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與火,凄厲的慘叫與大仇得報的狂笑,一直縈繞在整個疏勒城的上空,整整兩天,這座城市就一直陷在瘋狂的仇殺與劫掠之中。
疏勒正北門,堵門的巨石被清理干凈后,一面繡著金色李字的朱旗終于從疏勒北門緩緩入城,李圣天終于入城了。
而這位于闐金國天子的入城,并未給這座陷入混亂和仇殺以及劫掠的城市,帶來多少的安寧,他也無意帶來任何的安寧。
因為按照這個時代的規矩,破城之后麾下的大頭兵連劫掠的權力都沒有,誰還為你賣命?他們不大開殺戒,那都算是聽話的了。
況且,疏勒城中,最多的就是跟著薩克圖一起改變了信仰的人,李圣天根本不想去管他們的死活。
作為疏勒城貴人的聚居地,疏勒城北更是重災區,那里的人每一個都不會有活下去的可能。
因為他們大部分,都是薩克圖.布格拉汗的親衛,喀喇汗國古拉姆近衛軍在城內的親眷。
手下的士兵沾了這些古拉姆近衛親人的血,李圣天才能更放心的驅使他們上戰場。
低頭看了眼象輅上用來記時的熏香,李圣天稍微皺了皺眉頭,總歸是個佛教徒,也總歸是個富貴天子,李圣天對于這種血腥的屠殺,還是有些不太適應。
“奉天郡公何在?”李圣天淡淡問了一句。
張昭在哪?實際上他心里早就知道了,因為喀喇汗國王宮中的珍寶,張昭已經整理了一個目錄給他,整整有一百一十萬貫之多。
而且他也同意了張昭的請求,這其中的三成將屬于張昭,七成則是他這個舅父大圣天子的。
“郡公已經帶著城內義軍與劉都尉一起將喀喇汗人的皇城圍起來了,正靜候陛下駕臨。”身邊的內官低聲回答道。
李圣天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他情不自禁的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須。
“二郎還是知道輕重的,長姐教養的好啊!我不如也!”接著他把臉一沉。
“通知各軍,即刻按令接收疏勒城防,校尉以上軍官即刻到皇城處來,各折沖都尉負責約束手下兵卒,不得再行殺戮!”
李圣天今天有這個資格下這樣的命令,因為能攻破疏勒城的最大功臣,不是現在正在到處殺戮劫掠的兵卒,而是他的親外甥奉天郡公張昭所率的奉天軍,以及他自己的宮衛。
可以說攻打疏勒城的三萬大軍只有苦勞,功勞則是他外甥張昭和他自己宮衛的。
所以,心情大好的李圣天,已經在盤算著徹底擊潰薩克圖.布格拉汗之后,要整頓下于闐金國內的大小山頭了。
‘嘚嘚嘚!’正在象輅上瞇著眼睛思考的李圣天突然聽見了一陣馬蹄聲,頓時一股有些不妙的感覺涌上心頭。
而且....那些騎士看見他的車架,跑的更快了,一點也沒上來參拜的意思,隱約中還透露出了些心虛。
嗯?這不是王后陪嫁來的歸義軍越騎嗎?他們護著的是誰的馬車?李圣天臉色一變。
“快!速速進宮!”
王宮中,曹元忻長身而立,曹十四曹延明如同一只乖巧的大貍花貓一樣,跪坐在曹元忻身邊,還十分享受的瞇起了眼睛,因為曹元忻正在撫著他的頭頂。
“十四果然長大了!知道擔心姑姑了,你能有這番心,也不枉姑姑十五歲就離家遠嫁!”
夸贊完了曹延明,兩人上演了一番姑侄情深之后,曹元忻鄭重的看向了張昭。
與曹延明不一樣,張昭跟她的關系,可謂非常復雜。
從大圣天子來說,她是張昭的妗娘,雖然張昭不是奉天公主親生,可是奉天公主已經不會再擁有自己的嫡親子嗣了,張昭也就可以說跟奉天公主親生的沒什么兩樣。
這從李圣天對張昭的態度,就可以看得出來,那絕對是當親外甥看待的。
而同時,她與張昭又是實實在在的表姐弟關系,兩人身上,都流著張義潮的血脈。
可偏偏,她又是曹家的女兒,對于張義潮這個外曾祖父再是崇拜,她也不能看著張昭推翻曹氏重建張氏。
但又有個曹元忻無法忽視的問題,那就是張昭的能力太強了!今日于闐金國能攻下疏勒,可以說張昭居功至偉。
不管是帶著萬余累贅,實際上只有七八百兵就完成了疏勒城下立寨的任務,抗住了上萬喀喇汗大軍的進攻。
還是破開了疏勒城墻,硬是用千把人直接擊潰了疏勒總督伊蒂哈德并將其生擒,都是足稱神勇。
而且這份勇猛,于闐金國中,沒人能出其右!
