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軍陣中,邱福面色難看,南軍的戰力和悍勇出乎邱福意料之外,以步卒面對重騎兵突然的沖擊,依然陣形未亂且反擊異常兇猛。
斬馬營,這一支重甲步兵在之前的晉陽保衛戰中大放異彩,打得后金的號稱“滿萬不可敵”的八旗精兵一敗再潰,毫無還手之力。
趙王軍并沒有親眼見過這個場景,只知道有這樣一支斬馬營,直到今天看到了,才知道名不虛傳。
重甲騎兵就是冷兵器時代的中型坦克,論戰場沖擊力,只有戰車兵可以匹敵。
在數量相差不多的情況下,戰車部隊的沖擊力和殺傷力,遠遠超過同等數量或更多數量的騎兵部隊。
這點,不管是重裝騎兵(人馬皆甲)、重騎兵(騎士披甲)、輕騎兵(只有皮甲或少量的盔甲),統統不是野戰戰車車陣的對手。
戰車加騎兵加大量步兵部隊協同作戰的可以說是冷兵器時代一切騎兵部隊的真正克星。
長平桓桓,上將之元。
長平侯衛仲卿便善用這武剛車的戰車戰法。
若是雙方騎兵正面對沖之時,武剛車便是更勝于騎兵的沖擊戰車。
若是防御,武剛車可連環成營。
但若是沒有戰車,想要正面硬扛住重裝騎兵,這是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這個變數,就在重甲步卒上。
前宋武備羸弱,但在面對重裝騎兵沖陣的時候,他們是有辦法的。
重甲步卒在足夠勇毅的情況下,可以憑借血肉之軀和重甲擋住重騎兵的沖擊。
一旦失去了沖擊力,但馬力耗竭的重騎兵在步兵面前,只是待宰的牛羊。
而現在,趙天麟的手中也有這樣一支重甲步卒,身披烏金板甲,手持斬馬巨劍。
當重騎的沖擊抵達的瞬間,上百名重甲步卒被積蓄的奔馬之力給撞飛了出去。
就算是身披重甲的步卒,也沒有抵擋重甲騎兵沖擊的能力,被撞飛的士卒口中噴出的鮮血,滲出了面甲。
這樣強大的沖擊力,就算他們能在戰后活下來,也會留下內傷,需要長時間的調理。
重騎兵的沖擊也不是毫發無損的,斬馬營的斬馬劍擊穿了馬身上的甲胄,刺入其中。
然而傷勢并不能讓這些戰馬停下,反而刺激著它們繼續奔騰向前。
一個個重甲步卒被撞開,被踩踏。
一個個重甲騎兵被刺擊,被斬殺。
斬馬營對重甲騎兵,沒有任何的戰術,是純粹的血勇之氣的硬拼。
鮮血和殘肢不僅僅沒有讓雙方心生畏懼,反而點燃了雙方步騎心中的熊熊戰意。
貪生者死,向死者生!
斬馬劍揮動,騎長戈刺擊,血與鐵的交融,讓戰意到達的頂點。
當重騎兵失去沖擊力的時候,他的甲胄便成為消耗馬匹體力的負擔。
勝利的天平開始向斬馬營的將士傾斜。
邱福看著這三千重騎如今已經完全陷入周軍步卒方陣中,不出意外的話,這辛苦建立的三千鐵騎就要在這一戰損失殆盡了。
失去了沖擊力的重騎兵,被輕重步卒夾擊圍殲只是時間問題。
這一支龍武軍,步卒攻則猛,守則重;騎軍動如脫兔、領軍之將戰機拿捏之準大出邱福意料之外。
“趙天麟不愧是天下名將!”邱福對自己重騎的損失心疼不已。
無論是重裝騎兵所需的戰馬、甲胄,還是騎士,都是花費甚巨。
馬俱是軍中耐力沖刺俱佳的良馬,兵都是軍中百里挑一的健者。
要知道,供養三千重騎兵所需的銀錢,足以再組建一支兩萬人的精銳騎軍。
正當左翼的騎兵統領陳曲,擊潰了阻攔的趙王軍輕騎,準備直撲邱福中軍拿下邱福時,喊殺聲從邱福后陣傳了過來。
邱福的左右兩路大軍七萬精銳在這個時候終于趕了上來。
左右兩翼各有步卒兩萬,騎軍一萬五千人。
兩翼的兵馬各分出了一隊騎兵,前來支援邱福,而剩余兵馬則繞向外圍,想要將趙天麟的兵馬全部包裹進去。
隨著趙天麟一聲令下,右翼的一萬龍武精騎飛快地在邱福左翼大軍趕到之前退出了現在的戰場,繼續在戰陣外游弋,環伺一側,分散邱福的注意力,以減輕戰場中央趙天麟步軍的壓力。
邱福見一萬龍武精騎說走就走毫不猶豫,遁出了自己的預想的合圍微微失望。有了這一萬游弋在外的一萬騎兵,他的確不敢讓自己的左路大軍全力進攻趙天麟的右翼。
因為有了先前的交手,這龍武軍的騎兵在邱福心中的威脅頓時提升了好幾個級別。
不過,問題也不大,現在趙天麟的中軍已經被他咬住了,想要撤退也來不及了。
一旦趙天麟的中軍想要撤退,他就可以揮軍掩殺,趙天麟必然大敗。
“命左右兩路兵馬的騎軍給我盯住龍武軍騎兵的蹤跡,潛伏的弩手盡皆匯聚中軍,準備正面強攻!吹號角!命大軍立刻圍殺趙天麟所部,今日務必要取趙天麟項上人頭。”邱福下達完軍令,便騎馬來到了戰鼓邊上。
“今日本將便為我軍擂鼓助威!”
