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后祿神情微凜,劍勢再振,天地氣息自劍身上噴薄而出,在極短的空間里,連振無數次,化出道道幻影,想要震開許天明的薄刀。
但他無法震開。
許天明這把刀身殘缺、用靈氣補長刀身的薄刀,散發出了無比駭人的氣勢,刀身上的紋路驟然間迸射出道道紫芒。
一息之后。
無數聲極為細碎的碎裂聲響起,不知多少片碎裂的劍片,激射而飛,刺進德勝居的門窗墻體中,發出咄咄咄的聲音。
姜后祿慘然斜掠倒飛,重重地撞在德勝居小筑的大門上。
看著身前逐漸逼近的許天明,姜后祿臉上終于出現了驚懼的神情,噴出一口鮮血。
“許天明,我們之間沒有利害關系,你放我一馬,我將府上的金銀珠寶都贈與你,習得的魔教秘法也交由你,只需你放我一馬!”姜后祿靠在門板上,蠕動著沾滿鮮血的嘴唇求饒。
這是他能給出的最大程度的財富了。
姜后祿作為大唐朝臣的一把手,一生斂財無數,想必府上金銀更是不計其數,還有伴身的魔教功法,能讓他在花甲之年前步入合體境,想來也不是什么簡單的功法。
如果是一般人,這時候為了自己的利益著想,或許會答應下來。
不過許天明只是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持刀朝著姜后祿繼續走過來。
“姜中堂,你一生惡貫滿盈,還殘害無數的無辜的黎明百姓,今天不是我要殺你,而是天下人要殺你。”
“不,不不不”姜后祿瞪大了眼珠,搖著頭,嘴里不斷地重復這個字。
刀光一閃而沒。
地面上落下一顆瞪大雙眼的頭顱,緩緩滾進微粘的血水里停下。
誰都想不到,那個曾經權勢滔天、不可一世的大唐宰相,居然在今天隕落了。
許天明站在原地調息片刻,而后走出了德勝居,往皇宮更深處走出。
今日的皇宮很安靜。
許天明一路上沒碰到什么人。
即便碰到了人,他們也都聞到了許天明身上散發出的殺意,都非常識趣地低著個頭,匆匆從他身邊走過去了。
養心殿。
這里是上朝的地方。
許天明站在平常文武百官站的那個位置,環顧大殿四周。
最后目光落在了“大正明光”那塊金黃色牌匾下方的龍椅上。
一記平砍。
龍椅四分五裂。
露出了底下的一條隧道。
許天明走到隧道旁,沒有猶豫,一躍而下
眼前景色斗轉星移。
片刻后,他出現在了一個類似皇宮后花院的地方。
“你來了。”
一道清遠又渾濁的嗓音從許天明身后響起。
他回身看去,只見一名身著金黃色龍袞的老者在半空中盤膝而坐。
這老者不是別人,正是已經死去的唐光宗,李司。
“我以為你不會來,就算知道了也不會來。”李司淡然開口道。
許天明緩緩搖頭,看著身上不斷有血光冒出來的李司說道。
“我肯定會來,因為我今天必須殺死你。”
聽到這句話,李司忽然咧嘴無聲的笑了,原本有些臃腫的他,此刻的面龐更是因為這詭異的笑容顯得瘆人。
“你兩次脫險,都仰仗那佛門禪子的庇護,如今你已經進入我的無果之境,那佛門的一切招式,在此間都是無用的。”
佛門修的是因果。
這里是無果之境,佛魔法器在這里都會失效,包括禪子的那個小缽。
許天明臉色沒變,依然泰然自若地看著李司。
李司不免有些好奇地問他:“許天明,你真的不怕死嗎?”
方才許天明進入此間天地的時候,李司便快速地搜查了他全身的靈氣,包括乾坤戒里的氣息,并沒有發現他有攜帶什么能翻盤的強大法器。
也就是說,李司在這里捏死他,就如同捏死一只螞蟻一般輕松。
許天明嘆了口氣,目光有些悵然。
“當然怕,不過更怕死的不明不白。”
“那我就讓你死的明白一些。”李司呵呵一笑,倒也不著急殺許天明了,因為他也很想看看,這位少年到底把長安這么多撲朔迷離的事情,看清楚了幾分。
“你知道我是誰嗎?”李司笑著問道。
許天明抬頭看了一眼李司。
那張油膩布滿皺紋的臉頰上,洋溢出“你根本什么都不懂”的得意之色,大抵是在他看來,許天明不過在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年,再怎么心思細膩,也無法知曉他的真實身份。
然而。
許天明平靜的回答讓他頗為驚訝。
“我當然知道,你就是儒仙。”
李司看向許天明的目光中,不由流露出一抹欣賞和贊許之色。
“許天明,你是真的很聰明,能說說你是怎么發現的嗎?”
