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是南方商貿大城,貨值流通,但也因為是如此,決定了城中的百姓不會有太多的存糧。
包括城中大戶人家也是,富戶更追求生活的品質,家中糧食大部分是購買的。
只有一些當地的望族,在金陵城外有大量田地的,才會用自家產出的糧食。但這些糧食平日里也是裝在城外的倉儲之中,按期引入家中。
現在金陵城被下令封禁,貨物流通一下子被切斷了。
糧食、藥材便立刻成了問題。
糧食到還有解決辦法,當年金陵為大周故都之時,朝廷曾經在金陵城中建應天倉,其中儲存的糧食足夠金陵全城百姓數月之用。
但藥材就沒辦法了!
金陵府的六疾館中雖然備有部分藥材,但對比起二十萬的病人,且人數還在增多,六疾館里的那點藥,都不夠放湯……
就在楊清源等人謀劃之時,昨日的感染人數送來了。
“又是十萬人?!”
楊清源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送來的統計表。
這當然只是一個大概的數字,大周的行政能力還不足以完全統計出感染人數。
隨后楊清源感覺到了微微的詫異,這次感染的人都住在城東,而且以普通的百姓居多。
按理說,古代的富商之家的人,雖然沒人山珍海味,營養豐富,但他們平日缺少運動和鍛煉,自身的免疫力不算強。
反倒是城中的普通百姓,能夠在金陵城內有房子的,即便是普通的平房,這些人家也是屬于小康之上的水平,吃穿不愁,而且多以小的商販和手工匠人為主,他們常常運動,身體的素質反而更好。
可現在,反倒是這些普通的百姓染病者眾多,難不成這瘟疫也看人下菜?!
暫時沒有想明白這件事情,楊清源索性就不想了,現在最重要的,還是要搞到藥草。
薛文聞言開口道,“楊侯,這金陵府及周邊的藥材都控制在陳佑、王介、盧轍、柳實四人的手里,他們幾乎壟斷了揚州近八成的草藥。”
“這四家是當地豪門?!”
“不,并非如此!”薛文雖然上任不久,但他原本就是姑蘇郡守,且祖籍金陵,對于金陵之時知之甚詳。
“這四家都不能算是地方的望族,其中陳王兩人是江南本地人,而盧轍和柳實一個和范陽盧氏沾親帶故,一個是關中柳家的分支。當年太祖起兵北擊乾元,正值天下大亂,他們四人都算是有些家底的人,便趁著亂世聚集了一些打手護院,以走私藥材為業。亂世之中藥草價高,他們很快便發了財。
太祖高皇帝天下一統后,四人便放棄了走私,光明正大地江南開起了藥店,做正當的藥材生意。起初他們四人之間還相互競爭,但漸漸地,他們組成了同盟,聯壓其他的商人。
當初他們將所有跟他們搶生意的,有的被他們收編了,有的落魄之后離開了,有的失蹤了……所以金陵城中也漸漸沒有人與他們競爭了,生意越做越是紅火……”
楊清源摩挲著手中的折扇,“看來想要得到大批藥材,還得從他們身上入手。”
薛文提醒道,“不過侯爺,還是要有所準備才是,他們這伙人都是那種奸到骨子里的商人,視財如命。想要從他們身上拔毛,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今金陵大疫,以他們的手段必定會存貨提價,大發國難財!”
楊清源的眼中閃過莫名之色,“自古同行是冤家,他們四人雖然聯盟,但真正的關系如何,尚未可知?誰是他們之間的老大?!”
“盧轍的勢力最大,手下養的護院也是最多的,為四人之首。”
楊清源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然后對著薛文說道,“崇文,我去準備藥材,你明日親自督辦幾件事情!第一,自明日起所有人的飲水入口之前必須煮沸。”
“是!”
“第二,染病人家所吃的食物全部封存賣,并依次取樣,交醫者檢查!”
薛文愣了一下,“侯爺,這是為何?!”
