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周議政最高殿堂,莊嚴、肅穆的含元殿中,禮部尚書錢牧謙、右都御史程青松、長平郡王帶著四百多位大臣三叩九拜,山呼萬歲,擁立吳王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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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禮法程序,此時應當需要太皇太后的懿旨。但現在誰還在乎呢?
人人都知道,那不過是一個象征性的程序而已。
“萬歲萬歲萬萬歲!”
十三站在含元殿的御座之前,表面平靜,但內心仍是有些茫然。
這萬歲聲中,似乎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楚王兄和朱瞻坤爭了這么多年的皇位,一個被冤枉后自盡以示清白,另一個因為倒行逆施被自己的師尊斬殺。
這個天下人皆是尊崇和覬覦的至尊之位,就這么簡單地落到自己手中了嗎?!
有人略感苦澀,想不到這九五之位花落吳王!有人慶幸,自己站隊正確、已得從龍之功。有人平和,這帝位爭奪終于落幕。
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在含元殿中徐徐地消散,余音鳥鳥!
十三皇子朱瞻垕穿著一身白色的親王服,戴著孝,年歲不大,才十五歲,卻不失儒雅氣度。
他還在適應著劇烈的身份轉化,腦海中,此時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他往日的種種。
從出生開始他就是皇子,但是他們的母親雖然艷冠后宮,但也只是一時之寵。小九因為活潑,倒是被周帝所寵。
永安十四年,他遇上了這輩子對他影響最大的人——楊清源。
他和姐姐得父皇恩準,拜楊清源為師,求學于門下。
楊清源教他學問,做人的道理,帶著他們游歷江湖,感受民生,那是他終生難忘的美好時光!
后來皇兄朱瞻坤弒父上位,在得知這件事后,十三和小九一度想要為父報仇。楊清源起兵的那一晚,楊清源要報血仇、拿帝位,他向著楊清源離去的方向深深一揖,表明自己的態度、立場。
一切就像跑馬燈一樣在十三眼前略過。
不過,朱瞻垕很快就收回了自己的思緒,然后看向下方跪著的群臣。很快投入到了皇帝的角色之中,看了身邊的東廠廠督曹正淳一眼。
曹督主早就準備好了,上前一小步,尖銳的聲音傳遍含元殿。
“眾卿平身。”
朱瞻垕身上的氣度一變,開口道,“朕少不諳事,才疏學淺,以社稷國事累諸卿!”
“臣等愿效犬馬之勞!”
隨后朱瞻垕的目光看向文臣首列的文淵閣大學士,禮部尚書錢牧謙。
“錢先生!”
朱瞻垕沒有稱呼錢牧謙為卿家,他雖然為九五之尊,但年紀遠小于錢牧謙,而且楊清源是十三的師父,而楊清源和錢牧謙又有師徒之名。
天地君親師,雖然君在師前,但天子也要尊師重道。
朱瞻垕的這一稱呼,引得殿內群臣側目,但隨即都理解其中三昧,微微點頭贊同。
“臣在!”錢牧謙聞言出列。
“此次神都之亂,有賴錢先生主持大局,穩定朝野。擢文淵閣大學士錢牧謙為檢校內閣首輔事,主持朝廷政務!待時局穩定后,再行廷推!”
“臣領旨!”錢牧謙領旨的同時,心中也不住贊嘆一句,這么多年眾臣皆沒有發現,這位十三殿下不過虛歲十五,竟有如此氣度和智慧。
朱瞻垕沒有直接任命錢牧謙為內閣首輔,不是他不可以,而是這樣有損天子的權威,也不利于錢牧謙的名聲。
像大九卿、六部侍郎這個級別的,正常情況下都是會經過廷議的,只有在緊急情況下才會任命。
比如越州桉發之時,太宗皇帝任命楊清源為大理寺卿,察查此桉。事急從權,也就直接任命了。
雖然現在朱瞻垕沒有直接任命錢牧謙為內閣首輔,但是卻讓他行內閣首輔事,等到朝局穩定,以錢牧謙的人望又有何人能搶這個位置?!