“可以。”許天明微微頷首,而后向李司說出自己的推理。
“在劉學士這個案件當中,劉學士是在衣櫥的鏡子上寫下的血字遺言,一開始,我也只是根據那串血字,找到了魔晶的線索,然后一路追查魔晶,直到線索被人斬斷
后來我在吏部尚書的死亡現場,找到了工部丟失的那份西山銅礦的部分卷宗,上面清清楚楚寫著魔晶的數量,以及送達皇宮的時間。
再之后,我查到荊州奏折有問題,而奏折上蓋著的是姜后祿和吏部尚書的官印。也就是說,吏部尚書是因為調查魔晶和荊州地方情況被姜后祿所殺,而劉學士如果也是要提醒后人魔晶的去向,最后的結果必然是指向姜后祿。
再回到劉學士那個案件來看,我終于明白她非要把遺言寫在鏡子上的原因,是因為隱喻了鏡像文字。”
“鏡像文字?”李司不解。
“不錯,”許天明頷首,繼續朗聲說道。
“在古文字中,姜后祿的‘后’和李司的‘司’,就是一對鏡像文字,劉學士是想說,藏在長安的幕后真兇,其實就是唐光宗本人!”
“原來如此。”李司點點頭,不由贊嘆一聲,“不愧是內閣大學士啊心思竟如此細膩.....”
許天明頓了頓,繼續自己的推理。
“劉大學士與唐光宗交情甚好,在儒學上更是志趣相投。但如同劉大學士指向的幕后真兇是唐光宗,那么這里面就有一定的隱情。
于是我再次調查了劉學士生前的著作,發現了入魔之人的描述。
又想起了我斬滅儒仙箴言的那日,皇宮后院響起的那聲咆哮。
我不禁想到了一種可能。
那就是唐光宗其實已經入魔了。
但一個凡人不可能入魔!
也不可能達到渡劫期大圓滿的修為!
所以我又想到了一種可能——他被人附身了。
當年儒仙在大唐留下了那句箴言,其實除了讓儒圣啞口無言之外,還有一個驚人的秘密隱藏其中
儒仙其實早就知道自己的理學有問題,但他自己也不能點破,因為一旦點破,他一生所積累起來的理論大廈便會轟然倒塌,所有修行終將付之一炬。
但不點破的話,他就永遠無法突破天境,達成飛升,最后只會化作人世間的一坡黃土罷了。
最終儒仙因此入了魔,并想到用那句箴言控制了大唐的皇室,準確來說,是歷代先帝。因為皇帝是最喜歡‘存天理,滅人欲’這樣的規矩,這會使得整個國家都易于掌控!
隨后儒仙俯身在一代代大唐的皇帝身上,不斷修行魔功,蠶食血丹,想著終有一日,回到三仙境,最后羽化飛升,功德圓滿”
許天明講完上面這個故事后,此間天地陷入了一片沉寂。
過了很久。
啪啪啪!!!
“精彩!”李司哈哈一笑,并鼓起了掌,“都讓你給說中了!許天明,我真不知道夸你什么好!感覺聰明蓋世、神機妙算都不足以形容你了!不過”
李司忽然話鋒一轉,他看著許天明嘴角瘋狂上揚,露出了一個極為詭異的笑容。
“就算你看破了真相又如何,你今天還是無法活著走出這里。”
此間天地的光線忽然變得黯淡了一些。
明明沒有下雨,卻有雨滴落下的聲音。
雨露拂吹著挺秀細長的鳳尾竹,匯聚成珠,順著幽雅別致的葉尾滑落而下,水晶斷線一般,敲打在停放在宮殿前的油紙傘上,時斷時續,清越如仕女輕擊編鐘。
許天明想到一些人,讓他懷念讓他歡喜的一些人。
不知道李師師是不是還在去幽州的路上,盤算著未來該如何建設一個輝煌的帝國
不知道師妹們到家沒有,趙師妹是不是翹首以盼等著見到自己
不知道慕道友有沒有在向她師父匯報凡塵的經歷,然后數著日子等自己來道宮娶她
然而許天明卻終究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心里嘆了一聲終究是錯付了。
“其實今天要和你打的不是我。”
許天明說完這句話后,忽然從氣海喚出薄刀,毫無任何征兆地,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向自己的胸口刺了下去!
“自殺?”李司皺著眉頭,瞇了瞇眼說了這么一句話。
然而在許天明的感受中,有一股非常強大的力量從他體內涌出,在薄刀即將洞穿他胸口的一瞬間,制止了他繼續將這個動作進行下去!
緊接著。
許天明眼前一黑,陷入了自己的識海之內。
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漆黑一片的世界里,有一面鏡子立于自己的身前。
隨著他睜眼。
鏡子里面的人也跟著睜眼。
鏡子里的人和許天明長得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那對瞳孔中,充斥著一片猩紅之色,上眼皮下垂,看上去一副藐視眾生的姿態。
鏡子里的人看著許天明笑了笑,操著一口流利的粵語,用低沉的嗓音說道。
我仲以為你永遠唔會發現我。(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發現我。)
許天明苦笑著搖了搖頭。
“八年,整整八年了,你為什么要裝成系統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