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昭要和耶律德光約為兄弟,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不單是兩個人的事,還關系到兩國的關系,而且張昭明面上還是晉國的臣屬。
于是殺虎口相會過后,兩人開始頻繁派出使者溝通,契丹和歸義軍內部,也開始了討論。
討論了過程中,張昭駐兵渾河西北,耶律德光駐兵渾河東南,各自仍然保持了相當的警惕。
而在這斷時間內,歸義軍不斷向契丹人展示歸義軍的強大,提高張昭在契丹人心中的地位和形象。
武達兒帶上兄弟武原兒,再次出使契丹,開始了一路大撒幣游說權貴。
同時曹延敬這邊,也開始契丹人透露一些信息。
最大的方面,就是關于張昭和高昌回鶻仆固家的恩怨,以及和喀喇黑汗薩克圖的恩怨。
耶律德光于是知道張昭的寵妃曹氏,就是原喀喇黑汗的王后,薩克圖的女兒也被俘虜等。
歸義軍這邊也有些小言語,但都不是主流。
因為此時人,恨的并不是契丹吞并燕云十六州,因為人家不想吞那才怪了。
絕大部分人,恨的是石敬瑭賣國求榮。
特別是耶律德光親率六萬大軍圍云州八個月不能下后,那是徹底讓人看清了契丹攻堅能力之拉胯。
如果不是石敬瑭無恥,耶律德光哪能得到燕云十六州?
特別是河北、河東兩個地方的人,那是恨死石敬瑭了。
雙方對峙十日以后,張昭主動施放了渾河邊被俘的數百左皮室奉圣軍俘虜。
第二日又放還了他們丟失在渾河邊的衣甲武器。
隨后依照契丹人習俗,準許他們派數百人,到埋葬契丹兵馬的亂葬坑中,將尸首起出來燒成骨灰帶走。
這讓契丹人態度有所軟化的同時,又回憶起了被擊敗的經歷,讓上下兵將心里,更升起了不愿意和歸義軍作戰的想法。
也讓他們明白,張昭最開始提兵東來,可是帶著目的來的。
張昭此時也很煩悶,耶律德光一直不作出決定,自他率大軍自夏州北上,又已經一個多月了。
軍心思歸,糧食將盡,若是還過半月沒有回應,他就待不下去了。
終于,在送還契丹人戰死者骨灰的兩天以后,契丹來了使者,是關于云州城的。
耶律德光堅持云州軍民都已經是大契丹國民,不同意張昭要將他們接走的方案。
張昭猜測,這一定是石敬瑭派來的使者,饒了個大圈從幽州方面趕到了。
但就算有了石敬瑭的詔令,耶律德光也拿不下云州城。
因為吳巒等人雖然也有了退意,但沒有得到安全保障的情況下,不可能開城。
誰還不知道契丹人的德行?
據此張昭大膽猜測,耶律德光看是來表明態度,但實際上是來尋求張昭幫助的。
因為他要結束目前這個尷尬的局面,就要有個云州人信得過的人做擔保,保證他們的人生安全后,云州城才會交出來。
張昭沉思良久,對于云州,他現在確實無能為力保不住了。
而云州城的吳巒等人,也實際上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死傷數百人,堅守云州八個月,恐怕現在云州城中,能吃的都已經吃光,實在無法讓人再苛求他們什么。
歷史上他們堅守七個月之久,得到耶律德光的保證后,讓出了云州城。
這個時空還多守了一個月,更因為有了張昭這個外援,他們不愿意冒險去相信耶律德光。
張昭猜測,云州城很可能派出過使者,向耶律德光表明只愿意相信張昭。
想到這,張昭對作為專使到這里的韓匡業朗聲說道。
“請回去稟告陛下,云州居民,去留隨意,只要陛下愿意下詔厚待,愿意離鄉的總是少數。
但那四千大同軍兵將和一萬余大同軍家屬,我必須要接走。”
韓匡業略微抬起頭看了張昭一眼,“不知大王,要把這些大同軍兵將安排到何處?”
看樣子耶律德光是不想張昭把大同軍安排到夏州了,但張昭決定不甩他。
這件事情上,耶律德光想要拿下云州還不被天下恥笑,那就要大大的有求于張昭,他有什么資格還來提條件?
“河西、隴右、靈武、夏綏哪里都缺人,哪里也都可以安排!
貴使還是回去告訴陛下,這些人隨便到任何地方,那也比他們去河東好一些,河東劉太傅,可是人杰!”