楊清源目光深邃,“據我所知,沒有一種疫病,能夠在數日之間瘋狂地傳染三十萬人的,絕對沒有。”
流行性的疫病傳播速度變化是可測的,在沒有發生巨大變異的情況下,應當是從慢變快。
也就是常說的,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是呈指數上升趨勢。
即便是傳播力最驚人,最可怕的黑死病——霍亂,也不能在初始的數日之內感染三十萬人。
這種傳播速度是不合理的!
一定是有什么東西,誘發了這些人的疫病。
“大人這么說,可有憑證?!”
楊清源的話不可謂不驚人。
“最好的證明就是薛大人你們現在還能站在我的面前,假設疫病真的能夠以六日之間傳染三十萬人的速度蔓延,崇文你早就應該是他們其中的一員。”
薛文一愣,雖然不解其中的緣由,但卻覺得楊清源言之鑿鑿,必有把握,再加上人家是上官,也就沒有多說,照做準沒錯!
“對了,崇文,懋功去哪了?!”
楊清源進金陵之后一直沒有看到楊過的身影,但那份公文分明是楊過和薛文二人聯名發的。
“小楊大人前往了東海水師在金陵的駐地,聽說軍中也有患病者,軍心不穩,故小楊大人親自帶人前往安撫軍心,同時指揮防疫。”
楊過為揚州宣撫使,在必要情況下甚至可以暫掌揚州軍權,如今軍中出現問題,他自然要立刻前往。
楊清源點了點頭,便讓人將大致的方略送去,楊過只要能依照他的防疫方略行事,雖不能徹底隔斷疫病的傳播,但想要控制絕非難事。
在確定分工之后,楊清源便來到了金陵的六扇門支部之中。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楊清源還是要找找這陳、王、盧、柳四家的檔桉。
就算要動手也得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很快,金陵六扇門支部的一個捕頭便找到了這四家的桉卷。
這四家在金陵屬于是灰色地帶的人,也受到了金陵六扇門支部的關注。
楊清源坐在書桉前,很快就翻了這四家的檔桉。
卻如楊清源所料自古同行是冤家。
陳佑、王介、盧轍、柳實四人相互間也不時地會有一些摩擦,不過只要有人意圖染指揚州的藥材行業,他們會在第一時間里通力合作,一起打壓,直到將他們收編或者趕出揚州。
也是因此,除了他們之外,揚州再無大的藥商。
剩下的兩成藥材市場,都是有其他零零散散的藥鋪所占據的。
這四人之中以陳佑年紀最長,王介次之,盧轍再次,柳實最小。但是盧轍最有才智、手段最狠,乃是四人的智腦和首腦,四人之間的一切主意皆由他想,論財勢也要勝過余下四人一籌。
柳望舒看到楊清源的臉上有了一分笑意,便知道楊清源已經了解了四人底細。
至于楊清源能不能對付四人,這完全不在柳望舒擔心的范圍之內。
盧轍的才智再高,比之前建極殿大學士李宏毅如何?!
他的手段再辣,比之青龍會之首趙羽如何?!
楊清源抬頭看向了金陵六扇門的捕頭,“李捕頭,有件事還需要勞煩你!”
楊清源現在尚未得到了朝堂的詔命,在此行事只是以太子少師的身份,并沒有對金陵各級官員的直接行政管理權,全憑自身威望。
“侯爺這可是折煞我了,您有什么事情吩咐一聲便是了,小人定然盡心竭力。”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請李捕頭送一封請柬給這四人。就說明日中午,我在江寧第一酒樓設宴款待他們四人。”
江寧縣,為金陵府下轄之縣,位于金陵城以西,與上元縣同為金陵母縣,是“六代豪華”之地、“十朝京畿”要地。
運河亦從江寧而過,故而江寧縣雖然不能和金陵府相比,但其繁華比之荊州、楚州、交州等地的州府,都差之不遠。
江寧,盧宅。
在收到楊清源的請柬,盧轍在第一時間就將其他的三位兄弟請了過來。
盧轍看著自己的三位兄弟恭謙一笑,隨后將楊清源給的請柬拿在手上道:“陳大哥、王二哥、柳四弟,你們應該也跟我一樣都收到了楊清源的請柬了吧!”
