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老德雷克打著瞌睡。
忽然一個顛簸,老德雷克從淺夢中蘇醒,渾濁的眼睛好不容易才重新聚焦,找到了對面正在翻閱書籍的安德魯。
煉金人偶素材
這是安德魯手捧的書籍名字。
老德雷克沒有說話,靜靜地瞄了一會安德魯,隨后閉上眼睛,回想起了與路禹的會面。
造訪前,他對于路禹貴族的身份已有幾分相信,之所以繞了個大彎子,就是為了得到他口中的那些經歷。
他已經太老太老,或許下一個日升月落,就將永眠。
年少時望著遼闊的大地,大喊著將要征服,探索他。
時光冉冉,當初的少年,現如今已經滿頭白發,身軀佝僂。
“想要變強,變強了我就能在這片大地上走得更遠。”
年輕時的德雷克如此告訴自己。
于是,一階時他覺得二階啟程更穩妥。
二階時擔心旅途遙遠,實力不足,他又努力攀登上了三階。
人到中年,責任在肩,權利在握,享受無數人的恭維與討好,那顆外出的心也隨之淡了。
越來越靠近死亡的現在,老德雷克午夜夢回,總能想起自己年少時站在山崗上眺望遠方,心中的澎湃。
那種澎湃與沖動是何時死去的?
老德雷克自己也回答不上來。
如今聽聞有人跨越重重艱險而來,且記錄了多地的資料,兒時的沖動又一次來襲。
他已經離不開這片土地,但是卻能夠讓自己的思緒短暫地遠離,神游那些聞所未聞的國度。
是真實經歷還是故事對他并不重要。
在亞斯王國,最好的吟游詩人所訴說的故事不是屠龍,便是老掉牙的虐殺哥布林的爽文,其他諸多故事總結起來也是換湯不換藥。
這種故事從老德雷克小時候起他就在聽,亞斯王國建立他也在聽,如今市井街頭酒館集市里販賣故事的詩人依舊手持小豎琴唱著差不多的曲子,說著差不多的故事。
然而大家依舊喜歡聽。
民眾還是喜歡英雄手持利刃屠龍的故事,因為那熱血沸騰。
民眾也依舊喜歡一人通關哥布林地宮,為亞斯王國收復東境的文章,因為那鼓舞人心。
幻想,是人短暫脫離軀殼,體驗另一種人生的廉價體驗,在那一刻,他們的靈魂是自由的。
老德雷克也喜歡幻想,但是卻沒有故事能承載他的靈魂遠行。
迄今為止,只有少數出色的戲劇家能寫出周邊三國開拓邊界之外那些不一樣的景色。
余下的人,他們所書寫的,不過是又一個自己已知世界的“翻版”,既不新鮮,也不刺激,反倒像是那些不盡相同的屠龍故事,刻畫著一個又一個亞斯王國。
直到路禹出現。
他帶來了新的故事,聞所未聞的經歷,還有…那一直在老德雷克旅行夢想盡頭,卻再也無法親自抵達的全新地域。
年邁的德雷克笑了。
是真是假,有沒有疑點他不在乎。
“只要我開心便好…貴族們什么想法,又關我什么事呢?”
貴族老爺們能任性,我魔法師就任性不得?
上了年紀的魔法師和普通的老人家區別不大,到了這個時間點困意是怎么也抑制不住的。
不過這次在睡前,他沒有制止安德魯觀看人偶制作的書籍。
他想起了自己,一個總想著等自己有能力再去追夢,卻把夢想帶進了墳墓,只能聽著故事聊以慰藉的自己。
…
路禹松了口氣,拿著茶杯的手一度有些顫抖。
老德雷克接受了自己的說法,并且從中途開始就以侯爵的稱謂稱呼自己。
懸著的心可以放下了,自己在亞斯這個國家也算是有個確定的身份了。
璐璐緹斯也松了口氣,剛才她十分擔心路禹的話術被揭穿。
現在得到了老德雷克的許諾,身份落實,璐璐緹斯忍不住吐槽起了路禹。
璐璐緹斯之前就提議,讓路禹使用自己知曉的幾個國家模板。
無論是銀楓圣教國,還是梭倫帝國都是現成的地點,她可以十分詳細地描述出路禹所需要的一切內容。
然而路禹卻沒有采納,理由是自己短時間背不了這么多東西,沒準還會記混,導致弄巧成拙。
比起現背,用自己曾經玩游戲,觀看各種影視作品留下深刻影響的內容明顯更加好一些,至少聊的時候,腦海的記憶會緩緩復蘇,能夠做到順滑的描述。
而且,路禹所訴說的故事其實也是填補了亞斯這片土地上的人對于外界想象的空缺。
用一些未曾聽聞,完全在他們想象之外的經歷來證明自己確實從遠方國度而來,絕非騙子,這遠比說一些貼切他們現實,誰都能編造的故事要有可信度。
聽起來很荒誕,但是在這件事里,確實如此。
話說回來,路禹想到了一件事。
“璐璐緹斯,我翻閱這里的書,看到了不少記載魔物信仰‘魔神’的記載。”
“之前我就想問你,這世界,真的有神嗎?”