“嗚嗚嗚”低沉的號角聲從邱福中軍響起。
“咚!咚!咚!”幾息之后,號音落,邱福親自擂起了戰鼓,平穩厚重的鼓聲響徹整個戰場。
看到主帥親自擂起了戰鼓,剛剛趕到的左右兩軍兵卒頓時士氣大漲,氣勢如虹。關鍵時刻趕上來的左右兩路大軍迅速前出,死死地熬咬住了趙天麟所部,發起了山呼海嘯般地猛攻。
邱福的左右兩路大軍可以說來得是剛剛好,如果再晚來個幾十息,等龍武軍將邱福的中軍都殲滅,那么就算被左右兩路大軍合圍也沒什么意義了。
因為如果在晚上片刻,劉信的一萬九原精騎就將直撲邱福,這一萬九原騎兵已經做好了盡皆身死的準備,只要邱福在手或者被斬殺在當場,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失去了主將的軍隊,不過是一盤散沙。
趙天麟之所以明知道邱福的大軍幾乎是自己的兩倍的情況下依然敢逆襲邱福的中軍,正是想要達到這個目的。
一戰擒主帥,那這十萬大軍,不戰自潰。
龍武軍的精銳從不逃避死亡,作為大軍主將的趙天麟,當然更不會。
但這及時趕上來的邱福左右兩路大軍,對邱福來說是真正的及時雨,對趙天麟以及已經傷亡了上萬人的龍武軍來說就是噩耗了。
剛剛與邱福中軍大戰,趙天麟局部以多打少,打出了漂亮的戰績。
邱福三千重騎兵全軍覆沒,兩萬步卒,尚且剩下五千余人,萬余騎兵也剩下五千人。
三萬步騎被趙天麟殲滅了兩萬人,其中還有三千重騎兵,戰果不可謂不豐碩。
而趙天麟本部,損失了三千五百余人的斬馬營重甲步卒,其余精銳步卒三千人,騎軍三千余人,合計近萬人的損失。
不過,一比二的戰損已經足夠輝煌了!
若是沒有接下來的戰斗,那這就是一場鼓舞士氣的大勝。
可現在邱福手中握有八萬兵馬,依舊是趙天麟的兩倍。
看似和開戰之前沒有區別,但這只是表面的。
趙天麟的龍武軍已經經歷了之前的血戰,士氣雖然高昂,但體力已經有所下降了,不復開戰之前的體力充沛。
而邱福手中握有剛剛趕到的左右兩翼七萬兵馬,這七萬人馬雖然一直在行軍,但并沒有參與到真正的決戰中,基本是處于滿狀態的情況。
現在趙天麟未能徹底擊破邱福的中軍,自身便陷入了困境之中。
隨著軍令傳下,趙天麟所部的龍武軍在保持陣型的同時,交替掩護,緩緩后撤。
而邱福的兵馬緊追不放,現在趙天麟的兵馬已經經歷了一場大戰,體能消耗劇烈,正是追擊的好時機。
這讓趙天麟所部難以順利退走,只能繼續與邱福交戰。
但是獲得了七萬生力軍的邱福無論是兵力還是戰力都穩居上風。
七萬兵馬依舊分,左中右三路,敵攻中路則左右合擊之,敵攻左路則中右合擊之,敵攻右路則左中合擊之。
三路兵馬死死地咬著趙天麟所部,讓其不敢輕易后撤露出破綻。
趙天麟雖然心中焦急,但面上依舊沒有任何表示。
作為大軍的主將,他是絕對不能表現出一絲急躁不安的,這會感染這支軍隊。
白須在風中飄搖,趙天麟的雙手握著手中的輿圖,沒有絲毫的顫抖。
現在還沒有到絕境,龍武軍還有機會!
