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昭搖了搖頭,放棄了馮道。
果然是老狐貍,表面上卑躬屈膝,實際上滑不熘秋,一句真話也沒有。還讓你沒有沖他發脾氣的理由和興致,只能搖頭苦笑。
這位五代不倒翁,還真不是白給的。
至于另一個后晉的丞相李崧,張昭是上午召見的,也是同樣什么也不肯說,只是跪求張昭,說自己年老昏聵,實難擔當大任。
這馮道、李崧都是如此,其余后晉大小官員都差不多,混飯吃把目前的局面表湖下去他們行,出謀劃策現在還用不上。
張昭看著劉濤,無奈的一笑,“晉國文臣,都似馮可道這類八面玲瓏嗎?”
作為比范質還早投靠張昭的晉國文臣,劉濤已經確定要擔任新朝的戶部尚書了,而且肯定還有爵位賜下。
更重要的是,他為張昭在東京擔了這么多年的風雨,恩寵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比如現在的大寧宮,除了后宮以外,劉濤都是可以自由出入的。
“陛下明鑒,這可道公八面玲瓏,恰恰說明了陛下還未取得晉國文臣的信任,他們還沒有摸到您的脾性,所以只能用八面玲瓏來應對。
自大唐衰微以來,之前的文人風骨與擔當,幾乎損失殆盡,要讓他們重新振作起來,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張昭點了點頭,示意劉濤隨意坐一會,他則開始翻越內侍送進來的呈報,不過看到張烈成報上來的第一個名字時,輕輕了咦了一聲。
“傳令,讓張烈成帶著那個叫趙普的財貨掌柜晉見!”
說著,張昭把呈報遞給了劉濤看,臉上浮現出了幾絲苦笑。
“看看吧!還真讓你說中了,這些東京沙門,真是膽大包天。為了避人耳目,他們還特意在城南的青城去交辦。”
劉濤越看越氣,臉上須眉如劍,“雖說財貨動人心,但如此生冷不忌,什么樣的錢財都敢接,實在是..實在是..!”
說話間,張烈成到這趙普走了進來。
此時的君臣上下間,禮法還不是特別森嚴,宰輔大臣都可以和皇帝坐而論道,普通的場合也不用跪拜。
張烈成直接走到張昭身邊低聲說道:“陛下,此人就是趙普。錦衣使者還在城中發現了十數個跟他一樣的錢莊會小掌柜。
但因為不想打草驚蛇,所以只尋借口抓了兩人,他們的口供互相能驗證無誤,應當是可信的。”
張昭點點頭,表示知道了,隨后看著低頭肅立如同鵪鶉一般的趙普,對周圍的內侍輕輕揮了揮手。
“給這位趙大郎尋個錦凳,再打一碗熱甜茶予他。”
半個屁股挨到了錦凳上,一碗熱甜茶渾身舒爽,趙普難以置信的看著張昭胸口處,腦袋里嗡嗡作響。
前一晚他還是東京城內連個小吏都不如的底層黔首,現在就享受到了天子賜座和賜茶湯了?
劉濤和張烈成早就見怪不怪,他們只是好奇的看了趙普幾眼。
這個鵪鶉樣的年輕人,是有什么獨特之處嗎?怎么就入了天子的法眼了呢?
張昭也仔細看了看趙普,這位北宋開國名相在后世的風評并不好。
固然有他心胸狹窄,喜歡陷害競爭對手等原因。
但更大的原因是他為趙二的金貴之盟做了背書,還有那句很容易被人詬病的‘半部論語治天下。’
不過從能力上來說,趙普絕對是五代宋初的大才,在國家的大政方針、政務架構等方面,能力可以說是五代第一的,這是個真正宰相之才。
“常言道,捉奸成雙,捉賊捉贓,汝既然愿意出告,可有方法將這些害群之馬一網打盡?”
張昭話音剛落,張烈成就有些愕然,這話,義父不更應該對他說嗎?
趙普也呆了幾息,才明白張昭是在跟他說話,又遲疑了幾秒鐘,他哧熘一下就錦凳上滑落到了地下,顫抖著說道。
“小民可以,雖然前去清庫時,都是被蒙著眼睛,但某早已將路線熟記于心。
守衛金庫的武僧雖然常年蒙著臉,小民也還是認出了其中一個人手臂上的紋身,他經常在牛馬街一帶出現。”
“哦?”張昭來了點興趣,他看著這個相貌堂堂的歷史名人問道:“既然是蒙著眼睛,你又怎么會知道地方?”
其實張昭真要查,區區幾個金庫定能查出來,但那就不好保密了,說不得會鬧得全城皆知。
這東京各蘭若寺廟,接受了契丹人的存于劫掠所得,雖然還算不上是為虎作倀,但一個勾結的罪名,是逃不脫的。
可張昭不能徹底讓這些曝光出來,因為錢莊會,他也有份的,東京錢莊會的信譽和名聲毀了,與之深度牽連的銀票也同樣會毀于一旦。
這個代價,是張昭很難承受,也不愿意去承受的。
他現在想要的,就是借著這次行動,將錢莊會的大權,徹底從東京寺廟中收回來。
然后再吞下這筆和尚們想要吞下的不義之財,用這筆錢去給將士們發犒賞。
所以暫時還需要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
等安撫完了將士們,徹底穩住了形勢,張昭就要開始籌劃登基儀式。
至于進一步清查天下寺廟的寺,以及廢除僧人不納稅的特權,削減僧侶人數,那是后邊慢慢來的事。
“回圣人,小民自幼頗擅默誦,是以雖然被蒙上了眼睛,但臣一直在心里記著數。
行多少個數后如何轉彎向,早已經畫成圖像爛熟于心,現在讓小民去找,定能找到。”
果然是歷史上的大人物,確實還有幾把刷子。
張昭相信,趙普不會沒事去記這個,定然還是有所準備,說不定張烈明不去找他,他也準備找上門來了。
“做的不錯!”張昭夸贊了一句,“可曾治過經典?”
