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舉大汗,這件事在后世,往往會被認為和朝中原王朝進貢一樣。
好像就是輕飄飄的來參加一個活動,然后朝貢者撈到實在的賞賜,宗主國付出了金銀錦帛撈了一個名義。
事實上萬萬不是如此的!
比如中原王朝的朝貢系統,絕不是來旅游一趟,進獻點三瓜兩棗,然后撈足了油水就可以跑的。
實際上朝貢,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對雙方的約束是很大的。
這可不是后世想象的那種酒桌上拜個干爹,甚至是某些拜‘干’爹那種行為,這個時代朝貢,不是拜干爹,而是過繼。
朝貢過后,朝貢者的國內的一切事務,宗主國都是可以過問的,只看他想不想過問。
這套體系,雖然在明中期和滿清時期被玩壞了,但在以前,其實是一把利劍。
后世有句話叫做強則自古以來,弱則擱置爭議,這實際上跟朝貢體系很接近了。
朝貢體系是強則說了句臟話,宗主爸爸都要打你屁股。
弱則站在道德高地,召集驅使你周邊國家與你作對,再卡你物資搞封鎖,讓你王室社死,成為國際孤兒。
而按照草原規矩推舉大汗,那就更加嚴格了。
你推舉的大汗,那大汗征召你打仗的時候,是必須要來的,大汗讓你上貢,你就得上貢,當然你有了麻煩,大汗也會為你解決,
而且由于草原上有個規矩,那就是召集推舉大汗的大會,你可以不來,但是來了不贊成推舉的,就形同挑戰,是要不死不休的。
所以,今天凡是到了焉耆城的,都是已經決定要推舉張昭為大汗的。
近海畔,旭日初升,推舉大會快要開始了,各部首領都已經早早起床,吃了一頓豐盛的朝食之后,陸續走到了他們制定的位置。
張昭在近海畔,設了八色旗幟,每一個顏色的旗幟下,就代表了一方部落。
陰山的黠戛斯三部為青色。
七河之地葛邏祿兩部為黑色。
碎葉諸部為紅色。
鷹娑川的拔悉密、回鶻人為綠色。
高昌回鶻諸部為白色。
薩曼波斯人為藍色。
護聞城與安遠諸部白色夾雜著紅色。
其余屬于張昭國內的拔悉密人、龍家人、甘州回鶻人、達旦人、黨項諸羌這些人和漢人們一起,站在了象征大汗本部的紫色大旗下。
同時,滿近海湖畔都是打著卍字旗的各處寺廟高僧。
從寧遠到青塘高原再到西域各地,全部都來了。
這不單是一場推舉大汗的大會,還是一場盛大的宗教法會。
不過推舉大會快要開始了,張昭卻還沒有出現,因為他在接見幾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
碎葉郭家的總督,景教威儀大德郭玄慶派來的代表,竟然是那個曾經極力反對東歸的審慎大德郭玄禮。
七年多沒見了,郭玄禮竟然沒有老多少,除了須發有些斑白以外,還如以往的精神矍鑠。
郭玄慶派郭玄禮來的原因,是因為郭玄禮想念兩個跟張昭走了的兒子郭廣勝和郭廣成,于是干脆帶著全家準備遷回中原。
當初忽最不愿意東歸的人,現在竟然成了第一個主動想回來的,不得不說,世事總是讓人難以預料
“李國守沒派人來,一定是六叔祖做了手腳的吧?”
