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戰局主動權依舊掌握在背靠傳送通道,有著海量蟲群支援的俄偌恩一側,但奧卡卻動搖了。
他為自己的動搖感到羞恥,但理性又必須讓他籌謀好失敗的預案——如果晨曦戰場失利,固守傳送通道,等待元老院指示才是正解。
奧卡的膽怯只持續了數秒,他再度恢復理智后,迅速聯系上梅列厄,發出了指示。
“不再以擊破任意一方勢力為主要目標,最大程度制造傷亡。”
即便這處戰場最終因為晨曦領不知名的手段陷入劣勢,最終敗退,梅拉中高階戰力的大規模損失都會導致他們無力馳援斯萊戈。
穿越傳送通道的俄偌恩人大多命不久矣,有限的生命最后燦爛的燃燒著。
抑魔蟲群再次鋪展開抑魔區域恢復通訊的這段時間,各個區域的俄偌恩人并未因為浮空島驚天的兩炮而退卻,反而越戰越勇。
紅色閃光兩炮造成的大規模損傷依舊沒能阻止俄偌恩人奮勇征戰,三煤球漂浮于半空,目睹悍不畏死的俄偌恩軍團沖鋒,同樣膽寒。
戰損達到百分之二十與三十就足以導致軍團崩潰,然而幾乎每一個俄偌恩人都在向前,無人后退。
這才是俄偌恩人戰無不勝的原因,比起郁郁而終,踏上戰場更像是掙脫束縛,釋放自我。
這是生活在壓抑的抑魔天穹下,難以尋覓的刺激,血脈僨張的沖動會讓他們覺得自己的確活著,而不是正在走向墳墓的尸體。
接到指示的梅列厄利用剛剛從通道補充的自爆蟲族優先對綠蔭與羅耶聯軍發起了自爆沖鋒,注意到蟲群主力更換的綠蔭人來不及變換攻擊手段,貿然的攻擊下,引發的連環爆炸,致使剛剛布置嚴密的陣線再度被沖破。
鋪天蓋地的蟲群順著破碎的屏障蜂擁而至,陣地一片混亂,秩序蕩然無存,各自為戰的這支綠蔭聯軍距離崩潰已然不遠。
煤球緩緩飄落,利用太陽空爆消滅了盤旋在浮空島附近頑強抵抗瘟疫的蟲群后,它的身軀噴吐著愈發幽邃、邪惡的墨綠色霧氣,那是溫暖明亮的圣光吸積盤都無法遮掩的不詳。
墨綠色的火焰路徑切割了戰場,從煤球身體中彌漫而出的霧氣籠罩在侵入綠蔭聯軍防線的蟲群之上,片刻之后,這里的蟲群也陷入了混亂。
綠蔭聯軍恐慌不已,他們拼命屏息,注視著自相殘殺后倒斃的蟲群,顫栗著,生平如走馬燈般閃爍而過,手也已經放在了隨身攜帶的遺書上。
他們無法用言語形容出現在面前之物的詭異,它有著圣潔、溫暖的光環,內在卻如深淵般幽邃黑暗,透著難以言喻的瘋狂與躁戾,多看一眼,都是在對他們精神層面的懲戒。
世界上,為何能有如此矛盾,扭曲的造物?
俄偌恩蟲師也看到了降臨的煤球,深知其攜帶特化蟲族瘟疫的它們同樣渾身戰栗,拼命催促蟲王與蟲群離開這處必然會成為蟲族埋葬地的戰線。
晚了。
璐璐利用觸手不斷地噴灑著墨綠色的火焰,點燃了周遭的戰場,彌漫的嗆人煙氣隨風播撒在每一只踏入這片戰場的蟲族身上。
雖然以這種方式只能讓蟲族陷入混亂,而不會致死,但璐璐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殺不死蟲師,解決不掉指揮它們的軍團長,只有弄出無差別瘟疫才能對各種形態的蟲族一并消殺,但同時,這種程度的瘟疫,人也是消殺目標。
劑量決定毒性。
削弱蟲族,延緩它們侵攻節奏,減少傷亡,在這個間隙,他們必須破壞俄偌恩軍團的大腦!
“找到了嗎?”路禹接過身體控制權,問了一嘴。
在意識角落里與璐璐一起處理戰場各地靈體信息的塞拉只回了一句:“別吵!”
