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齋節,是天方教的主要節日之一。與宰牲節并稱為教的兩大節日,此時在波斯被稱為肉孜節(Ruzi)。
開齋節之前,成年男女需要在教歷每年九月,也就是齋月舉行封齋一個月。
天方教歷每月奇月三十天,偶月二十九天,全年為三百五十四天。
今年的天方教歷九月,是在農歷三月末至四月末。
在這個月中,所有的天方教信徒每日自黎明前至日落,禁絕飲食、房事和一切非禮行為,以省察己躬,洗滌罪過。
也就是簡單的說,開齋節的時候,從天一亮,你就一點東西也不能吃,只能餓著,晚上也不能大吃大喝,只能吃點餅子喝點水。
對于這個節日,張昭的心情,屬于完全笑嘻了,管你什么勇士,管你如何訓練有素,每天白天餓一天,晚上就吃點餅子,如此折騰一個月,恐怕拿刀的力氣都沒有了吧?
這樣的勇士,還想披幾十斤的鐵甲戰斗,豈不是在癡人說夢!
清晨,天色剛剛微微亮,布哈拉的城門就轟然被打開了。
打著各種畫著金獅、野豬、猛虎、駿馬、白象、雄鷹甚至椰棗樹旗幟的阿爾卡禁城禁衛和古拉姆近衛軍出城了。
古拉姆近衛大多身穿黑白兩色甲胄,看起來格外堅固,但實際上,這些甲胄并不是鐵的,而是用編織物和牛皮制作的。
看著威風凜凜狀若天神,實際上并沒有多少防護力,與中國歷史上用來做儀仗的紙甲差不多,主要靠畫工來達成‘防御效果’。
與古拉姆近衛不同,隸屬于納斯爾二世的阿爾卡禁城禁衛,則穿著藍白兩色夾雜黑色方塊花紋長袍,以及主基調為嫩黃色夾雜各色花瓣狀花紋的長袍。
在這個時代,給衣服染色是一項非常費時的工藝,越是鮮亮的顏色,越是珍貴,更別提一件衣服上有幾種顏色。
這樣的布料極為昂貴,此時出城的禁衛約有兩千余人,這兩千套精美長袍,正是薩曼波斯富庶的最好明證。
除了長袍以外,阿爾卡禁城禁衛們還戴著被稱為三重冕的古波斯頭巾。
這與戴著可以拉下來遮住面部以阻擋風沙的頭巾或氈帽的古拉姆近衛軍不同,他們的風格更加波斯化而不是天方教化。
武器則是傳統的柳條盾、短矛、劍或長匕首、弓箭,通常在外袍里面還穿有鱗甲或者鎖子甲。
閃亮的長槍上也裝飾有白銀或黃金制成的圓球,前者是普通士兵,后者為軍官。
這種裝備和風格,與曾經的波斯不死軍極其相似,在天方教化的幾百年后,波斯人其實在文化上,還是保持了一定的獨立地位。
一面面各式各色的旗幟中,象征著埃米爾的君主大纛高高矗立,在幾十位身著華麗絲綢長袍的勛貴簇擁下,今年六十三歲的薩曼波斯埃米爾納斯爾二世頭戴金冠,手握象征王權的節杖,只是顯得精神有些萎靡。
當然會萎靡,因為納斯爾二世對待天方教還是比較虔誠的,齋月的規矩,他一般都比較遵守。
當然,更大的原因是他不得不遵守,因為自從改宗十葉派后,納斯爾二世遭到了國內大量循例派教徒的反對。
許多循例派的教長與阿紅,早就盯著納斯爾二世的一舉一動了,只要納斯爾二世敢不遵守齋月的規矩,就會有人跳出來跟他對線。
別以為這些教長不敢,在狂熱的宗教信仰加持下,絕對有頭鐵的人,敢出來挑戰世俗的權力。
在薩曼波斯以及之后的時代,中亞歷代的政治角力,其實都是在王權與神權之間展開的。
有時候是王權依附于神權,有時候則是王權打壓神權。
所以河中地區的君王,與中原君王說一不二的地位不一樣,他們頭上也彌漫著神權的陰云。
雖然不至于像歐洲佬搞得那么變態,神權凌駕于君權之上,但宗教的實力也不容易小覷。
