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延壽、趙延昭、韓匡業、韓匡圖、劉延祚這幾個人,就是目前契丹遼國內漢人中的最上層了。
趙延壽和趙延昭兄弟,是昔年盧龍節度使趙德均的兒子和侄子。
玉田韓家就更不同說了,跟契丹人沒什么兩樣。
劉延祚則是本地漢人武夫的代表。
在耶律德光連續被后晉擊敗,特別是陽城慘敗后,這幾位也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因為他們跟耶律德光的利益是一致的。
這要是契丹人徹底戰敗,大不了滾出幽都府,回到草原和遼西去。
但是他們就完蛋了,別說現在契丹人之下,漢人之上的地位肯定就沒了,就是家產說不得也要被搜刮一空,搞不好命都保不住。
不!不應該說契丹人之下,漢人之上,因為這幾位的權勢,一般的契丹人,根本比不了他們。
他們不應該被視為契丹人或者漢人,而應該是契丹的統治階級。
這耶律德光經也還算是個能力不錯的君王,在過兩次慘敗后,他終于開始看清他這大遼國的真實實力了。
那就是雖然晉國沒有能力反攻燕云十六州,但就憑他們四五萬戰斗力強悍的牙兵,契丹人想要堂堂正正南下上千里去擊敗他們,還是很困難的。
除非耶律德光能忍下這個恥辱,好好經營燕云之地八到十年,坐看后晉民不聊生,然后再南下。
但顯然,耶律德光沒有這個耐心,他想馬上就報仇雪恨。
“諸位臣工都是才俊之士,如今南朝欺人太甚,他石重貴要是沒有吾,早就是晉國先主一起葬身于晉陽城中了,此等忘恩負義之輩,殊為可恨。
某召諸位前來,就是要君與臣,契丹與漢,同心戮力,懲戒南朝。”
在這時候,耶律德光對后晉的稱呼,終于發生了改變。
他不再稱晉國為漢了,而是稱為南朝,這是南北朝時期,北方政權對南方政權的稱呼。
在座的遼國漢人,當然明白這所代表的意義,特別是韓匡圖和韓匡業兄弟,都有一種終于等到這天的驚喜。
韓匡圖第一個出列單膝跪在地上,感激涕零的說道!。
“臣與彰武軍上下,早就等著陛下的召喚了,只要陛下一聲令下,臣等即刻就殺往南朝,生擒晉主獻與陛下。”
韓匡圖可以這么說,因為他的弟弟韓匡嗣最近就在東京遼陽府伺候耶律德光的母親,斷腕太后述律平。
他們韓家,也是作為述律平的陪嫁之臣身份,登上契丹朝堂的。
這次述律平派給耶律德光的一萬部族軍中,就有韓家訓練的彰武軍三千人,由韓匡圖統領。
他們還沒有吃過晉軍的大虧,自然也是躍躍欲試。
“卿忠君之心,誠為可嘉,彰武軍乃是我大遼驍銳,若是廝殺起來,定叫南朝兵將破膽。”
韓匡圖雖然表現的忠心耿耿,但他的這個表態,并不是耶律德光需要的。
耶律德光需要的,是這些與他命運綁在一起的漢人,為他出出主意。
不過耶律德光也知道,像韓家這種二十年前就被擄到了草原上的家族,思想已經逐漸草原化,也不要知道南朝的虛實。
指望他們出主意,肯定是不太現實的,還是得靠趙延壽和劉延祚等人。
“燕王素來驍勇,更兼才思敏捷,如今之勢,可有良策?若得獻計破晉,他日定可償燕王所愿。”
對于趙延壽來說,此刻對他說什么話,都沒有耶律德光這句‘他日可得償所愿’能打動他。
因為趙延壽日思夜想的,就是如何在耶律德光的扶持下,坐上南朝天子的寶座。
當下,聽到耶律德光第一次親口承諾的趙延壽激動了,他出列雙膝跪下,從懷里掏出一卷帛書舉過頭頂,朗聲對著耶律德光說道。
“陛下,臣燕王延壽,有要事奏報君父。”
耶律德光一邊示意一旁的內侍接過趙延壽舉起的帛書,一邊假裝非常意外的將趙延壽扶了起來。
“燕王與吾,既有君臣之義,又恩同父子,不需大禮參拜,亦無事不可對某言。”
趙延壽在耶律德光的攙扶下站起身來了,臉上竟然有淚光點點,看起來好像很激動一樣。
“君父,三日前有南朝人到幽都府,投書于仆府上,其為仆留在南朝的族人所寫,是晉主召臣南歸的制令。
但仆身為遼臣,豈肯做那背主之事耶?”
