇著眼睛。
“你怎么來了?”
“陛下近來時常夜宿甘露殿,臣妾不放心,過來看看。”
“沒什么事情,不過是有些疲累罷了。”李智云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道:“朕這個皇帝,怎么做著這么累呢。先帝在的時候,朕也沒見先帝如朕這般。”
賑災,治理瘟疫,對付內部奸賊,弄的李智云身心俱疲。昨夜做夢的時候,夢中的大唐,還沒解決突厥,反被頡利借著大唐內部天災頻發,殺入關中,驚的他一身冷汗。
楊皇后寬慰道:“陛下一心系于百姓,可不就是如此么。”
李智云眨眨眼,忽然感慨道:“還是以前好,沒那么多事,吃完就陪著你出去走走,或是帶著孩子們讀書練武。哪像現在,孩子們都見不到幾面。”
“陛下是太累了,休息吧。”楊皇后伸手給他太陽穴按摩。
李智云享受著皇后的服務,說道:“貞觀元年,可著實讓朕頭疼不已。天災人禍,沒完沒了。打完突厥,府庫本就不富裕,現在這么一來,算是徹底干凈了。
還不知道明年是個什么光景,唉。”
他哪能不知道明年什么光景呢,還是沒完沒了的自然災害。
楊皇后輕聲勸慰道:“陛下乃是萬民之主,掌萬物生死,還需早日振作啊。”
“是,你說得對。”
嗅著皇后娘娘身上的香味,李智云興之所至,翻云覆雨。
兩個時辰后,皇帝和皇后去了長樂殿用膳。
一頓飯吃完,李智云和兒女們圍爐閑談。兒女們年紀雖小,但勝在童趣好笑,讓李智云心情舒緩不少。
見丈夫臉上多了笑容,楊皇后也放心不少。外朝的事情,她雖然不管不問,但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加上災疫,丈夫這段時間的辛苦她看在眼里。
“耶耶,給我講個故事吧。”小姑娘拉著李智云的手,一臉的懇切。
“好啊,咱們就說說故事。”李智云笑著摸摸女兒小腦袋,講起了故事。
他對女兒是素來寵溺的,向來有求必應。
對于寶娘而言,父皇管的松,母后管的嚴。皇后對她,向來管的很嚴厲。
是故,寶娘并沒有無法無天。
一家人說著故事,享受天倫之樂。
而裴府,正陷入一片悲凄之中。
裴矩即將走到他生命的盡頭,在這一刻,裴矩不害怕也不恐慌。他唯一遺憾的,是臨死前干了件蠢事。
因此,他對裴宣機囑咐道:“你做官,一定要記住勤懇本分四個字。你非良才,只可走中庸之道。切記,做事情,沒有萬全的把握,不要去做,更不要去賭。”
“兒記住了。”裴宣機雙眼飽含淚水。
裴矩幽幽喟嘆:“我也走到盡頭了,這一生,經歷數朝,天下紛紛擾擾,聚散離合,我都見過。成敗是非,英雄奸雄,我無一不知,行跡踏足南北東西......”
回憶過往崢嶸歲月,裴矩不覺自己這一生過的很精彩,很豐富。
最后,他對裴宣機道:“陛下那邊,我已認罪,你以后當官,就做個好官。我交代的事情,你要放心里。若是最后沒有把握,那就不要去做了。
裴氏,只要能熬過貞觀朝,那就還是那個裴氏。實在沒必要去拿六皇子孤注一擲。”
“是。”
“另外,我死后,家主之位,交給裴世清。”
“是。”
“還有,族人若是怨我拿出田地,你可代我向他們認罪。”
“是。”
不知道說了多久,他累了,也乏了,迷迷湖湖的睡著,醒著,自己也不知道。
直到一聲響起,裴矩精神微微凝聚。
“裴公?裴公?”
“是......陛下嗎?”裴矩艱難的睜開眼睛,果然看見皇帝出現了。
“陛下,老臣這是做夢嗎?”
“不是,不是做夢,朕來看你了。”李智云說。
裴矩蒼老灰敗的臉上涌現一抹笑容,旋即愧疚道:“老臣辜負了陛下的信賴,悔不當初。而今,這是上天給老臣的懲罰,陛下切勿為老臣之事擔心。”
“朕知道了。”李智云一嘆。
對錯在生死面前,此刻顯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裴矩到底是重臣,到底對自己登基有幫助,李智云聽聞他病危,還是從宮里趕來見他最后一面。
在這一刻,李智云心里暫時放下了對裴矩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