納斯爾二世的車架過去之后,后面就是哈米德王子。
雖然王子還是盡力擺出了一副人多勢眾的姿態,但路上所有布哈拉市民都用憐憫的眼神看著哈米德王子。
因為在今年以前的開齋節,最靠近納斯爾二世身邊,與他幾乎并駕齊驅的人,一定是哈米德王子。
他可是儲君,是薩曼波斯的二號人物,理應處于這個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位置。
而今天,包括以哈米德王子最大競爭對手薩迪德王子為首的眾位王子,都圍繞在了納斯爾二世身邊,只有哈米德王子,被以安排護衛為理由給支開了。
呵呵!哈米德王子冷笑一聲,說是讓他去安排護衛,但是卻又以菊兒汗將要入侵唯為由,不許他調動布哈拉的古拉姆近衛。
參與護衛埃米爾的,是來自撒馬爾罕和赫拉特的古拉姆近衛。
對于大瓦茲爾巴勒阿米提議的,讓布哈拉和撒馬爾罕古拉姆近衛換防的建議,納斯爾二世采取了折中的方案。
布哈拉的古拉姆沒有與撒馬爾罕的古拉姆近衛換防,但是今年開齋節的護衛,卻讓撒馬爾罕和赫拉特的古拉姆近衛負責。
跨過護城河后,哈米德王子回頭看了布哈拉城一眼。
他的心腹侯賽因會在開齋節開始后,悄悄潛回布哈拉,只等他一聲令下就會關閉布哈拉四門,然后帶上最精銳的一萬人出城來清君側。
當然,哈米德王子最盼望的,還是菊兒汗的軍隊能準時到達,為此他還把菊兒汗派來兩個使者都帶在了身邊,以便隨時和菊兒汗溝通。
“父親,你想要對付我,那就怨不得哈米德心狠手辣了!”
哈米德王子低聲嘟囔了一句,他也明顯感覺到了,父親納斯爾二世極大可能也會趁著這次開齋節,直接把他拿下,不然不會把薩迪德王子召回來。
要知道,薩迪德王子一直在赫拉特防備德萊木人,赫拉特來的古拉姆近衛,其實都已經被薩迪德王子控制。
而哈米德王子的身邊,這些名義上讓他指揮用來負責護衛的古拉姆近衛軍,清一色的是赫拉特的古拉姆。
這哪是讓他指揮護衛,而是讓這些赫拉特古拉姆近衛把他監視起來,一會要除掉他的時候,就會由他們動手。
這樣的話,就不是納斯爾二世除掉了自己的兒子,而是薩迪德王子刺殺了兄長。
這套操作,非常契合納斯爾二世那虛偽、殘忍的性格!
天方教的節日如果嚴格按照宗教規矩來的話,是非常無趣的。
不能飲酒,沒有歌舞,動不動就是集體的呼圖白和禮贊真主,繁瑣的跪拜和其他禮節一套一套的。
特別是不能飲酒這個,鮮嫩的烤全牛,酥脆的烤全羊,各種精白面餅和甜食以及水果,但就是不讓喝酒,烤牛烤羊不配點酒,吃起來總覺得少了些什么。
不過開齋節還是有些不一樣,大家一起禁食、素食一個月后,哪怕沒有酒,光是肉食和甜食,就能讓人忍不住大快朵頤起來了。
此刻,在距離布哈拉城五里左右的烏滸水(阿姆河)岸邊,繁瑣的禮贊結束后,眾人直接開始了狼吞虎咽。
一個月的齋月,把大家都憋壞了,不管是埃米爾納斯爾二世,還是手下的勛貴和宗教人士都一樣。
眾人拿著小刀不停從身前的烤牛、烤羊、烤駱駝上切下大塊大塊的肉,所有人都忙著進食沒有說話,現場一片咀嚼之聲。
連周圍護衛的阿爾卡禁城禁衛和古拉姆近衛都實行了換班制,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在堅守,其余的都在吃吃喝喝。
不過有一點區別的就是,按薩曼波斯的潛規則,古拉姆近衛對于齋月禁食執行的是不嚴格的。
因為必須要考慮到,要是敵人專挑齋月后進攻怎么辦?