張昭笑呵呵的看著正在跟兩個兒子說話的郭玄禮問道。
張昭娶了國家的小野貓郭婉兒,是以也跟著叫了郭玄慶一聲六叔祖。
聽到張昭這么說,郭玄禮臉上露出了幾絲哭笑不得的表情,這位張天王的脾氣,郭玄禮可是深有體會。
別看嘴上叫的甜,該下手的時候,可是一點都不手軟。
當初他把郭玄慶推上去,把自己弄下來的時候就是如此。
“使者到了碎葉以后,玄慶故意耽擱了五天才見使者,然后又晚通知了李國守三天,估計現在李國守的使者,還在拼命往焉耆跑呢。”
《第一氏族》
張昭當年將碎葉郭家和李思忠的子孫,怛羅斯副總督李國守分而治之的方桉,現在已經開始發力了。
李國守和郭玄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如果不是兩人互相掣肘的話,他們早就打下石國城(塔什干)了。
不過,這正是張昭希望看到的,昔年他利用納斯爾和哈米德父子相殘,一下把薩曼波斯的主力報銷了一半,削弱的有點過分了。
現在讓郭玄慶和李國守互相爭斗一番,日后他才好派大軍過去坐鎮,然后利用兩家的能力開疆拓土。
“三叔祖以后就住在涼州吧,也好讓廣勝和廣成盡一盡孝。
另外讓副使回去的時候通知六叔祖一下,婉兒一直無所出,等到明年還沒有喜訊的話,就讓六叔祖把婤兒送過來吧。”
張昭依稀記得,當年郭婉兒有個小堂妹叫婤兒,當時不過九歲,就已經顯現出美人胚子的樣子了。
這郭家可是他預備的景教騎士團,西歐的上帝懲罰者,現在郭婉兒生不出來孩子可不行。
郭玄禮趕緊點頭稱是,郭婤兒還未滿十七歲,已經是碎葉國家極為出色的美人了。
本來也是商量著給張昭送來的,現在張昭自己開口說了,那郭婉兒生不生得出來兒子,都得送過來了。
郭玄禮跟著兩個兒子小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下了兩個淚眼花花的老漢,赫然便是張昭曾經的忠仆老張忠和留在寧遠的表兄宋忠義。
“昭哥兒!”郭玄禮剛走,老張忠就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張昭則趕緊把他扶了起來,若說是忠心,這個世界上,最忠誠于他的,就是老張忠了,雖然能力有點讓人頭疼。
“今年五十有六了吧?都快年過花甲了,還下什么跪?你那長子如何?要不要送到涼州來跟著我?”
“勞煩郎君還記得仆的年紀,五十有六了,離開郎君也已經六年多了,來時花娘還在跟仆商量,等順哥兒長得大了些,就送到郎君身邊來。”
老張忠年紀大了,看著也比以前老了很多,他跟著張昭操了幾十年的心,不過終于還是在晚年,享到了一般人難以擁有富貴。
娶了個比他小三十幾歲的嬌妻,又人老心不老的納了一房美妾。
寧遠管著張昭的四十多萬畝私人田莊,連張昭嫡母奉天公主在寧遠的時候,事事都要征求張忠的意見,對他極為敬重,因為張昭可以說,是老張忠一手帶大的。
老小子如今得了四個兒女,這精力還真是挺旺盛的,在寧遠,連張忠的仆人,都混成了官爺,可謂風光以極。
“表兄,你這個體重,可真是漲得快啊!得有百七十斤了吧?”把老張忠扶起來,張昭又笑起了宋忠義。
這位張昭生母的侄子,在藥殺水邊擊破波斯名將阿杜拉爾的戰役中傷了腿,后來就沒跟著東歸。
張昭賜了他幾千畝地,封了一個官,就跟幾個同樣沒東歸的憾山都甲士,在寧遠享樂了起來。
宋忠義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他這些年不打仗后,在寧遠可謂是敞開了享受。
妻妾六個,不但有近萬畝地,還在做行商的生意,體重早就控制不住了。
“托二郎君的福,如今可不是百七十斤了,已經一百八十余斤了,倒是二郎君還是跟以前一樣。”
