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安排的宴席上,一眾王室成員作陪,路禹已經做好透露一些召喚知識的準備,畢竟誰都知道這場晚宴醉翁之意不在酒。
然而這位長得頗有點像彌勒的國王卻很平靜地詢問了路禹一個與召喚無關的問題。
“煤球閣下在這個時間點跨大陸遨游,是否見到了許多已經被摧毀的國度?”
話音剛落,原本還在竊竊私語的王子、公主紛紛停了下來,他們看向路禹的眼神中充滿著各種各樣的情緒。
想起梅拉正在進行得如火如荼的學派、黑尸會、覺醒者三方大混戰,又想起除教國外各自陷入風雨飄搖中的其余三個大國,還有杰弗里所在的古威爾即將面臨的海族登陸……
一國之主詢問這個問題,內心的忐忑,與對未來的不安顯而易見。
“我在這一路上見到了許多新生的種族,也見到了陷入動蕩之中的大陸,王國覆滅,大陸沉淪,皆是可遇見的景色。”
國王默然。
“您的意思是,這些新生種族會搶走屬于我們的土地?”一位小王子瞪著大大的眼睛問。
“生命誕生本來就是一個意外,獲得智慧發展出文明的種族自然有著屬于自己的渴望,有渴望便會有競爭,一切理所當然。”路禹說,“該用什么樣的方式與他們交流,由你們自己抉擇。”
珊瑚曾說過他們一族的行為模式深受陸生種的影響,數次試圖上浮至海面與陸生種交流,迎接他們的卻只有襲擊。
堪堪覺醒了智慧的他們也只能以魔法予以回應,發展到最后,雙方的交流已經變成了兩頭齜牙咧嘴的野獸互相威嚇,甚至有些種族已經直接學習陸生種,不問緣由先開始攻擊。
珊瑚之所以很快就對路禹如此信任,便是因為他從始至終都沒有顯露過超過自保底線的魔力,在一眾她目睹過的陸生種中,這已經是稀少到讓她一度懷疑是否存在的個體。
“他們給予我們什么,我們就回應什么,懵懂的種族學習這個世界的運行邏輯時,往往如此。”
路禹解答了渴望邁入召喚道路的幾位王室成員的疑問,提供了除模板外的大多數經驗支持。
第二天離去時,國王已經將杰弗里下注獲得的素材按照要求置換成了輕便好攜帶的稀有物件,并且還偷偷地添加了一些,以表誠意。
路禹什么都沒有說,默默啟程。
“你確定克利斯特和他的族人盡數出動了?”
站在遠洋海船甲板上的曼莎捋了捋被海風撥亂的劉海,側著頭問身旁的仆人。
“確定,克利斯特已經知會了我們,并且已經出海。”
曼莎家族的船只并了過來,一名身材高大的魔法師幾個跨步來到曼莎面前:“你在猶豫什么,難道要讓克利斯特搶先嗎?我們與他們的協議本就脆弱,如果他率先獲得了那個召喚師,想讓他們分享,可就不容易了。”
“父親,我只是在想……終止行動會不會好一些?”
“你說什么?”曼莎父親猛然一怔,“終止行動?”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那個自稱煤球的家伙身上秘密不少,除開模板,沒準還掌握了極為珍貴的召喚學習思路,誰能擁有便能在這動蕩的新時代擁有先機。”
“我們阿德拉家族之所以只能通過依附的手段成為學派附庸,而不能真正成為尼爾蘭的一方霸主,便是因為上一次魔力潮時先祖婦人之仁,將大好的,獲得魔藥釀造經驗的機會拱手讓給了如今那群魔藥師。”
“看看那群魔藥師這數百年在尼爾蘭上呼風喚雨的經歷吧,如果我們當初做對了選擇,一切都會是我們的……選擇,選擇很重要,一次錯誤便會讓家族悔恨數百年,被迫等待下一次洗牌之日。”
曼莎欲言又止,末了,她說出了自己的理由:“無論是在與我對戰時,還是與克利斯特對戰時,我總感覺他還有藏拙,所展示的并非全部力量……老實說,我細細回想,會感覺,自己的召喚物在畏懼他。”
這是英靈召喚物殘缺者靈魂深處與她產生的共鳴,身為刺客,本該視死如歸的她在那一刻并非因為恐懼而顫抖,而是像是直面了某位極其至高無上的人物,即將要褻瀆他的行為令殘缺者不得不產生了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波動。
曼莎以為這是錯覺,但是之后的慘敗讓她大腦在審視這段經歷時重新找到了這一絲異樣。
曼莎父親聽得一頭霧水:“你在胡言亂語什么,他只是一個召喚師,而我們加上克利斯特那群精靈,足足百余人,能不通過儀式魔法瞬間解決掉百余人的魔法師還沒出生呢。”
父親的話讓曼莎陷入了沉思,她注視著殘缺者的匕首,只覺得左臂刺痛無比——那正是殘缺者刺殺失敗后,當場被削掉的位置。
曼莎一咬牙:“我不去。”
曼莎父親氣急敗壞,抬手便想要教訓自己這個胡思亂想優柔寡斷的女兒,但臨了,他還是沒下得去手,而是怒氣騰騰的一轉身,向著這艘船的船員們大聲宣布。
“啟程,全力啟動晶石法陣,加速追上克利斯特的船只!”