璐璐緹斯的兩根觸手人性化的一攤。
“誰知道呢,反正我沒見過。”
“不僅是我,銀楓圣教國那只兔子也沒見過,據說篤信光輝之神的她們每年選出的圣子圣女無一人得到過光輝之神的‘神諭’。”
“讓我相信,那就讓他顯個圣?”
銀楓圣教國崇拜的光輝之神,其形成有這么一個傳說。
在銀楓圣教國成立前,一場暴雨摧毀了河堤,無數農田被淹沒。
暴雨使得民眾陷入了深深的絕望,若是再不天晴,來年收成銳減,饑荒降臨將會進入倒計時階段。
恐慌的民眾中忽然有一人跪倒,一邊大聲喊著賜予我們光明吧,一邊“砰砰”地磕著頭。
當這人磕得頭破血流后,民眾們像是感受到了某種力量的號召,不約而同地學著那人的動作,整齊地磕頭,祈禱,呼喊著光明降臨。
說來神奇,雨逐漸停歇,陰沉沉的天空露出了一條細縫,將一束光投在了遠方的大地,恰好照耀在一顆銀楓樹上。
暴雨后,光輝之神拯救民眾的傳言四起。
原本統治周邊地區的領主順勢加入民眾,宣揚起了光輝之神的功績,并以此為根基廣收信徒,最終建立了銀楓圣教國。
神到底存在與否,璐璐緹斯個人是持懷疑態度。
因為銀楓圣教國的那位兔子朋友,身為圣女,居然笑著和她吐槽起了自家神明,而且就在銀楓神像之下!
這大不敬的態度著實震撼了當時剛剛進階六階魔法師的璐璐緹斯。
她很期待光輝大神對這只上躥下跳的兔子略施懲戒,即便不懲戒,也可以用他當初撥云見霧投下的那道光柱狠狠地照一照對方,讓兔子意識到自己還是個圣女,要對自己的神明抱有基本的虔誠與尊重。
然而璐璐緹斯沒看到懲戒,天空萬里無云,不存在晴天霹靂劈在兔子身上,讓她嗷嗷大哭的可能。
更為讓璐璐緹斯無語的是,當她成為七階魔法師時,兔子成功的由圣女混到了光輝神選的位置。
這讓璐璐緹斯更為篤信這世界上沒有神明。
因為兔子表演過偷吃光輝大神的貢品,就在銀楓神像之前,就當著璐璐緹斯的面。
兔子當時極為有禮貌地請璐璐緹斯一起吃,并表示反正不吃白不吃,光輝神從來沒吃過,放這純屬浪費食物…
璐璐緹斯仰望天空,那天又是個萬里無云的好天氣。
直到兔子吃完了供奉的果子,喝了一杯敬獻給光輝之神的果酒,打了個飽隔,璐璐緹斯都沒看到神罰。
能讓兔子這種人從圣女混到神選,然后堂而皇之地在銀楓主神像前偷吃貢品還不生氣,連神諭都不來一道…
光輝神真要存在,那肚量應該挺大的?
應該說,璐璐緹斯現在這種無神,乃至質疑一切信仰背后神明的習慣,都是因為那只兔子留下的后遺癥。
路禹聽完,捂住了額。
“你之前說過,你沒有朋友對吧…我怎么覺得,這位‘兔子’其實是你朋友啊。”
“沒關系,這樣的朋友挺…嗯…”路禹苦思冥想,尋找著符合這位大佬的形容詞。
“挺…個性,對個性。”路禹一拍手,“沒事,我們也算熟悉了,你有這么個朋友不丟人的,再說人家對你不錯啊。”
“你看,人家偷吃貢品都不忘記喊你一起。”
“誰跟她是朋友了!”璐璐緹斯急忙反駁,觸手伸過來,就要捆住路禹。
路禹閃身就躲。
看璐璐緹斯這么急,他算是鬧明白了。
感情璐璐緹斯并不是真的孤寡少女,她至少還是有一個可以交心的朋友的。
只不過這位朋友的做事風格…格外地超脫世俗?
以至于璐璐緹斯羞恥提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