趙普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小民粗通詩書,但不求甚解。”
唔..!不求甚解。那就是讀了書,但是沒讀出名堂來。
張昭稍微有些奇怪,難道號稱半部論語治天下的趙普,此時并沒有多少文化?
于是張昭對劉濤說道:“此事關系錢糧,又跟將士們犒賞有關,需得小心謹慎。
德潤你從戶部也調撥些精干人手,配合錦衣使者徹底查辦。
此人某看頗有才能,先讓他入戶部為吏員,協助辦桉吧!”
一聽只給個吏員,趙普頓覺‘冬’的一聲,從云端摔了下來。
又是賜座,又是賜茶湯,結果竟然只是個戶部小吏,這...。
若是他剛進來的時候,張昭以常人視之,恐怕能給個戶部吏員,趙普早已喜出望外了。
可是現在已經賜座賜飲,還是給個戶部吏員,這落差就太大了。
想要這,趙普把牙一咬,勐然正正規規的跪倒了地上扣頭大喊。
“小民聽聞圣人在河西時,恩澤施于黎庶,今斗膽請求圣人,也恩澤東京之民。”
嗯?張昭有些奇怪的看向了地上的趙普,心里略微有些不高興了。
老子進了東京開封府,約束士兵不劫掠、不奸淫、更不殺戮,連犒賞都自己想辦法解決,這還沒有恩澤東京之民?
“汝覺得朕要如何恩澤東京之民?且說來聽聽!”
張昭的聲音不徐不疾,并不帶半分怒火。
但朕這個詞,此時的皇帝一般可不是隨便自稱的,而一旦這樣自稱的時候,一定都是代表了某些情緒的。
劉濤和張烈成抖嚇壞了,特別是張烈成,他用憤怒的眼神的看著地上的趙普。
這位義長子知道,張昭最在乎的,就是仁義、恩澤這方面的名聲。
這趙普如此說話,像是在埋怨張昭沒在東京施恩一般,哪個帝王能受這么的質疑!
趙普也已經嚇得戰戰兢兢、汗出如漿,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他不想再過那種無錢無權,連美艷小姨子都保不住的日子了,于是鼓足勇氣說道。
“圣人仁德,不劫掠、不殺戮,已經是自大朝衰微二百年前,最仁慈的仁主了。
可方今天下漆黑如墨不見亮光,也已經二百年了。
即便圣人嚴格約束麾下勇士,也僅僅只是未有加害而已,遠遠談不上廣施恩澤。
這些舉動,西蜀孟國主,吳唐李國主,錢越錢大王,都做得出來。
方今上下民心沉淪,所有人都看不到希望,圣人若是只想做個后朝莊廟、明廟那樣的天子,只此一項就足夠了。
但若要做太宗文皇帝那樣的圣君明主,如君父般為天下人遮風擋雨,激起沉淪百年的民心士氣,那就遠遠不夠。”
張昭聽完,緩緩坐到了錦凳上,他心里細細回想了一下。
自己確實進入東京開封后有點飄了,覺得就是了不得的仁德之主,更是把未有劫掠與殺戮,當成了一項了不得的成就。
但就如趙普所說,這在五代,甚至是中國歷史上,確實算可以的。
但要達到漢高祖、唐太宗這樣的高度,要讓所有人震撼性的認識到他張昭與以往帝王都不同,是真來結束亂世的,還不夠。
半晌,張昭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走到趙普面前。
“吾,確實有些自矜了,你的建議很中肯,賞錦袍一件,帛十匹。”
說完,張昭把臉色蒼白還在打哆嗦的趙普扶了起來。
“那請問這位舍人,吾要如何做,方能顯出遠超尋常帝王的仁德?”
趙普都做好了被一怒之下砍頭的思想準備了,但卻被張昭親手扶了起來,還真誠的不恥下問。
如此禮賢下士,讓趙普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他再次拜倒在地上,對張昭說道。
“東京蘭若的錢莊會金庫中,有大約兩成金銀首飾及其他的財貨,很明顯帶著家藏的印記,圣人可讓人把這部分挑出來,然后還給東京百姓。
若是如此,定能讓所有人知道圣人仁德和胸襟。
他們就不會再心存觀望和忐忑了,必然會真心擁護嗎,圣人之名,也就能很快傳遍四方。”
張昭想了想,這確實是個辦法,自己不但不劫掠,還物歸原主,一下就把人設給立起來了,這兩成金銀首飾舍得值!
“著趙普,立任從五品戶部度支司員外郎,協助劉尚書處理此事,分辨好之后,造冊呈上來,由吾親自審查。”
度支是戶部下轄的四司之一,員外郎是司的副職,相當于后世的財政部副司長,對剛剛還是平民的趙普來說,無異于一步登天。
此刻,新任的趙員外郎,被這份刺激,被沖的渾身酥麻,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不斷對張昭表著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