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上山的石階是蜿蜒向上，來到五百臺階這個位置突然就彎進一處平整的地面，不遠處就是一座寺廟。
靈山上有寺廟似乎沒什么好奇怪的，但這寺廟卻破爛不堪，中間的牌匾都已經風化，根本看不清楚是什么名字。
道然也顧不上許多，直接闖了進去。結果四周都是頹垣殘壁，風雪將整個寺廟都變成了白色，唯一還算完整的建筑，就只有中間的大雄寶殿了。
道然走了進去，卻感覺不對。明明風雪已經被擋在外面了，但寒冷的感覺沒有絲毫減少，依舊是寒徹入骨。
這大雄寶殿處處蛛網，遍地塵埃，似乎許久沒人來過。但道然看到角落里面有一堆篝火的余灰，似乎有人在這里生過火，旁邊還有剩下的木柴，這真是雪中送炭。
道然連忙用這些木柴生了一個小火堆，將拉瑪奴放在旁邊暖一暖。不一會兒，拉瑪奴總算睜開了雙眼，哆嗦著說：“寒冰地獄……這是寒冰地獄……靈山這群和尚真狠啊。”
“寒冰地獄？玩這么大？”道然驚訝地說。
道然也明白這嚴寒有點奇怪，原本風雪來臨的時候，道然就想將拉瑪奴送回摩呼羅迦一族的地方。明明取消召喚是不需要法力的，但拉瑪奴卻回不去，逼得道然只能用體溫給他取暖。
但若是寒冰地獄的話，威力似乎有點小。
道然體驗過血池地獄的威力，那是直接作用于魂魄的酷刑，只需要一秒就能令人痛不欲生恨不得直接死去，但道然現在還勉強能撐得住。
“這火一定不能熄，一旦沒了，我們所有人都得凍死。不過只要火還燒著，應該沒什么危險。”拉瑪奴說著身子朝火堆挪了挪，發出舒服的叫聲。
道然可沒有拉瑪奴這么放心，因為大雄寶殿內的木柴不多，就這點時間已經燒了三分一了，剩下這些最多還能再燒半個時辰。
燒完之后，怎么辦？
之前上山路上并沒有看到多少植物，這破廟更是不知道荒廢多久，連棵枯樹都沒有。如今大雪封山，想要找到能燒的木柴可不容易。
正思考著這個問題，又有幾人走進大雄寶殿之中。
道然轉頭一看，正是觀行月等人。
只不過原本八個人，現在只剩下五個了。觀行月、沙黎樹和摩西這三個修行者都在，雖然沒了法力，但修行者的體質還是要比真正的凡人強上不少，剩下兩個則是樵夫和書生。
五人剛進門，沙黎樹就開口對道然說：“道然法師，說好的相互扶持，你怎么能拋下我們一個人跑了？”
“實在抱歉，小僧看風雪封路，只想盡快找個避風的地方，走得急了些，還請大家不要見怪。火已經生好，大家快來烤一烤，去去寒氣。”道然抱歉地說。
雖然說大家都是萍水相逢，但確實說好了要相互扶持，道然當時擔心拉瑪奴的安全，所以先行一步，在道義上是有所虧欠，所以道然很客氣地邀請眾人烤火。
沙黎樹朝著火堆旁看了看，正好看到拉瑪奴抓起木柴加入到篝火之中，有些震驚。這丑陋肥大的壁虎，似乎通人性，這道然小和尚從哪找來這么特殊的寵物？
觀行月看到氣氛有點僵，便走出來打圓場說：“多虧了道然師弟你提前趕到，我們就不用再受凍了。”
眾人也沒跟道然客氣，圍著篝火坐成一圈。
只是各自沉默，氣氛有點壓抑。
道然問起他們經歷，觀行月便解釋說：“另外三位走了一半，實在撐不住便放棄了。不過這靈山確實神妙，越是往上走，風雪就越大，但只要后退一步，頓時就風雪消融，猶如陽春三月般舒適。三人下山，應該不會有什么危險。”
道然也深有感受，越往上走，風雪越大，寒氣越重。現在他還能撐得住，但要是按照這個遞進的效果，道然估計自己也走不上一千級臺階。
“可惜了，要是道然法師沒有先行一步，或許就能多帶一人上來。”沙黎樹說。
樵夫和書生聽了深有同感。
他們兩個是凡人，在上山路上最難熬，要不是有觀行月法師出手相助，他們可能就已經跟另外三人一樣放棄了。而沙黎樹這么一說，兩人望向道然的眼神就帶了些許不滿。
明明道然還有余力，竟然選擇一個人先跑，哪有出家人的慈悲之心？
書生便開口說：“都是出家人，看來還是天竺的高僧更慈悲些。”