曼莎父親指著試圖阻止自己的女兒,命令道:“閉上嘴,現在滾下這艘船,你不去,為了阿德拉家,我親自去。”
“由我為你和家族帶來往后數百年的榮光。”
“龍心,這是一顆龍心,而且是異化魔力,擁有枯萎之力的魔龍心臟啊!”
在大海上遨游多年,見多識廣的杰弗里舉著手中的那顆心臟興奮不已。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場壓上全部身家的賭注在還掉借的錢后還能剩下這么多好東西。
“還有這個,同樣擁有禁魔力量的玉髓,如果能找到一位水平高超的工匠,鑲嵌于盔甲武器之上……”
“還有還有……”
離開尼爾蘭的杰弗里欣賞著自己的戰利品,嘴一刻沒停。
“我們身后好像有什么東西緊追不止,速度還很快,把東西收好,我們又有麻煩了。”路禹提醒。
杰弗里愣住了:“速度很快,我們的飛行速度就不慢,還有跨大陸向導不節省魔力應對途中危險的?”
杰弗里的感知不如路禹那么敏銳,又過了一會,他才意識到不對勁。
“這不是人,是船,好多船!”杰弗里說,“只有船才能在現在的海面上有如此速度,他們搭在了晶石法陣,能夠一定程度抵御海上天災,并且保證航行速度。”
路禹停了下來,這讓杰弗里焦急不已。
“人多勢眾,他們明顯是沖我們來的,能動用這種造價高昂船只的人只怕有許多高階魔法師坐鎮,必須趕緊走!”
“我們全力驅動魔力逃跑,能和不知疲憊的船舶比嗎?”
看見杰弗里有些不知所措,路禹說:“按照我們的約定,如果遇到可能危及生命的危機,你可以離開。”
像是被刺到了,杰弗里滿臉通紅,雙拳緊握:“那是之前的約定,你之前救過我的海鳥們,也在海上庇護了我不少次,現在跑了……我做不到。”
路禹笑了笑,也沒有多說什么,而是靜靜等待那些疾馳而來的船只出現在視野之中。
一共十四艘船,魔力感知無效,看甲板上活動的人影,魔法師估計不下百人。
在看到森精模樣的家伙后,路禹了然了,他高聲問:“克利斯特,你似乎很舍不得我啊,這也要追上來為我送行嗎?”
克利斯特也沒想要隱藏,他站到船頭,笑瞇瞇地對著路禹說道:“不止我,還有曼莎所在的阿德拉家族,或許還有一些對你十分渴望,只敢跟在我們身后看情況撿漏的小雜碎。”
“有些輸不起啊。”路禹揶揄道。
“輸不起?”克利斯特冷哼,“那是比試場上的規則,而這里是渺無人煙的大海,在這里,規則就是贏家能擁有所有的知識,只有弱者才會搬出規則來說事,因為那是給強者施加的束縛!”
“你們想把我怎么樣?”
“不怎么樣,抓起來,綁好,然后一點點從你嘴里問出我們想要的一切。”曼莎父親迎著海風沉聲說道,“希望你能看清局勢,最好與我們好好合作,這樣至少不會多受一些折磨。”
“怎么,曼莎去哪了?”路禹饒有興趣地問,“她是沒有勇氣出來面對我嗎?”
“她優柔寡斷,只會拖我后腿,我讓她滾了。”
路禹不知怎么,算是感到有些欣慰。
“也好,尼爾蘭至少還留存有召喚的火種,至于古威爾……”路禹看向杰弗里,“真可惜。”
“到現在還在裝深沉嗎,你知道自己的處境嗎,這里的魔法師加起來接近兩百人,你不會認為你的召喚物能夠逆天而行吧?”