假以時日,張二郎恐怕又是龍舌張家始祖,大呼‘不救則何以號令西域’,僅率萬余烏合之兵,就能獨自攻下拔汗那國,威震河中,使大食、大宛、罽賓等諸國皆不敢與爭鋒,相繼遣使請降的張南陽公(張孝嵩)那等曠世英雄了。
而且,曹元忻心里還非常明白,張昭剛才絕對是幫了她一個天大的忙。
那喀喇汗國布格拉汗的王后她見過了,無論外貌還是氣質,亦或是學識,都是大圣天子最喜歡的那種,還比自己年輕。
若是真的進了泰和宮,恐怕真的會成為她最大的對手。
“二郎!這次的事,阿姐真要多謝你了,其實安西之地廣袤非常,也是大有可為的!”
張昭很干脆的白了曹元忻一眼,這個女人,還是真善變,拿捏自己的時候就是妗娘,有求于自己的時候就成了阿姐。
而且這還屬于話里有話,內心里還是怕他回沙州,從曹家手里奪回基業。
“妗娘真這么想?我可是跟李若柳滾到了一張床上去的,以目前的形勢,某要是愿意在大金國扎下根,叢德表哥恐怕就沒心情在敦煌繼續學法了吧?”
曹元忻深深吸了口氣,她猛然間想到,對啊!面前這位張二郎,已經跟中原來的武都郡王后人牽扯上了,要知道這于闐的國主之位,本就應該是武都郡王后人的。
要是真由張二郎在大金國扎下根,憑他的能力,以及實力尚存的武都郡王一系王室之影響力,叢德繼位的時候,還能坐得穩嗎?
“所以某張二郎,必然還是要回沙州去的,沙州是我龍舌張家的祖地,歸義軍是我祖太保公所創,妗娘別忘記了,我們歸義軍是因為什么而聚合到一起的?
寧為唐鬼,恥做蕃奴。打通甘涼,回歸故國!
我父白衣天子眼高手低,致歸義軍全體于危亡之中,所以才有令公大王取而代之,洗刷恥辱,穩定局面。
而二十年后,今時之日,令公大王恐將天不假年,歸義軍僅存瓜沙二州,于戈壁之中茍延殘喘,眾人昏昏,早已忘卻祖先之大志!
若不能再次打通甘涼回歸故國,遲早淹沒于群胡之中,請問表姐,吾兄元德,有此能力嗎?”
張昭這是第一次毫不掩飾的表達了自己內心的想法,連曹延明也是第一次聽到張昭的真實表達,他眼里閃過一絲不舒服,隨后又歸于落寂。
曹延明苦笑著搖了搖頭,沒等曹元忻回答就說話了,“吾父足是守成之主,開拓進取,恐非所長,況且耶耶亦有十數年之肺疾纏身,就算要進取,身體也扛不住的!”
曹元忻驚訝的看著曹延明,她沒想到張二郎對曹延明的影響如此之深,在這個時代,兒子如此評價父親,可是能稱得上不孝的。
“那二兄元深能擔此重任嗎?”張昭接著問道。
這次輪到曹元忻搖頭了,她這二哥,連守成之主都算不上,只能算得上一個庸主。
若是大一統之王朝強盛時期,庸主其實也不錯,總能維持的下去,可是就目前歸義軍的局面,非雄主不能救,想到這,曹元忻長長嘆了口氣。
“若天命在二郎!歸義軍重歸張家,也是應有之意,曹家能保住今日的富貴嗎?”
果然還是兒子最重要,與自己的血脈子嗣相比,兄弟子侄,也不是不可犧牲。
張昭點了點頭,“我曾與令公大王相約,日后若有打通甘涼,興復故國的一天,張二郎當親扶棺槨,送令公大王歸亳州,以郡王禮葬之!”
“如此甚好!”曹元忻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感動的神色,她從懷中掏出了一枚魚符遞給張昭。
“當年吾家送我至于闐,恐吾被欺,陪嫁有兩隊一百人的越騎,皆是沙州番漢精銳,二十年中,休養生息,已有丁四百三十三人,皆弓馬嫻熟。
今日他們幫我運走了喀喇汗的王后,恐被大圣天子不喜,張二郎,這些人我就交給你了,他日東歸,勿忘今日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