這四人名義上還是把兄弟,上演一出兄友弟恭的場面。
三人聞言俱是點頭稱是,這四份請柬幾乎是同時送達的。
柳實年紀最小,但看上去反而是四人中最老相的人,皮膚黝黑,長得一副武夫模樣,但實則是外粗內細之輩,他沉聲說道:“如今金陵發生了這么嚴重疫病,朝廷的藥材肯定是不足了,若是得不到藥材的支援,染病的人會越來越多的!”
說話之時,他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
他不是醫者,而是商人,他不在乎有多少人會得病,多少會死去,那些都是浮云,只有利益才是真的。
老儒生模樣的王介雙眼微瞇,笑道:“四弟這與我想到一道去了。我五日之前得到消息的時候,就已經跟下面的人交代了。囤積藥材,等疫病擴大以后,我們以高價把這藥材賣出去。這可是天賜良機,咱們兄弟幾個要是錯過了!這不得被天打五雷轟啊!”
年紀最大的陳佑手上還有一串念珠,“善哉!善哉!你們幾個要積點德啊!”
陳佑年歲最長,這些年來反倒是開始信佛了。
“咱們賣藥可以,但是不能害人性命啊!我覺得即便是賺錢也不能太過,就以原價的五倍販賣了,再高就有損陰德了!”
說著陳佑還轉動念珠,口誦“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這番話聽得剩下三人都一愣一愣的,即便是才智最高的盧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什么叫“就以原價的五倍”?!這還不算高嗎?!
即便是剛剛的柳實和王介也不過是想以三倍的價格販賣,果然老大就是老大,這胃口就是比他們大!
在微微的沉默之后,王介和柳實一口答應了下來。
只要他們四家聯手不賣藥,那這揚州就沒有地方可以搞到大量的藥材。渠道可都在他們手里呢!
但王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開口道,“這錢我們自然是要賺的,不過這姓楊的也不是易與之輩。我有些放心不下啊!”
楊某的戰績擺在那里呢!這可是登頂過大周權力之巔的人,行廢立天子之事。他們四個地頭蛇和人家一比好像確實沒法子斗啊!
正在誦經的陳佑睜開眼睛,“咱們幾人都是積善之家,平日里也是以藥材救濟世人,這姓楊的能把咱們怎么樣?!若是他真的敢枉法殺人,我們兄弟在京城之中不是沒有人脈!”
他們四人能將生意做到這個份上而不被其他人覬覦,不被官府打擊,自然在朝廷之中是有保護傘的。
每年成把成把的銀子孝敬可不是在喂豬,關鍵時刻是派得上用處的。
“大哥說的是!”柳實當即開口聲援道,“這麟德天子得位不正,根基不穩,沒什么實權。而這姓楊的,當年也不過是被趕出京城的,有什么可怕的。”
大周巔峰的權力斗爭,他們四人接觸不到,只能像普通的百姓一樣,從結果來猜測斗爭的過程。
陳佑點了點頭,贊同道,“說到底也就是一個不到而立之年的年輕人,手段不會太老辣,我們是正當生意人,藥材賣與不賣那是我們自己的事情。朝廷他管天管地,難道還要管我們怎么做生意嗎?!歷朝歷代都沒有這樣的道理啊!想要藥材可以啊!只要來買,藥材有的事!”
一直沒有應和的王介注意到,四人之中才智第一的盧轍一直沒怎么說話,反倒是柳實和陳佑討論得起勁,便開口問道。
“老三,你覺得咱們該怎么行事?!”
正討論得熱火朝天的陳佑和柳實也停了下來,看向了盧轍。
盧轍排行老三,但對于他的才智,雖然三人嘴上不服,但心中卻是敬怕的。
他能從原本四人之中根基最淺的一個,一步步做到今日的四人之首,手段自然不凡,就連行業攻守同盟對抗外來,也是他組織的。
王介和柳實也想聽聽盧轍的看法。
“小弟現在也說不來!不過這姓楊的能在朝廷中呼風喚雨,必然是有能耐的,我等絕不能小瞧了他!”
在盧轍的一盆冷水下,陳佑和柳實也冷靜了一點,異口同聲地說道,“老三(三哥),你說該怎么辦?!”
盧轍搖了搖頭,“現在還不好說,還是等明日,咱們先見見這位侯爺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