路禹哈哈大笑,身旁的杰弗里沒來由感受到了一股寒意,這是他和路禹相處這段時間以來從未感受過的殺意。
一向和和氣氣,對誰都很溫和的他,像是變了個人,像是有什么幽暗深邃之物鉆入了那張面具之下,占據了他的靈魂。
“兩百人算什么,我甚至殺過十萬人。”路禹沉聲說道,“把他們吃干抹凈,讓他們畏我如神。”
“你在說什么大話,十萬人,就算是十萬個武者,你身為魔法師都會被圍毆致死。”
“十萬,十萬頭豬,讓魔法師殺也要殺一整天。”
“你是不是產生幻覺了?”
一時間,各艘船舶上飄蕩起快活的笑聲。
只有杰弗里猛然一顫。
常年跨大陸而行的他消息是靈通的,他依稀記得,數年前,在一個叫做摩斯塔納的大陸上,一個名為塞列爾的國家兵鋒直至某座孤城,一位召喚師挺身而出,召喚出毀天滅地的吞噬怪物,將總計十萬余人大軍盡數殺盡。
杰弗里脖子幾乎鎖死,他僵硬地一點點轉過頭,看著那張遮擋面容的面具。
“別和他碎嘴了,抓住他,然后一同分享那份秘密。”
克利斯特一揮手,精靈族人騰空而起。
曼莎父親也不甘落后,親自帶隊沖向路禹。
“杰弗里,退后一些,你在我身邊,我怕會誤傷。”
杰弗里沒二話,迅速退得老遠。
路禹拿出那張從莎拉身上繳獲的卷軸,朝著精靈所在的方向,由作為他的傳承者的璐璐親自激活。
一道幽邃的紫黑色閃電激射而出,無數人都目睹到了這道壓迫感極強的魔法,但想躲卻已經慢了。
閃電穿透最靠前的數人,他們身上卻沒有留下任何一個傷口。
行進中的隊伍因為這個插曲短暫的停下,他們好奇地注視著被攻擊的數人,發現他們仍舊完好,不禁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這是在變戲法嗎,你想嚇唬誰?”
鼻子、嘴巴、眼睛,耳朵,到最后連臉上的毛孔都開始往外滲血,被卷軸命中的人眼球怦然炸裂,凄慘地向著大海當中栽倒。
沒有人感受到對應屬性的魔力波動,無聲無息,數位高階魔法師就這么死去了。
盡管內心發毛,但是克利斯特仍是大喊道:“卷軸用完了,我看你還能怎么抵擋,抓住他!”
看著路禹空空如也的雙手,眾人再次涌現出喜悅之色。
最多只能進行一次召喚,他又能召喚出什么對付數量如此龐大的魔法師呢?
路禹將卷軸扔向半空,憑空出現的某種力量精準地托舉住它,令他一點點上浮。
召喚儀式響應完成,遺物連接完畢。
狂風四起,澎湃的魔力外溢,駭人的氣勢讓所有人為之一振。
被風迷了眼的眾人從指尖縫隙中看到了一個身著黑衣,一臉堅毅,似乎將冷漠與寡言兩個字刻在臉上的青年。
他就這么懸浮在半空中,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下方的眾人,冰冷的眸子中流露出的盡是不屑,負手而立的姿態將他骨子里的傲氣凸顯的淋漓盡致。
“這就是你的召喚物?”克利斯特雖是詫異,但看到是人型,且感受不到任何威脅,不免得意道,“你指望他干什么,殺光所有魔法師嗎?”
“根據曼莎的說法,不同的遺物,對應了不同時期的英靈,同時遺物本身也會影響英靈的能力。”路禹旁若無人的念叨著,“我剛剛使用的是精神魔法卷軸之一的摧靈。”
“這份卷軸的作者叫做薩耶爾·盧卡米亞,當然他還有一個更廣為人知的稱呼……第一位九階魔法師,精神魔法歷史第一人。作為梅拉語系范圍內的大陸,你們應該聽說過他的名字。”
薩耶爾嘴唇輕啟,最靠近他的一名魔法師腦海里迅速響起了無數噪音,那些聲音像是無數把鋼刀將他的意識攪得七零八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痛苦地抓著頭叫喊著,勃頸上立時多出數道血痕。
下一秒,他眼球突出,口吐鮮血墜入海中。
“順帶一說,青年時期的他,不怎么好相處,因為過往經歷,他對于大多數生靈,都很失望,所以……”
薩耶爾踏空而行,他的呢喃隨著前進,響徹整片海域。
在遇到凡妮莎前,薩耶爾身上的人味……很淡,很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