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正式下放權利之后,教國光輝院的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去打擾勞倫德最后的清修,對于貓荊提出的要求也一應予以滿足,不再如以往一般進行一定程度的制約。
沒有了打擾的教皇塔迎來了數十年來少有的安寧,人們也驚訝地發現,教國經過勞倫德長久的改革與治理,即便不再依賴他的指導,依舊能夠平穩地運轉。
寒風漸起,最后一絲秋日的暑氣也隨風消失。
勞倫德忽然宣布召集光輝院所有人。
很突然,就連貓荊也愣了一會,才急忙親自去傳達。
已經許久未曾踏足教皇塔的眾人見到勞倫德如往常一般躺在床上,并無病重之象,神情平和紛紛松了口氣。
許多大事都是在平和的氣氛之下猝不及防發生的。
當著大主教、大祭司、光輝化身之首的面,勞倫德平靜地宣布了教皇人選。
沒有一點點征兆。
這是一個讓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決定,所有人的視線都鎖定在了新教皇身上。
審判庭大主教安東尼奧瞪大了眼睛,須發皆白的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勞倫德,全然沒發覺自己的舉動有多么的失禮。
安東尼奧,六十八歲,在勞倫德大力提拔新人的當下,他是大主教大祭司組成的光輝院中資歷最老,年齡最大的一位。
與大多數成為光輝院一員的人一樣,安東尼奧小時候就曾受到勞倫德的幫助,并在長大后以出眾地能力征服了一種教國老人,得到勞倫德的肯定獲得光輝院的門票。
勞倫德曾跟路禹評價過安東尼奧,這是一個進取難堪大用,守成不負眾望的人。
到了安東尼奧歲數的人往往懼怕改變,因此他們會千方百計穩住現有局勢。
坦白說,即便不與塞拉做對比,安東尼奧相較于光輝院中的其他人也存在著些許不足,在教國內部,幾乎沒什么人看好安東尼奧。
勞倫德的眼神一一掃過在場的眾人,無聲地強調著自己不容置疑的意志。
尚未到加冕之時,但是老好人戴維德仍然站了起來,擁抱了安東尼奧。
還處于震驚當中的安東尼奧呆滯地接受著同伴們懷著復雜的心情,向自己見禮。
安東尼奧面朝勞倫德跪了下去,頭緊貼地面。
勞倫德似乎知道安東尼奧想要說什么,他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對方醞釀好的話語,讓光輝院眾人退到塔外等待。
安東尼奧此時已經顧不上房間內還有路禹等人在旁觀,他激動地以頭搶地,流著淚,哽咽了:“教皇大人…我沒有匹配的能力啊…”
這也許是四大國歷史上最為神奇的景象,被確認為下任教皇,頭發花白的安東尼奧哭得像是個孩子,全然不在乎形象。
“我無法帶領教國更進一步…您曾批評過我的保守與閉塞,教育我應當開明開放…我努力改正,可我畢竟老了…不被神明垂青的我如何有資格接替您啊…”
不是群臣進諫加九錫時婉拒實受的故作姿態,安東尼奧膝行至病床前,握住勞倫德干褶的手,把額頭貼了上去,哭得不能自已。
他在害怕。
害怕勞倫德所托非人,害怕自己沒有能力讓教國更好,害怕自己的缺點導致教國在自己手中衰頹…
威嚴的審判庭大主教已經是個淚人。
勞倫德摸著這個老孩子的腦袋,認真地說:“誠然你有著許多的缺點…但是你此刻已經展現出了身為教皇匹配的責任感。”
“教皇大人…”安東尼奧依舊不愿抬起頭與勞倫德對視。
“別哭了…小時候你練習劍術受了傷,修女們幫忙包扎依舊一聲不吭,怎么老了眼淚這么多…年邁反倒是讓你的感情豐富了不少。”勞倫德取笑道。
“安東尼奧,接下來我說的話,請你務必記好。”
“抬起頭,看著我!”
勞倫德嚴厲的聲音讓安東尼奧條件反射一般抬起了頭。
“選擇謹慎保守的你作為教皇絕非無人可選方才以資歷論,你是未來四年間教皇的最好人選。”
擦拭著眼淚的安東尼奧捕捉到了話語中特殊的數字:“四年?”