“大行皇帝殯天,當定其謚號與廟號,舉行其葬禮,錢先生為禮部尚書,此事便交給你了!”
錢牧謙聞言道,“臣遵旨。”
隨后閉目微思片刻,睜眼說道,“大行皇帝,得位不正,有弒君亂政之嫌,且冤殺兄弟、功臣,殺戮無辜學子、大儒。微臣以為,當謚‘厲’,廟號熹宗。”
殺戮無辜、暴虐無親、愎狠無禮、扶邪違正曰厲。
昏庸腐朽為熹宗。
這是一個頂級的惡謚了,廟號也是貶斥,表達出了錢牧謙對于朱瞻坤的極度不滿。
錢牧謙是個秉持中庸之道的傳統士大夫,平時做事也不會太過絕對和激烈。
但是在朱瞻坤這個人身上,他表現出了絕對的厭惡和痛恨。
厲這種謚號一般是不會輕易上的。
一般都是新朝給前朝的末代皇帝上的謚號。
但是朱瞻坤登基之后,一直在忙著收權和鞏固自己的勢力。這其實沒什么問題,傳統皇帝登基后哪個人不是這么做的?!你只要后來的文治武功足夠耀眼,照樣是瑕不掩瑜。
但是楊清源沒有給朱瞻坤這個機會,導致朱瞻坤就當了六個月的皇帝。
一般這種情況,后繼者謚號都會給個“殤”帝、好點的給個“懷”帝,短折不成曰殤,慈仁短折曰懷。
但是朱瞻坤還有冤殺有功親王和力挽狂瀾于延益這樣的大“功績”。
于公,朱瞻坤對于大周有害無益,還曾私下里擊殺文臣。
于私,于延益是錢牧謙摯友,楊清源是錢牧謙最得意的學生。
這種情況下,錢牧謙自然不可能給朱瞻坤好臉色。
如果說楊清源是殺人,那錢牧謙就是誅心,要把他永遠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朱瞻垕點點頭,“錢先生所言甚是。”隨后,朱瞻垕又象征性地詢問左右都御史,六部尚書、代理尚書的意見。
像右都御史程青松、吏部天官趙艋軻等人早就對于朱瞻坤不滿了,特別是在于延益這件事情。
一眾大臣也沒有對此事表達異議,朱瞻坤的謚號和廟號,就這么定下了!
隨后就是第二件事,恢復于延益的名譽。
這也是楊清源起兵的法統所在,他不是要謀逆,他是要為冤死的于延益討一個公道。
一個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的國之柱石,不該這樣冤死。
“先內閣首輔于延益當國家之多難,保社稷以無虞,惟公道之獨恃,為權奸所并嫉。先厲帝昏聵殘暴,然朕心實憐其忠。贈特進光祿大夫、上柱國、太傅,謚忠肅!”
忠肅雖然是個褒揚的謚號,但相比于文正、文貞、文忠、文烈肯定是有差距的。
而于延益將忠肅帶到了一個不屬于他的高度,一如藍星北宋時期的范文正公。
“程卿家。”
“臣在!”滿頭白發的程青松出列道,“這件事情便有你們都察院和大理寺察查,務必將陷害忠良的元兇首惡盡數正法!”
“臣遵旨!”
兩道政令發出,十三從內心彷徨變成了自信,一道道政令經大臣商議后達成。
“兵部右侍郎李澄光,暫代兵部尚書事!北境大乾異動,兵部必須保證兵馬調度通暢,糧草供應順利,同時招募兵馬補充前晉陽之戰所折之兵丁。另朕今在此特旨,每戶之中有在冊兵丁者,可免除徭役。”
十三想起了楊清源教過他的知識,在無法給軍人更多經濟和物質保障的情況下,必須要提高其社會地位,給予其應有的榮譽,這樣士兵才會擁護你。
“陛下圣明!”