殘破的信息碎片匯聚成汪洋大海撲向塞拉的意識,這份銀楓樹給予的感知強大,但也難以掌握,那些紛雜的圖像畫面在她的眼前以超高速閃爍,必須以超人的精神力才能將其定格,捕捉,并快速地梳理。
掌握靈體操縱術的塞拉這方面不差,但依舊不夠。
璐璐的加入扭轉了局面。
雖然很少動用精神魔法,但一直有在精進的她分擔了信息碎片后,塞拉壓力驟減,高速流逝的畫面遲緩了下來。
“不行,這些信息都不對……”
塞拉借由靈體操縱術對戰場上所有被凈化的靈體發出了命令。
“我要的是俄偌恩的軍團長,找到他,告訴我!”
這份通告全戰場靈體的指令讓控制身體的鱸魚一陣眩暈,漂浮的身軀險些墜地——他的意識恍惚了,若非塞拉對抽取他的精神力有所克制,估計現在他也是口不能言的大腦過載俱樂部一員。
“既然如此……”
考慮到自己只剩下魔力可用,不能再動腦,路禹選擇了簡單直接的應對方式。
“鋼琴!”
從黑白盒子中探出泥鰍一樣小腦袋的鋼琴欣喜若狂,它立刻撲向了最靠近自己,看上去肥美多汁的人型蟲王尸體,但突然頓了頓,戰戰兢兢地面向煤球。
愣了幾秒,路禹反應過來了。
“吃吧,盡量多吃一些,幫我們的同伴,吸引火力!”
得到許可,鋼琴這才兇猛地撲在那具尸體上撕咬起來。
看著一具龐大的尸體迅速干癟,血肉無存,身后的綠蔭聯軍全都心神俱顫,煤球漂浮在半空中的這段時間,他們不敢挪動身子分毫,生怕發出響動驚擾了這位突然降臨戰場,邪神般的詭物。
好在,邪神似乎對他們不怎么感興趣……
這種慶幸沒有持續多久,看到鋼琴把穿著綠蔭聯軍制服的尸體大快朵頤啃光,且身軀突然龐大起來,它們的恐懼更甚了。
“這種制服的就別吃了……至少還有收回尸體的希望。”
路禹的命令讓就近用餐的鋼琴選擇了另一個對象,在確認俄偌恩盔甲下的皮囊還有蟲子可以無腦自助后,它加快了進食進度。
一開始還需要拍碎盔甲進食,隨著時間推移,鋼琴的嘴里已經吐不出任何碎塊,它的吞咽速度與成長速度飛速提升。
鋼琴被限制了唱歌吸引食物,這個能被稱之為高效的進食手段因為聯軍眾多而被舍棄,這讓它不太智慧的意識忍不住腹誹……為什么聯軍要出現在自己的餐桌上?
海百合狀巨物現身于大地之上的剎那,戰場上的所有人都心肺驟停。
特別是血肉泉眼的召喚師們。
來到梅拉后的他們延續了在其他大陸時的無往不利,只在一個地方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失敗。
梅拉的暴食者召喚出的血肉巨物似乎能夠克制他們的召喚物,令血肉泉眼的召喚物化身為血食,以供它享用。
此刻,再度看到這個怪異造型的血肉召喚物現身,血肉召喚物們再度陷入了顫栗狀態,召喚師與之溝通紛紛出現了障礙,像是有某種意志模糊了它們與召喚物的連接。
煤球悄無聲息地降臨在了一位血肉召喚師的身前,鋼琴對于同類的感知十分精準,即便在混亂到極致的戰場,它依舊能探測到“血肉”的氣味。
看見眼前的血肉召喚師正在讓召喚物變成自己的外殖裝甲,路禹特意等了幾秒,讓他從容地化身完全體,然后……
影替從陰影中現身,干凈利落地切斷了他的喉管。
煤球身軀的威懾力讓每一個與之接觸的人都必須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只要沒有防護魔法,一個高階魔法師與尋常人一般脆弱。
被割喉的血肉魔法師好像在血肉泉眼中是個大人物,不遠處的其他血肉召喚物急忙趕來救援,但路禹只是想笑。
掌握了他們所擁有的血肉召喚知識,路禹可以做得比他們更好!