正待還跟兩人說會話,外面郭天策來報,推舉大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張昭只能示意兩人一會再過來,晚間,昔日憾山都的兄弟們肯定還要好好聚一聚的。
隆隆的鼓聲敲響,張昭乘坐六駕馬車,這是繳獲的頡利毗加的。
不過車頂的黃羅蓋傘,可不是頡利毗加亂造的那個假貨,而是李圣天的珍藏。
前來推舉的各部族,早就按照事先安排好旗幟分地區站好了。
不過這些草原上的牧民,可不會有什么紀律。
鷹娑川的拔悉密人和高昌回鶻還好點,畢竟漢化很深了,但黠戛斯和個葛邏祿人,簡直亂成了一團。
雙方本來也就有些仇怨,一時間吵鬧、對罵、抓起地上的泥巴、石塊甚至是馬糞互相亂砸,搞得亂糟糟的如同大型斗毆一般。
而隨著張昭的出場,前導的銀刀官身穿錦袍,手捧鋒利的尚方斬馬刀,一下就把這些部族給嚇住了,不敢亂動。
緊接著兩邊身穿斑點花衣的鼓樂手,也開始演奏雅樂。
護衛張昭的,是涼國左右羽林衛精銳,具裝甲騎鐵馬都以及各鎮軍中的精銳,再加于闐金國的一千鐵甲宮衛軍,足足有三千五百人。
這三千五百人,全身鐵甲,胯下高頭大馬,立刻就震懾得剛才還亂糟糟的各部族,畏懼的跪在了地上。
不說別的,就這三千五百鐵甲步騎,就不是他們能對抗的。
除此之外,跟著張昭來的涼國各部族騎兵也到場了。
就在這近海畔,涼國大軍演示了弓騎兵精銳遮蔽、掩護大軍,驅逐對方輕騎,中軍重甲步兵,以弓弩射擊敵軍正面,輕甲精騎左右夾擊,重甲陌刀手再上前破陣,最后由具裝甲騎完成最后打擊的實戰操演。
一連串行云流水,變陣只在須臾之間,弓弩萬箭齊發,鐵騎如墻而進,輕甲騎兵和弓騎兵彪悍迅捷。
就連本來是被財貨誘惑來的黠戛斯三部都給嚇傻了,首領們紛紛跪在地上叩拜。
在涼國大軍演戲完畢以后,各部也一起向他們心中的大汗,表演了草原騎兵最擅長的騎與射。
雖然跟涼國大軍差了很多,但也算的上彪悍。
張昭隨即大賞諸部首領,允許他們每年可有一次免稅五百貫的機會,派親信參與商賈貿易。
并且表示要從諸部首領的子孫中,挑選出四百人的質子軍,隨侍左右。
這也是草原民族的慣例,可不是懲罰,而是優待。
諸部首領大為高興,在表演完推舉大會所應該走的程序后,諸部族首領,一人貢獻了一根木柴,最后聚集到一起,燃燒祭天。
這就是所謂的燔燎,中原和草原上都有這個習俗。
最后,當著祭祀火堆的面,高昌回鶻、肅州龍家、鷹娑川拔悉密、七河之地葛邏祿,陰山黠戛斯三部,碎葉諸部,護聞城突厥人等十一部。
公推張昭為草原大汗,上尊號為丘豆伐,稱丘豆伐可汗。
玩呢?
張昭當即表示不受!
因為丘豆伐是古柔然語,也被稱為古蒙古語,本意是雙手駕馬車,所以丘豆伐可汗在漢語中的意境為駕馭天下之主。
但張昭不樂意,一是,第一任丘豆伐可汗是柔然可汗郁久閭社侖,雖然也是雄主,但名稱不顯。
二是,現在是突厥語系草原民族的天下,你們給老子上個柔然語系的可汗稱號,想要渾水摸魚,降低含金量,恐怕是想多了,在漢人面前玩文字游戲?
這邊張昭一說不受,冬冬的戰鼓就開始敲響,數萬將士以兵刃敲擊身上鐵甲。
頃刻間金鐵交鳴,殺伐之意升騰而起。
各部首領汗流浹背,趕緊開始重新商量,最后決定上尊號為尹利可汗,全稱騰格里祝福的泥撅尹利可汗。
這尹利在古突厥語中的意思為疆域、領域,用漢人的話來說,有吞橫掃八方的意思,泥撅是一個前綴,意思為大放光芒。
于是,在經歷了一百八十年的空缺后,張昭于近海邊受諸族擁戴,尊號泥撅尹利可汗,簡稱尹利可汗,翻譯成漢語就是光照天下寰宇一統大可汗。
呃!不過,張昭聽著聽著,就覺得還是有點不對勁。
光明尹利可汗?
賣牛奶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