“原刑部尚書曹守正為先厲帝爪牙,冤殺功臣,現命通政司使王華代刑部尚書職,半個月內,刑部要恢復運行,三個月內要肅清曹守正余毒……”
在處理完具體事務之后,便是禮制上的事情了。
錢牧謙出列啟奏道,“臣請陛下扶先帝靈柩至乾清宮中停靈。擬先帝遺詔。再請太皇太后懿旨,昭告天下。”
“正是此理!”十三開口贊同道。
曹正淳畢竟是跟了太宗多年的人物,未等十三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東廠廠督曹正淳的身上,他便開口道,“萬歲爺起駕!”
雖然帝位歸屬告一段落,但是卻并不意味著楊清源可以停下休息了。之后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加封有功之臣,賞賜三軍將士,安定神都人心,以朝廷的名義,昭告天下:新帝登基。這都是最基本的。
還有,秋后算賬!當時朱瞻坤的黨羽都要遭到清算,但是相比于普通政治清算,現在楊清源和十三的手段更加溫和。有違法違律者,依律處理;才能平庸者,調換崗位;德才兼備且無違律之事者,依舊任用。
同時要嚴密監視地方刺史和總兵的動靜,這一次的政變神都之中都有人反對,況于天下乎?!
諸多事務懸而未決,等著楊清源去處理。
同時十三還陸續召回原本被貶出神都的一三系成員。
清洗朱瞻坤的余黨還是摘掉了不少官帽,朝廷之中許多的要害部門空缺,急需填補。
永安一三系原本就是太宗給繼任者留下的政治遺產。
但是朱瞻坤弒君奪位,且與永安一三系不睦,所以沒法啟用,現在都讓十三用起來了。
不過對于楊清源而言,從四月十五夜起政變已經告一段落了!
楊清源在親手誅殺朱瞻坤之后,并沒有利用“有朝一日權在手,殺盡天下負我人。”而是采用了溫和的方式,將十三推上帝位。
這個過程處理起來,顯得復雜、繁瑣,甚至略憋屈!
但,政治上的事,從來不是殺戮可以解決。需要細致、耐心。治大國如烹小鮮。
一旦力道把握不當,就有可能社稷傾覆,天下大亂。
接下來便是緩緩改制,分化權利。
使得文明向前一步!
大明宮御書房中,朱瞻垕放下了手中的筆,他雖然將大部分政務下放到內閣,但還是有許多事情需要他親自批閱。
比如,李宏毅和曹守正的處理。
李宏毅為建極殿大學士,曹守正為刑部尚書,都是大周的頂級文臣,這樣的人處理起來是很麻煩的。
曹守正還好,他原本就做過不少出格的事情,被都察院查出來之后,免不了一個斬刑。
但是李宏毅為人還是清正的,除去些小瑕疵之外,他最大的罪狀便是為熹宗爪牙,冤殺于延益,但這個罪名不夠判死。
于是朱瞻垕便順勢將楊清源給請來了!
只不過楊清源沒來,小九反而先到了!
“十三,當皇帝感覺怎么樣?!”
小九一進門就屏退了內侍宮女,只留下一個曹正淳侍奉。
原本裝得辛苦,面色如水平靜的十三也是長吁一口氣,“皇姐,你是不知道當皇帝有多辛苦!”
十三再怎么沉穩,也不過是個虛歲十五的少年,不可能真的像那些老狐貍一樣。
不過兩人還是有意留下曹正淳的。
西廠雨化田曾經投靠朱瞻坤,還需要考驗和清洗,反倒是東廠曹正淳更加可信一些。
所以兩人也在適當給曹正淳信任感。
不多時,便有宮女來報,“陛下,武鄉侯楊清源求見陛下!”
十三聞言,雙眸一亮。
“快請!”
隨后楊清源入殿,“臣楊清源參見陛下!”