他們現在是一片平原上,步卒是不可能逃脫騎兵的追殺的。
但在他們身后三里的地方,便有生機。
那里有兩座山嶺,使得原本開闊的地形,一下子收縮,大規模的兵團作戰無法展開。
在出兵經過此地之時,趙天麟甚至派兵在此地偵查了兩遍,才經過。
乃是一個伏擊、攔截的絕佳位置。
用兵之妙,不過天時地利人和,這便是趙天麟的援軍。
龍武軍在和邱福兵馬的交纏之中后退,邱福起初并不在意,這個速度想要退回雁門關,無異于癡人說夢。
但他重新審視地形之時,就明白趙天麟的目的了!
這個老將是要想借地利之勢,阻擊他們的追擊。
天時地利運用得到,可抵十萬精兵。
“傳令三軍,加強攻勢,一定要死死地咬住龍武軍!”
雖然意識到了,但還是晚了一步,龍武軍已經緩緩退向了山嶺之中。
邱福立刻揮軍壓上,但被一支兵馬攔住了追擊之路。
蒼冥板甲烏金劍,斬馬無畏陷陣先。
斬馬營再次站了出來,不是因為趙天麟的軍令,而是主動請纓。
“將軍,就由我率部阻敵!”這是斬馬營的統領秦戰杰。
面對秦戰杰的請戰,趙天麟有了數息的猶豫。
斬馬營中皆是青壯士卒,讓趙天麟這個年近八旬的老人心中不忍。
“我部身著鎧甲,退卻困難,在此山路之中亦是行走不便,我們留下阻敵,便是最佳選擇。”
在戰場上,重甲的穿戴可沒有那么簡單,是需要人輔助的。
五千的斬馬營有五千的步卒協助穿戴重甲,現在雙方全力交戰,斬馬營的重甲根本難以脫下。
“非是我夸口,其他的兵馬就算留在此處,也未必能擋得住邱福的追擊!”
秦戰杰說服了趙天麟,“那就交給你了!”
趙天麟蒼老的虎眸微閉,拍了拍秦戰杰的肩膀。
這不僅僅是阻敵,更是赴死,秦戰杰所部的斬馬營將士可能一個都回不來。
“請將軍速速指揮大軍回撤,此處交給我們!”
秦戰杰扛起了斬馬劍,拉下了自己的面甲,回到了斬馬營的陣中。
趙王軍中,邱福發現大軍的追擊之勢停下了。
“怎么回事?!”邱福詢問身旁的親衛,“立刻查明前軍的情況!”
親衛得令之后,不敢有所拖延,立刻飛馬趕往前軍。
不多時,邱福的親衛便趕來回來。
“回大將軍,前軍被敵軍的黑甲步卒所攔,無法繼續追擊!”
邱福面色微微陰沉,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銜尾而擊,就算不能徹底擊潰趙天麟的龍武軍,也能讓他損失慘重,無力再戰。
“傳本將將領,現前鋒在一刻鐘,擊潰南軍的阻擊部隊,輕騎所部在敵軍潰退之后追擊,決不能讓趙天麟這個老不死的逃回雁門關。”
趙天麟所部的天策軍,加上他老辣圓滿的指揮能力,再配合上雁門關的地利,邱福可能會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故而,這個機會絕不會錯過。
經歷了這一場大戰,想要再把南軍引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隨著邱福的軍令傳下,前鋒兵馬已經開始瘋狂地攻擊斬馬營。
箭矢不斷落下,但趙王軍所帶的破甲箭已經用得七七八八了,尋常的箭矢就算有神機弩的加持,也難以對身披玄冥板甲的重裝步卒產生有效的殺傷。
“殺!”
斬馬營的龍武軍士卒已經殺紅了眼,一個個袍澤倒在了血泊之中,但他們手中的斬馬劍從未停下。
趙王軍的尸骸已經在他們身前推進起來,但斬馬營依舊沒有后退半步,他們自身也是損失慘重。
秦戰杰在浴血奮戰之中已然有了幾分當年神通大將的風采,斬馬劍橫握掌中,一斬而擊。
“擋我斬馬劍者,人馬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