“無論你是否相信,我確實在夢中聽見了奇怪的聲音…那個聲音告訴我,一場動蕩即將到來,屆時唯有謹慎小心的掌舵人才能將置身于風浪之中的教國庇護完好。”
勞倫德說,“安東尼奧,你確實不是最合適的教皇人選,無論從何種方面看,你都遠遜于光輝院諸人。但是動蕩將至,教國需要你的保守謹慎,需要你認真地在每一次選擇中衡量得失做出最穩妥的決定。”
“未來四年,你就是教國最優秀的教皇,沒有之一。”
勞倫德望向了同樣沒有退出房間的光輝化身之首,這個將自己罩在銀白袍,臉罩黑紗的教國意志拿著一個留影卷軸走向安東尼奧。
與此同時,塞拉也拿著同樣的卷軸站了出來。
“卷軸中有動蕩結束后最合適教國的教皇,屆時還需要你扶他一把。”
徹底明白勞倫德用意的安東尼奧向著光輝之神起誓,保證自己必定會讓權利平穩交接,做到一個過渡教皇的責任。
光輝院眾人在安東尼奧的帶領下離開了,大家雖然不解但依舊迅速適應安東尼奧身份轉變。
再次安靜下來的教皇塔花園內,塑形元素風,可愛的小蝠鲼貼在了勞倫德的椅子下,以不斷流轉的風元素將椅子改造成了能夠漂浮移動的飛椅。
盡管勞倫德一直以來都執著要強地想要不借助外力行走,然而每況愈下的身體容不得他倔強。
塞拉忽然問:“我才是教皇的最佳人選,對嗎?”
跟在飛椅后面散步的大家愣了一下。
勞倫德嘴角帶笑,卻什么都沒說。
“為什么改變主意了。”
勞倫德回頭,視線從路路、路禹、霧妖身上掃過,最后停留在貓荊臉上——嫻靜的她溫雅地笑著。
“不想你成為我。”
勞倫德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塞拉的臉蛋。
“這條路…太苦了。”
這不是以教皇的身份說出的話。
“真的太苦太苦了…我品嘗得太多,怎么能讓你也品嘗…”
“我至今還記得那一天,你就站在圣歌班的中間,別人看見我的到來都戰戰兢兢,聲音走調,只有你,聲音甜甜的,笑臉就像是面朝太陽綻放的太陽花…見到我,你不卑不亢,居然還大膽地詢問我唱得好是否有獎勵。”
“當時出行我什么都沒帶,還記得你的表情嗎…很不高興,覺得我欺騙了你…但我從不騙人,當天晚上就把你從圣歌班帶走了。”
“你只用一天時間就讓教皇塔的大家喜歡上了你,你會為廚子做出了一桌好菜歡呼,會主動幫助仆人們打掃,向打理花園的園丁學習手藝,然后興奮地跑到我們面前炫耀…”
“冷著臉的黑衣修女見到你喜笑顏開,沉默嚴肅的教皇騎士團面對你熱情地敞開懷抱,把他們珍視的佩劍,頭盔交給你把玩…”
一樁樁,一件件,勞倫德滔滔不絕地說著。
參加斯來戈斯拉菲爾親王的晚宴,因為有個子爵背地里詆毀了他,塞拉笑瞇瞇地把那位子爵的手套拿走,并在里面放入了刺蝦的須…
勞倫德笑了起來,他現在還能記起那位怒氣沖沖尋找惡作劇者的子爵勐地揮手,而塞拉故意湊上前去假摔后,那人臉上流露出的驚恐,憂懼,以及尷尬。
十一歲的塞拉第一次陪同他參加四大國宴會,偷偷地用糖膠把科德左恩王室擺放于角落里的神位湖住,還假裝不小心弄倒了供品,偷偷藏了一個帶走偷吃。
小饞貓一樣發狠吃供品的塞拉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不曾想勞倫德和貓荊就在暗中偷看。
塞拉低下頭,甚至在抖動…勞倫德眼中的美好回憶確實她的黑歷史公開處刑!
回到教國之后,塞拉躲在教堂中,一口一口地偷吃供品,似乎是覺醒了。
勞倫德根據塞拉的選擇總結出了她喜歡的口味,偷偷讓人更換了大量供品,只為讓她吃得開心。
他是記得如此清楚,以至于那些細節栩栩如生,回憶時一臉幸福。
塞拉不再感到羞恥,她眼眶紅了,晶瑩的淚珠淌了下來。
“如果沒有當教皇,我和貓荊該有不少孩子的…”
“我想抱著他們,給他們念收藏在地下室中的書籍;想給他們做精致小巧的玩具,聽他們夸獎‘爸爸真厲害’;還想帶著他們去我和貓荊相遇的地方…告訴他們,看,就這里,我和你們媽媽就是在這里打了一架,爸爸當時還揪下媽媽不少鱗片,被她氣呼呼地追殺…”
“我不想當教皇…可他們選擇了我,教國選擇了我…不知在何處的神明,也選擇了我。”
“塞拉…一直以來,我都把你當做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塞拉低著頭,淚水斷了線地滴落。
“希望孩子幸福,不希望他們吃苦…為人父母即是如此。”勞倫德說,“你有一群很好的朋友,也有著自己想要追逐的愛情…大膽些去追逐吧…不要被國家、血脈所束縛,你遠比我們要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