楊清源向十三做了一揖,是師徒也是君臣,禮不可廢。
“師父,你終于來了!”小九沒那么多估計,一路小跑到了楊清源的身旁。
十三也起身,來到了一旁的桌邊。
三人坐下,唯獨曹正淳站著。
“這些日子,曹督主護衛天子,辛苦了!”楊清源向著曹正淳拱了拱手。
曹正淳沒想到楊清源會這么說,一時間也是受寵若驚。
“楊侯言重了,效忠天子原本就是奴婢的本分。”
曹正淳對于十三的感官也很好,太宗文皇帝寬容但依舊為君,熹宗厲皇帝親信雨化田疏遠曹正淳,反而是朱瞻垕對于曹正淳親近且尊重。
宮中宦官身體殘缺,所追求的東西也比常人少,除了錢財權勢,尊重便是他們最需要的。
而且西廠因為雨化田的一番操作,自斷一臂,現在正在被清洗和調查,要不是西廠大檔頭及時止損,棄暗投明,說不定現在西廠都已經被廢棄了。
師徒之間閑聊幾句,在上茶之后,一旁的小九開口道,“忙活了大半天,曹督主也辛苦了,我為師尊和天子烹茶即可,你下去休息吧!”
曹正淳自然知道人家師徒之間要說話,他不適合留在這里,隨即告退之后退出了御書房。
曹正淳走了沒多久,小九臉上的表情一變,先給楊清源倒了一杯茶,然后在朱瞻垕期待的眼神中沒好氣地對十三說道,“要喝茶,自己倒!”
是天子,但也是自己的親弟弟。血脈壓制,是沒法更改的!
朱瞻垕眨巴眨巴眼睛,無奈之下只能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一邊喝著茶,朱瞻垕一邊求教道,“師父,我對朝中的政務不熟悉,今日錢大學士和長孫大學士的提議,我都答應下來了,這會不會不太好!”
朱瞻垕的語氣有些忐忑。他年紀尚小,在政務之上根本不能和錢牧謙、長孫輔機這樣的人比。
楊清源看著不安的朱瞻垕,大概也能理解他心中的彷徨,此時大周帝國的重任正壓在一個十五歲少年的肩膀上。那種壓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十三,你還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沒有千秋萬代的王朝嗎?!”
這是楊清源此前給朱瞻垕、朱瓊華上的課。
自古而來,哪個王朝不想萬世一系,千秋萬代?!但是有人做到了嗎?!
后世藍星上,也只有日本皇室在機緣巧合之下,真正做到了萬世一系。
十三將楊清源上課講過的話,牢牢地記在心里。
“我記得,師尊講過,朝代的興亡都是人心的一得一失,失去了人心,就衰亡,得人心就新朝興替,人心就是力量,人心就是動力,人心就是潮流。得人心者,是因為得天下之理。天下之理者,皆天下人人認為之理,此皆為天理。天理者,天下之公理也。”
藍星上,覆滅漢朝的是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破滅大唐的,是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拉下明朝帷幕的是李闖。
“當你讓天下人吃不上飯,穿不上衣的,天下人也就不讓你安心地吃飯、穿衣。想要使得天下承平,大周長盛不衰,唯一的辦法,就是將大周和黎民百姓綁在了一起。”
今時不同往日,雖然民智未開,但是世家大族的勢力已經不復當年,而地主階級也開始和興起的大商人碰撞。
這個時候,黎民百姓的支持便是天下穩定的根源。
子任先生在回答黃老,如何跳出歷史周期率的時候,給出了答桉——人民監督。
當政府代表人民利益的時候,人民自然會擁護他。
放到大周依舊是同理,如果周廷能讓天下百姓穿上衣,吃飽飯,過上安生日子,那他們就不會想著造反的事情。
但凡有得選,誰又會跟著陰謀家去做掉腦袋的事情呢?!
“所謂的朝局爭斗、派系平衡都只是手段,要達成的目的是要收服天下人心!”
朱瞻垕還是有些迷茫,道理他都懂,但該如何去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