沙黎樹聽了，露出了微笑，這書生的奉承讓他心里高興。
其實，沙黎樹并不在意道然撇下他們跑了，他在意的是道然竟然還能跑得起來。
外面的風雪極為可怕，在那種環境之下，連走路都難，他是怎么能跑得跟風一樣快的？
道然年紀輕輕，長得一副絕世姿容，法力封禁之后竟然還能在風雪中狂奔？這令沙黎樹很不高興，感覺自己似乎每一樣都比不過對方。不僅是他，就連他視為天人的觀行月皇子殿下都被他比下去了。
因此，沙黎樹隨便找了個借口指責道然幾句，其實是想打壓一下他的氣焰。
現在效果就出來了，在別人看來，道然這小和尚長得再好看，也只是個自私自利之輩，沒有出家人的高尚品質。
道然如何聽不出這書生的諷刺，但他并沒有放在心上。真正的麻煩不在這些人的小心思，而在眼前這片寒冰地獄。
木柴不夠了。
“諸位，你們有沒有發現，這木柴燒得太快了？”道然問道。
觀行月聽了，仔細看了一下，驚訝地說：“還真是，這木柴未免太不經燒了。”
道然原本還覺得些木柴最少能堅持半個時辰，現在看來連一刻鐘都未必撐得住。道然連忙問樵夫說：“王施主，你是樵夫，對木柴很了解，你看看這些木柴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對？”
這樵夫名叫王質，一直沉默不語。在他看來，所有人里面地位最低的就是他，所以一直謹小慎微。
王質沒想到道然會突然向他詢問，但說別的他可能會怕，但說起砍柴的事他卻自信滿滿。王質撿起一根木柴仔細觀察，然后說：“木質緊密，木紋細膩，這是上好的曲柳木，用來燒火實在是浪費。但曲柳木應該很耐燒才對，確實是不太對勁。”
“果然沒錯，不是木柴不經燒，而是我們人多了。之前只有我和他烤火的時候，這木柴燃燒速度并沒有這么快。”道然說。
這寒冰地獄還真是詭異，烤火的人越多，木柴燒得越快，那豈不是逼著他們自相殘殺么？想要活得久一點，將其他人都趕走，或者直接干掉。
書生聽了，頓時不樂意了，質問道：“道然法師，你這話什么意思，是嫌棄我們分了你的火是吧？剛才可是你讓我們過來烤火的。”
道然沒有解釋，現在沒必要將時間浪費在吵架上，而是再次仔細觀察這大雄寶殿。靈山的和尚再無聊，也不會直接弄成死局逼他們自相殘殺，破局的關鍵，一定就在這里。
觀行月似乎跟道然想到一塊去了，將情緒失控的書生勸住，便跟道然一樣在大雄寶殿中尋找起來。
“大家快看，這兩根石柱上有刻字。”觀行月說著，將長長的袖子一揮，甩出了一陣狂風。
風吹散了石柱上的蛛網和塵埃，顯露出兩行風化的文字。
“古剎山門向南開，心不虔誠莫進來。殷勤奉上香一炷，萬事平安無禍災。”
道然剛念出這對詩聯，沙黎樹就大聲說：“我明白了，要誠心禮佛，方能渡過難關。”
說完，沙黎樹就四處翻找，還真讓他找到了十幾根不知道塵封多久的檀香。
“看，果然猜得沒錯。我們上靈山是為了求佛而來，入廟卻只顧著烤火，并未禮敬我佛，這便是心不誠啊。如今上香叩拜，還來得及。”沙黎樹說著就將檀香點燃，恭敬地插在香爐之中。
上香之后，沙黎樹又跪在地上，想著這佛像虔誠叩首，嘴里念念有詞，似乎都是贊頌佛祖之詞。
看到沙黎樹這么做，書生和樵夫兩個凡人連忙跟上。這香可不多，每人三根是絕對不夠分的。
三個人并排跪在佛像之前，虔誠地叩拜，很真實相當的誠懇。觀行月看了道然一眼，也加入到跪拜的行列，只不過，他并沒有拿香，只是跪拜。
叩拜完了，沙黎樹再次望向火堆，得意地說：“果然沒錯，你們看，這木柴燒得慢了許多。”
眾人朝著火堆望去，果然像沙黎樹所說那樣，木柴在烈火中頑固地燃燒著，不像剛才那樣迅速化為灰盡。
“大師，我們上過香了……能……能不能去烤火，好……好冷。”書生哆哆嗦嗦地說。
沙黎樹得意地看了道然一眼，然后才對書生說：“當然可以，佛祖知道我們心誠，自然會幫我們消災解難。”