這封書信,確實是晉廷送來的招降信,而且還是以趙行實之名落款的,趙行實就是趙延壽父親趙德均原名。
而且趙延壽也沒說謊,他確實是不準備南歸晉國的,因為到了趙延壽這個位置上,南歸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因為他南歸之后,也不過就是得一節度使之位,這位置他在契丹就有,何必冒險南歸?
而且南歸之后,萬一被頂在定鎮等州,直面契丹人那就糟糕了。
契丹人沒有南下滅晉的能力,但騎兵來去如風,把定、鎮等州打爛的本事,還是有的。
他一直壓著此事沒有報告,不過是還沒想好,該怎么從耶律德光那里多要好處。
而現在耶律德光直接把他最想要的許諾答應了出來,再藏著掖著,就沒什么意思了。
“吾亦信燕王不會背吾。”耶律德光連連點頭,裝出非常信任趙延壽的樣子。
但實際上他早就知道有南朝來人給趙延壽投書的事情,而且也已經起了一定的懷疑之心。
所以他才會將趙延壽一直想要的承諾許出來,因為耶律德光根本就沒想過將趙延壽立為中原天子,這次他想自己做中原天子了。
“臣,謝過君父信任,不過臣想要回書晉主,曰‘我陷虜久,寧忘父母之邦?若以軍逆,我即歸。’”
“好膽賊子!爾欲背主乎?”韓匡圖聽見趙延壽這么說,立刻就炸毛了,就要跳出來捉拿趙延壽,不過耶律德光趕緊之揮手讓韓匡圖退下。
這位遼國皇帝雙眼勐地射出了精光,他定定的看著趙延壽。
“燕王的意思,是偽言有南歸之意,引晉軍北上?”
“陛下圣明燭照,臣就是這么想的。”趙延壽相當興奮的對著耶律德光說道。
“臣觀南朝,晉主并非英明之主,晉軍主帥杜重威更非擅用兵之將。
他們能兩次逞兇,不過是仗著晉軍兵卒善戰,安審琦、符彥卿、高行周、皇甫遇諸將驍勇而已。
但晉軍也不是沒有弱點,他們的騎兵太少,前兩次南征,都是我主動出擊,南下千余里,無法發揮我大遼鐵騎的特性,才遭至大敗。
如今晉國上下輕視我等,若能以接應臣南歸為借口,引其發兵北上,至易、莫、瀛之間。
我則以精騎繞道南下,斷其糧道,絕其歸途,弗與之戰,待晉軍糧盡,再引軍掩殺,則其必敗。”
太狠毒了!