所以在以奴隸出身為主的古拉姆近衛中,齋月還是可以正常吃喝的,只是不能大吃大喝,也盡量避著人一點。
這也是納斯爾二世要干掉哈米德王子的最后一個原因。
菊兒汗已經來了,納斯爾二世已經感受到了危險,他要自己兼任大薩拉爾,掌握軍權以保證國家的平穩。
所有人都沉浸在進食的快感中,只有四個人看著是在吃東西,但是心里卻在七上八下的。
大瓦茲爾(宰相)巴勒阿米不停小口小口的飲著蜂蜜茶,說是大瓦茲爾,但他知道,自己就是納斯爾二世用來制衡哈米德王子的棋子。
從本身來說,巴勒阿米并不希望得罪哈米德王子,參與王權的交替,歷來都是一件風險特別大的事情。
他已經是大瓦茲爾了,也是快七十歲高齡的老人了,何苦再為自己樹一個有可能當上埃米爾的仇人?
但他又不得不這么做,因為這是納斯爾二世要求的,所以巴勒阿米很干脆的‘踩了一腳油門’。
既然是得罪,那就得罪狠一點,直接給哈米德王子來個加速度。
這樣等到下一位王儲出現的時候,納斯爾二世就會把他打發走了。
因為這時候的王儲不需要一位強有力的宰相來制衡,巴勒阿米就可以平安退休,去安度自己的晚年。
薩迪德王子看了兄長哈米德王子一眼,作為納斯爾二世的第六個兒子,薩迪德王子是所有王子中最有野心的一個。
當然在他自己看來,他也是所有王子中最有才能的一個。
鎮守赫拉特十年來,薩迪德王子壓制住了蠢蠢欲動的德萊木人,保障了西南邊境的安全。
薩迪德王子覺得,比起那個空有一副好皮囊,但是為人唯唯諾諾的兄長哈米德王子,他更加適合成為王儲和未來的埃米爾。
而納斯爾二世,正襟危坐于正北面中央的王座上,他穿著華麗的紫色團花錦袍,面帶微笑的接受著一個又一個勛貴、大臣的問安,看起來很是高興。
只是,當他把目光掃過六子薩迪德王子身上的時候,嘴角翹起了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
他是不會再立一個年長王儲的,他心里最合適的人選,是年僅九歲的十一子。
薩迪德,不過是他用來鏟除哈米德的工具,畢竟父親殺死兒子,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兄弟相殘呢,也不太光彩,但比他自己動手要好。
至于薩迪德,如果他聰明的話,或許可以允許他在冷宮中度過余生。
為了手中的權力,納斯爾二世并不在乎失去一個兩個兒子,反正他有十三個兒子可以選擇。
薩迪德王子感覺到了父親的眼神,頓時只覺得一股暖流從心底升起。
他趕緊挺直腰背,用無可挑剔的禮儀與身邊人交談,力圖給父親納斯爾二世一個好印象。
至于哈米德王子,他第一次毫不退縮的直視著納斯爾二世,眼神逐漸變得熾熱。
他一定要坐上埃米爾的位置,一定要把自己這些年受的委屈,狠狠發泄出來。
納斯爾二世看著哈米德王子,心里卻升起了一股厭惡,越來越不懂規矩了,竟敢直視他的父親,他的君主!
第218章父慈子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