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時間過去,幾位相國相繼回過神。
中書令楊恭仁帶頭反對,言辭懇切的規勸皇帝。
“陛下,租庸調之制與均田制,乃是先帝欽定,且目前運轉情況十分良好。若是貿然實行攤丁入畝,只怕不妥,臣懇請陛下三思。此外,臣覺得,自貞觀開年以來,各地災害不斷,民不聊生,眼下大唐百姓急需休養生息,而不是改變稅賦之制。”
說完,似是覺得自己說的有點武斷,怕惹得皇帝發怒,他旋即又補充道:“當然,臣以為此制也有合理的地方,不過現在不宜在大唐推廣,陛下不妨再等兩年,看看情況。”
等兩年?
兩年后你們又反對,然后又是兩年,兩年之后又是兩年,那特么得多少年?
李智云暗自腹誹。
在楊恭仁看來,皇帝簡直就是在瞎幾把亂搞,其胡作非為的嚴重程度,能與楊廣相提并論。
甚至,他覺得皇帝推行的攤丁入畝制度,要比楊廣做的還離譜。楊廣只是遷都,把關隴人派去高句麗送死。
可皇帝呢?
他居然想直接挖掉世家的根子。
楊恭仁都不敢細想,一旦這個攤丁入畝制度被推行,到時候全天下的世家會干什么瘋狂的事情。
納言陳叔達亦是跟著反對,“陛下,臣以為中書令所言有理。恕臣直言,此制若是推行,世家不寧,天下不安。”
快人快語,直入問題核心,這就是陳叔達的核心意思。
緊跟著,李叔良也說道:“陛下,此制不妥,還是蕭規曹隨,按照先帝之制吧。”
你還知道蕭規曹隨?
李智云訝異的看了一眼這位文盲皇叔。
杜如晦捏著紙張,抿嘴不語。他此刻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這種大事,陛下應該和他商量一下才是。現在貿然提出來,這不是等于告訴天下世家,朝廷要動他們么。
而且,杜如晦個人也覺得皇帝太冒進了。
于是他說道:“陛下,臣私以為,此事還需多多商議。租庸調之制與均田制,乃是前朝時期就運行良好的制度。且,若要行此制,則要丈量天下田畝,統計人口,此非一朝一夕之功,還請陛下明見。”
剩下的薛收也勸皇帝三思。
溫彥博則反對此制。
李智云并不意外幾位相國的反對,這種東西拿出來,無異于阿美利加大統領忽然對心腹們說;從明天開始,我們高舉赤色大旗!
“你們說的不無道理,朕都知道。”
知道你還瞎幾把亂搞?
楊恭仁心里腹誹。
皇帝什么都好,就是有時候想法過于天馬行空。
李智云端起茶盞,輕抿一口,而后話音一轉。
“誰說朕要推廣此制了。”
“陛下的意思是?”楊恭仁不解。
李智云呵呵一笑,不緊不慢道:“朕打算先在地方試試看效果如何,再做打算。”
地方?
幾個相國都是聰明人,立即明白皇帝的意思是不搞全國大推廣,而是打算在一州一縣先試水。
這樣一來,幾個相國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說。
溫彥博問道:“敢問陛下,先在何處嘗試?”
“洛州、鄭州。”
中原啊。
溫彥博松了口氣,陳叔達也松了口氣,李叔良同樣松了口氣,杜如晦、薛收也默不作聲。
唯有楊恭仁臉色一黑。
弘農楊氏可有些接近那邊啊。
政事堂的幾位相國,出身世家各不相同。
溫彥博是太原溫氏,族里面的地都在太原附近。陳叔達代表南方系,田產也不在中原,李叔良和杜如晦,田產多在關中,而薛收則是河東之地,有些田地。
是故,聽說試點不在他們老家周圍,他們才會松口氣。
當然,更重要的,其實是因為皇帝沒打算徹底得罪天下世家。
楊恭仁忍著不適,說道:“陛下,若要在洛州和鄭州實行此制,必要重新丈量田畝,統計人口,只怕地方豪強不會答應。”
“無妨,鄭氏已經做出表率,拿出田地,供朕嘗試。”李智云笑瞇瞇的說。
聞言,除了杜如晦和薛收,其他四人微微一愣。
鄭氏?
拿出田地?
這怎么可能!
尤其是楊恭仁,他覺得皇帝在騙人。他所言的地方豪強,其實主要指的就是滎陽鄭氏。
可皇帝這話什么意思?
鄭氏腦子被驢踢了么,自愿被朝廷挖根?
我不信!
“陛下,這是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難道朕還會騙你么。”李智云呵呵一笑。
試點嘛,選中原最為合適。因為洛州瘟疫的事情,鄭氏和裴氏同時被他抓住小辮子,不好好利用一下,那可太傻了。
杜如晦心里則震驚的無以復加,原來陛下饒過鄭氏,還有這一層謀劃啊。
陳叔達問道:“陛下準備讓誰去主導此事?”
“田政,自是由民部主導。”李智云理所當然的說。
戴胃么。
眾人腦海里,同時響起這個人名。
然而,沒等多久,他們同時為戴胃開始默哀。這種要命的差事落在頭上,除了得罪人就是要命。
楊恭仁又接著問道:“陛下,倘若此制運行通暢,是否要大范圍實行?”
他還是擔心皇帝要在全大唐搞攤丁入畝。
李智云奇怪的反問:“既然運行通暢,為何不能大范圍實行?”
為什么?
陛下你不知道?
楊恭仁抿嘴,說道:“臣拭目以待。”
他自然是希望此制失敗,因為習慣了穩定,楊恭仁可不想再讓大唐朝野掀起波瀾。
只不過,這話他不能隨隨便便說出來。
李智云頓了頓,接著道:“其實,朕也是想借這個機會嘗試一下而已。洛州遭受瘟疫,百廢待興,正是最好的嘗試之地,何況又有鄭氏相助。
不過,你們也不用擔心,若是將來租庸調之制沒有問題,朕也不會以攤丁入畝替代。”
聞言,幾位相國心里不是很愿意相信,不過皇帝都這么說了,而且也變相的妥協了,他們也不好繼續反對。
跟著,李智云說道:“那就這么定了。”
“是。”相國們相繼頷首。
散朝后,杜如晦和薛收留下處理政務,其他人相繼離去。
楊恭仁和陳叔達走在一起。
“楊相,你說陛下是真的只在洛州和鄭州實行攤丁入畝嗎?”
“我不知道。”楊恭仁嘆道:“陛下奇思妙想,我跟不上。不過陛下金口玉言,答應我們只在洛州和鄭州嘗試,想必是不會改變的。”
陳叔達語氣凝重道:“我擔心,若是洛州和鄭州嘗試之后,情況良好,到時候陛下重提此事,我們該怎么辦?”
楊恭仁略作思忖,說道:“別著急,先看看,中原之地,我們鞭長莫及。”
其實他也想看看,皇帝能不能處理鄭氏以及中原一代地主豪強們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