書生聽了，連忙跑到篝火旁，舒服地烤起火來。樵夫也連忙跟上，他也是凡人，離開篝火早就凍得不行了。
沙黎樹也站了起來，準備過去烤火，他身體是比凡人強壯一點，但現在也凍得有點哆嗦。走過道然身邊的時候，他還說了一句：“道然法師，你還不跪拜，等待何時？”
道然沒有說話，只是看了一眼篝火。
沙黎樹不明所以，順著道然的眼神看過去，然后他震驚地發現，木柴燃燒的速度又一次加快。
“怎么會這樣？”沙黎樹不敢置信地說。
“阿彌陀佛，并不是因為你們叩拜佛祖才讓木柴燃燒減慢，是因為你們三個都離開了火堆，所以木柴燃燒才變慢了。”道然提醒說。
在三人離開火堆的時候，道然就敏銳地發現木柴燃燒速度變慢了，而在他們上香叩首之后，這速度卻沒有任何變化。
因此，道然斷定，上香叩頭并沒有任何效果。
沙黎樹只覺得自己臉皮發燙，他剛才可是一直自鳴得意，沒想到這么快就被人打臉，丟人可丟大發了。
這時候，觀行月說：“沒想到，我也猜錯了，看來這幾句詩并不是這樣理解。”
聽到觀行月這話，沙黎樹感覺好受了許多。皇子殿下可是他崇拜的偶像，皇子殿下都猜錯了，自己錯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只是讓這可惡的大周和尚裝到了，讓沙黎樹有些不服氣。
道然又看了看觀行月，露出了敬佩的笑容。
若是觀行月相信沙黎樹的話，他不會只叩首不上香。觀行月之所以這么做，是知道沙黎樹猜錯了，但沒有直接開口反駁，而是選擇陪他一起犯錯。
現在自嘲，也是為了讓沙黎樹不那么尷尬。
只是為了讓沙黎樹覺得有人陪他一起犯錯，現在就不會那么尷尬。
這樣細膩體貼的心思，怪不得被稱為情僧，這世上沒多少女子能拒絕一位英俊瀟灑又溫柔體貼的皇子殿下。
論心思聰敏，道然與觀行月相差無幾，都能敏銳地發現篝火的變化。但知道歸知道，愿不愿意為了旁人削自己的面子，那就因人而異了。
道然做不到這么偉大，但不妨礙他佩服觀行月的這份慈悲，這和尚值得深交。
看在觀行月的面子上，道然沒有計較沙黎樹的挑釁，繼續在大殿之中搜索起來。觀行月也是一樣，他不驕不躁地四處查看。
只是兩人一個望天，一個看地，以不同的方式尋找著破局的辦法。
沙黎樹心里有些緊張，在他看來，觀行月與道然正在進行一場無聲的比試。誰先找到破局之法，或許就代表他們中某一個更接近佛的境界。
沙黎樹不覺得觀行月會輸，但還是為這位皇子殿下捏了把汗。
而世上往往怕什么就來什么，道然突然停在那高大的佛像前，喃喃自語說：“這佛像，似乎是木頭做的。王施主，能否請你驗看一下？”
王質正烤著火，聽到道然的話，也不敢怠慢，連忙走到佛像前用手敲了敲，又摸了幾下，然后驚訝地說：“這是渾然一體的上好紫檀木，這么大一塊，價值萬金啊。”
而這時候，書生大叫一聲說：“糟了，木柴燒完了。”
眾人朝著篝火望去，果然最后一塊木柴已經燒成灰盡，篝火似乎隨時可能熄滅。而此時，大雄寶殿外的風雪更大了，刮得門窗嗚嗚作響，更大的寒意襲來，讓所有人身體發僵。
拉瑪奴第一個受不了，身體蜷縮成一團，很快又陷入昏迷。
“既然如此……”道然輕輕一跳，落在佛像前，用盡力氣朝佛像的手掌打出一拳。
卡察一聲，佛像那半人高的手掌被道然一拳打斷，滾落地上。
“先燒這個。”道然對眾人說。
沙黎樹看到這一幕，頓時大喝道：“大膽，這是靈山，你怎么敢毀壞佛像？”
道然不為所動，嘴上卻說：“沙黎樹法師稍安勿躁，我在找舍利子呢。”
沙黎樹憤怒地說：“狡辯，這是木刻的佛像，何來舍利子？”
道然聽了，笑道：“原來你也知道這不是真佛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
觀行月雙手合十，對道然說：“多謝師弟，貧僧受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