韓匡業臉色一下就邊凝重了,因為他明白張昭的意思。
河東劉知遠可是一直就很反對石敬瑭父事契丹的,而且河東晉陽就在云州以南,可比從夏州到云州方便。
更重要的是,河東劉知遠正在跟契丹爭奪前唐陰山副都督白承福所部十幾萬人。
這些以吐谷渾為主,夾雜突厥、黨項、奚人甚至契丹等族的部落,一直是陰山中的重要組成力量。
現在白承福不堪契丹壓迫內遷,居于代北等地。
但這十幾萬人并不是他們的全部,契丹境內還有數萬到十萬人。
也就是說,白承福歸于劉知遠后,劉知遠可以利用白承福等人,繼續誘降契丹境內各族。
所以對比起張昭,劉知遠控制白承福后,威脅比張昭的河西歸義軍不知道大到哪里去了。
要是這些對抗契丹人八個月的大同軍,南撤到了河東劉知遠的地盤上,云州一線,就別想再有寧日。
當然,韓匡業不像張昭這樣知道歷史上進程,他要是知道的話,就不會緊張了。
因為歷史上劉知遠控制白承福部之后,為了不進一步刺激契丹,導致契丹人南下,竟然不敢收攬大同軍這幾千兵馬和萬余家屬,任由他們在河東掙扎求存。
最后其中一部分隨吳巒戰死于貝州以外,大部分又不得不返回云州。
而契丹人特別是蕭綽時期,對他們大加安撫,于是這部分本來是抵抗契丹的豪杰,愈加怨恨朝廷,歸心契丹,視中國如仇寇。
等到北宋北伐的時候,特別是第二次北伐,潘美、楊業出雁門北上。
云州漢人與原本屬于中原的漢化諸胡,具體的說就是這部分大同軍的后人拼死抵抗,導致攻取云州比原定計劃困難了許多。
不過由于不能猜測到劉知遠會怎么做,韓匡業只能沉默了,然后迅速回契丹大營匯報。
因為他認同張昭所說,大同軍這些人就算是去夏州,也比被劉知遠獲得要好得多。
一陣騾馬的叫喚聲傳來,這是裴遠冒險派人,從靈州順黃河而下押解的一批糧草到了。
去年銀夏宥綏四州的秋收,今年的春耕,幾乎被耽擱了一半,郭天策五日前就來信了,銀夏四州實在難以抽出多少糧食了。
那么這批從靈武來的糧食,幾乎就是張昭獲得的最后補給。
沒時間跟耶律德光耗了,如果今年銀夏宥綏不想發生大規模饑荒的話,張昭還要好好調度才行。
哪來的時間,繼續在這渾河跟契丹人對峙。
五月初,張昭派白從信和黃英達,各率九百精騎沿渾河而上,從渾河上游的蒼頭河淺水處突入。
他們繞過武周城,也就是共和國大同市左云縣,最后消失在了這片高原之上。
武周城距離云州只有不到百里,當白從信和黃英達進入武周城以東后,耶律德光終于緊張起來了,派出使者再次來到張昭大營,開始商量雙方約盟的時間和地點。
真是他媽賤的,不逼一逼,就是不知道害怕。
五月十五,在云州大同軍代表,契丹和歸義軍隨軍高僧團的見證下。
張昭與耶律德光在鴛鴦泊,也就是岱海湖邊,按照中原習俗擺上牛羊豬三牲,又依契丹習俗燒木祭天。
兩人手拉手,約為兄弟,立誓各安西東,互不侵犯。
張昭稱耶律德光為兄,稱應天太后述律平為世母太后。
每年應當在世母太后生辰時派使者恭賀,上賀禮于闐彩絹一千匹,河西白棉布兩千匹,河西白糖、茶磚各一百斤,冰糖五十斤。
耶律德光稱張昭為弟,稱張昭嫡母于闐奉天長公主為叔母。
在奉天長公主生辰時,契丹當遣使賀壽,賜賀禮金銀飾物二十件如金花銀唾盂、摩羯紋金花銀碗、鎏金銀冠等契丹金銀器物,
另有上等東珠、契丹瓷器,人參、鹿茸賜予。
這份賀禮并不對等,契丹的回禮價值,大約只相當于歸義軍賀禮的一半,但張昭實在沒精力在這方面跟契丹人磨牙了。
這些草原民族,似乎就喜歡在賀禮這方面,凸顯一些地位。
約為兄弟之后,耶律德光同意張昭接走云州大同軍的四千士兵和一萬四千人家屬。
雙方約定,靈州、夏州屬于歸義軍的地盤。
但西受降城、中受降城、東受降城等包括振武軍,天德軍在內的地盤屬于契丹。
這相當于將整個河套除了寧夏平原所在的地區,差不多就是后世巴彥淖爾市臨河區到呼和浩特城這片,都劃給了契丹。
不過這些地區,張昭根本就沒掌握過,早就被契丹人占據,輪不到他同意不同意。
契丹人只是要張昭正式承認,不來騷擾就行。
雙方互相的要求,就是你別來奪我的河套,我不去騷擾你靈州。
一東一西,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