耶律德光勐地一下站了起來,興奮的在屋內走來走去。
因為趙延壽這計策,可謂是為晉軍量身定做的。
也只有他這種出身代北武勛的人,再能如此準確的抓住晉軍弱點。
其實上一次陽城白團衛村之戰,耶律德光就可以這么干。
但是他沒有認清自己的實力,急著把晉軍吃下,最后反而吃了大虧。
若是陽城之時,耶律德光深溝高壘把晉軍圍起來不去打,最多再有三五天,又餓又渴的晉軍就崩潰了。
趙延壽此計,實際上就是要把陽城白團衛村之戰再來一次。
但這次,契丹兵馬不到晉軍自己崩潰,就絕不會上去強攻。
他們可以先掃蕩外圍,再深溝高壘圍困,拖垮了晉軍的后勤,等待晉軍崩潰,再輕松拿下。
“陛下,臣也有族人在南朝,也愿寫信告知希望南歸。
瀛州境內有滹沱水,若是晉軍至此渡河,只要我精騎繞后,拆毀河面橋梁,就可將晉軍困于河北岸。”
看見趙延壽都要被獎賞為南朝天子了,劉延祚這無恥之徒,也趕緊出來獻計。
他是瀛州(河間)刺史,正好可以把晉軍引到瀛州滹沱河北岸去。
耶律德光聞言大笑,心中陰霾盡去,“二位愛卿速速依計行事,若能滅了晉國大軍,就是中原天子之位,某也舍得。”
就在趙延壽獻毒計要引后晉大軍北上的時候,整個晉國的河南、河北之地,正陷入了極大的災荒之中。
特別是河北,兩年內兩次大戰都在河北,從最北邊的定州到最南邊的相州和魏州,幾乎都被蹂躪了一遍。
而在兩場戰事暫停的這個間歇之中,水、旱、蝗三災以及后晉朝廷的人禍,又在河北之地上先后肆虐。
到了這春荒最嚴重的三四月,河北之地千里無雞鳴,萬里白骨鋪地。
往往出城之后幾十里還看不見一個村落,至少有三十幾萬人流離失所。
每個稍有規模的城鎮之外,都聚集了大量餓的只能躺在地上等死的饑民。
而此時的晉廷,也調不出來糧食救災。
石重貴的私人糧倉中,倒是還有一些,但他不愿意動,也不敢動。
一是他還要和馮氏花天酒地,二是石重貴心里很清楚,在這個時代,災民鬧不出什么大事,只要武人不亂就行。
他私庫中的糧食,就是為了緊急時刻安撫軍心用的。
不過,河北大饑如此嚴重,也不能沒有動作,于是石重貴派出殿中監王欽祚,到饑民最多的鎮州賑災。
本意石重貴是想做做樣子,但沒想到這王欽祚不但是個干事的,還是個不畏強權的。
此前杜重威在鎮州搜刮的糧食,還有十幾萬石在鎮州沒運走。
王欽祚到了鎮州以后,竟然直接讓人打開了杜重威的糧倉賑濟災民。
杜重威的管家去阻攔,王欽祚則讓人拿出一萬匹絹布,聲稱是朝廷買下了杜重威的糧食賑災。
可是這個價,那是豐年的價格啊!
這種大災之年,糧食根本是有市無價,這一下,可把杜重威快給氣瘋了。
我杜瘟侯,你對他怎么都行,但要是動了他的錢財,那比要他命都狠。
加上在爭奪鄴都留守官職的時候,輸給了張從恩,更加讓杜重威憤怒。
他當即找到石重貴,怒火萬丈的訴苦,“我非叛逆,安得籍沒耶?某退契丹兵馬,功勞絕大,還不能存十萬石粟米乎?”
在杜重威看來,他是有功之臣,怎么還能被形同抄家呢?
更可怕的是,石重貴竟然覺得是杜重威有理,于是決定避而不見,當縮頭烏龜。
這樣一來,杜重威更加感覺自己有理,日日在東京吵鬧。
正好此時,李守貞也滿腹牢騷的回來了。
本來李守貞在陽城白團衛村大戰的時候,立下了大功,石重貴答應封他為河中節度使。
之所以是河中節度使,除了這里富庶以外,還因為原本的河中節度使侯益,一直在生病,看起來很快就可以騰出位置了。
可是等李守貞戰勝歸來,侯益的病,奇跡般的好了。
此君生于885年,也是代北武勛中的老人,而且他還是在興教門上最后跟隨李存勖的興教門十三忠之一。
這樣的老資格,只要他不動,誰也奈何不得。
于是李守貞說好的節度使大位就這么沒有了。
雖然石重貴還給了大量的賞賜安撫,但怎么比得上河中這樣的大鎮節度使之位?
因此李守貞非常怨恨石重貴和侯益等人。
這下,兩個怨種湊到了一起,那是越說越憤怒,恨不得現在就進宮給石重貴兩大逼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