以滿地血肉鑄為長劍,觸手輕卷劍柄,緊握,他下意識地做出了旋轉的動作,掀起猩紅的風暴將所有血肉召喚物納入風暴中心,將它們撕扯為膿腥的血水,散落的血肉。
沒有允許它們的魔力回歸召喚儀式,路禹的長劍盡數吸取。
沒有走驅散流程的召喚師們齊刷刷癱倒在地,顫抖地注視著頭頂血紅色云霧的煤球將血肉長劍貫穿他們的軀體,然后輕而易舉地把他們吸成了皮囊。
此時的長劍已經與煤球的觸手融為一體,作為連接點的魔力令他有了那就是觸手一部分的錯覺。
“真是不錯的運用手段啊……在我手里比在你們手里,好多了。”
路禹輕笑著殺死了這里最后一位血肉召喚師,聆聽著他嘴里喃喃的“邪神”,放緩了速度,讓抽血的過程變得緩慢。
邪神,就要做一些邪神該做的事情,就像現在這樣。
大腦過載的塞拉突然在聊天室里輕拍了一下路禹的腦袋,精神層面那軟綿綿的力道讓路禹一愣,然后不禁莞爾。
“放心,滿足他對我的期待罷了,我沒事。”
永遠會有人站在自己身后,提醒自己,拉自己一把……感覺真好。
謙卑的提議自己能為“主”做得更好的深淵審判官得以一同加入這場狩獵,路禹總覺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于是讓須臾詢問,還有誰想要出來透透氣。
結果除了車車,其它人似乎都表達了不想和鋼琴一起活動的念頭……即便有須臾調節,鋼琴依舊以其光輝事跡被嫌棄。
就在路禹打算再問一句進度時,塞拉虛弱地開口了。
“這個方向。”
“哪個軍團長?”
“有一身很惡心的盔甲,渾身爬滿蟲子,應該是多蕾卡口中的新生軍團長梅列厄,它就是俄偌恩最頂尖的蟲師,傳送通道而來的蟲師,蟲王都服從它的指示。”
路禹樂了:“雖然不是奧卡,但也不錯。”
從奧卡口中得知戰場可能存在極為隱秘的信使,始終收集信息后,梅列厄便將與一群身形與它一般龐大的蟲王一同行動,并用大量的蟲師作為迷惑,環繞。
雖然紅色閃光給予了蟲師群體巨大的損失,但好在蟲王體系有著冗余,整個蟲群網絡依舊穩定。
直面教國光輝化身的它們已經將原本的劣勢扭轉,并成功讓一位光輝化身散盡輝光,化為凡人。
很強大的力量,據說這就是光輝化身最強大的魔法,以畢生所學,魔力基礎盡毀換來的至高一擊。
它這么做,只為救一群失陷于戰場中,近百人的光暈戰士。
從價值層面,一位光輝化身遠比一百人要高得多,無論讓哪一位軍團長做出選擇,這種情形下,他們都愿意選擇保存前者的實力。
然而他就是這么做了,毫無遲疑。
蟲群的侵蝕被從他體內釋放而出的光輝吹散,那一刻,他以自身的光照亮了蟲海,留下一條除了梅拉,其余人無法踏足的生路。
“如果可以,不要主動去招惹教國。”達斯米洛的人曾經如此建議。
此時,梅列厄深切地理解了這句話背后的含義。
俄偌恩人有著自己必須要追尋的解,教國的人有著堅定不移的信仰。
這片戰場比拼的不是生死,而是誰對自己所堅持的事物,更為堅定。
光輝化身用自己所有的魔力給出了一個答案。
俄偌恩也正在用無數舍生忘死向前的蟲師、抑魔法師給出自己的回應。
他們都不想輸。
意識到這一點,梅列厄卻突然感到有些悲涼……
他曾問過自己,元老院的戰略,究竟要走多久,征服多少大陸,才能尋找到那個解?
他覺得自己不是很聰明,想不透,也正是因為不太聰明,他才沒有陷入奧卡那般睿智的人會經歷的折磨之中。
但此刻,看到光輝化身,他又一次想到了先前的疑惑。
黑暗忽然降臨,血腥的味道蔓延。
梅列厄目光迅速鎖定了不遠處漂浮著的煤球,它意識到……自己終究還是被發現了。
“棘手的家伙……就是你覆滅了我的蟲群嗎?”
“現在該是來覆滅你了。”路禹說,“梅列厄軍團長。”
梅列厄深呼吸:“我們,看上去都有不得不贏的理由……那就,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