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南平國事實上的世子,高保融親自到東京汴梁來可不是一件小事。
就算南平國歷史上一直沒有稱帝,但這并不妨礙南平國的獨立身份。
而上一次有國主或者世子到中原都城朝拜,那還是得李存勖剛入洛陽的時候,高保融的的祖父南平開創者高季興,親自入朝晉見。
而那已經是三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所以這次高保融親自入朝,那是自后朝莊宗李亞子威震天下以來,第一次有藩臣之主朝見,張周從上到下都非常重視。
張昭緊急命令禮部尚書馮道在內城東南的太平坊內,將原本規劃建造給張昭長子張賢存的府邸,立刻增添家什物件,作為高保融及親近從人的居所。
南平國來的文武官員也全部在內城安排居所,不讓他們住到禮部的公舍去。
還議定由壽昌郡公李存惠出面,到東京外三十里處迎接。
最后還在確定高保融將要到達的七月初五,將舉行大朝會,凡是在京七品以上的官員,都可以參加朝會和觀禮。
當然,在高保融沒到之前,張昭就派李孝節為專使,專門去與高保融和隨行的南平文武官員溝通過了。
因為張昭擺出了這么大的陣仗迎接,那要是高保融是來拆臺的,那就搞笑了。
所以張昭是在確定高保融是來朝貢,而且據說有絕世珍寶上貢之后,才這么安排的。
七月初一,雖然正處炎炎夏日,但是近日東京開封府吹起了涼爽的小河風,并不顯得怎么熱。
今日的大朝會非常隆重,排場也就比張昭當初登基時差那么一點點。
護送著高保融前來的,是五百駐扎鄧州的鷹揚鎮驍騎,而迎接高保融入城的,乃是李存惠的右羽林衛一千騎。
高保融也騎在一匹黑馬上,雖然他為人敦厚懦弱,但也是武勛三代,騎馬射箭都很在行,劍術甚至還不錯,身體絕對比一般人好得多。
高保融先前看鷹揚鎮五百驍騎,就已經覺得極為彪悍了,這次再看到李存惠的一千羽林郎,更是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這些羽林郎雖千人如一,身上迸發出來的殺氣,讓高保融都覺得有些涼颼颼的,他回頭對隨行的南平騎軍都指揮使說道。
“朝廷兵馬如此之盛,我等就不要班門弄斧了,讓兵士們卸下甲胃,換上綢服吧。”
原來出發的時候,高從誨為了怕朝廷輕視南平軍馬,也砸鍋賣鐵給高保融湊了二百甲騎。
這些南平甲騎穿著幾十斤的重的扎甲,剛剛才在城外換上。
不過高保融一看之下,就覺得還是別讓他們著甲了。
南平若是說水軍,那還是挺強的,至少比中原朝廷的不遑多讓,甚至還要強一點,但是甲騎就算了。
南平兵士正不耐煩在大熱天的,要穿幾十斤的扎甲橫穿整個東京城。
一聽高保融都這么說了,立刻就聽命換上了綢緞衣服,把自己打扮的香噴噴,挺胸凸度向圍著他們看熱鬧的東京大姑娘小媳婦耍帥,頓時就迎來了一片喝彩。
與沉默不語,其徐如林的右羽林衛羽林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傳圣人旨意,著檢校司空、荊南節度副使、峽州刺史高保融,晉見!”
不多時,隊伍就來到了乾元宮外,負責內廷的乾元宮使,親自前來傳令。
高保融就在乾元宮朱雀門外三跪九叩,呼萬歲者三,待到叩拜完畢,才起身帶著南平官員自朱雀門入。
他叩拜完畢,自然也就有人將高保融這番表現,通知給了張昭。
這朱雀門距離乾元宮的正殿崇元殿,還是有一段距離的,要走的話,起碼也要走個十幾分鐘。
因此不大一會,就有內侍牽著一匹馬兒到了高保融面前。
“圣人制曰;‘高司空遠道而來,特賜寶馬做代步之用。’”
這是一匹三代汗血馬,馬兒肩高五尺余,渾身毛發略帶紫紅之色,眼神靈動,一看就不是凡品。
恰在此時,馬兒看到高保融在看它,竟然咧嘴嘶鳴了起來,還甩了甩長長的馬頭,很是有點興奮。
高保融立刻就又是下拜一禮,對內侍說道:“此乃戰陣之上的良駒,嘶鳴隱有虎嘯四方之意,臣素來文弱,不堪駕馭。”
宮內,我張圣人聽的咧嘴一笑,這匹卷毛紫,可是御苑中相當不安分的一匹。
它嘶鳴幾聲可不是別的,那是興奮的,一旦跑起來,那就嚇人了,把這卷毛紫賜給高保融,其實就是試探。
“以后誰再跟吾說高保融憨厚懦弱,那就是欺君,這位南平世子其實心中是很有分寸的。
來人,賜匹穩妥的快馬給他,吾都要等不及看看這高保融了。”
于是,走了沒幾步的高保融,遇到了第三撥內侍,內侍賜他一匹閹割了的胖馬兒,一看就溫順的很。
高保融有些胖乎乎的,而且是個圓圓臉,與他父親高從誨和十弟高保勖那種有些威嚴的長臉完全不一樣,或許這就是高保融容易被打上憨厚懦弱標簽的原因吧。
至于張昭,那就更熟悉這張臉了,這高保融的長相和氣質,非常類似后世那些技術肥宅,穿個格子襯衫的話,簡直就跟刻板印象中的資深程序員一模一樣。
“臣高保融叩見陛下,陛下萬福金安。”
高保融壓根就沒看清御座上的皇帝長什么樣子,走到前面就是推金山倒玉柱的一拜。
張昭也樂呵呵的親自走下來,還伸手將高保融扶了起來。
“果是福人,自有福祿之相,朕且問你,為何只稱臣,而不稱官職啊?”
高保融被張昭拉著手,身體突然就有些輕微的顫抖,他盡量用平穩的語氣回答道。
“臣的檢校司空與荊南節度副使一職,是石晉偽朝所封,臣父的一切官職也是如此,是以未敢在圣人面前提及。”
張昭滿意的點了點頭,高保融的頭腦還是清醒的。
因為張昭在南征南唐之前,就以石晉朝廷是契丹冊封為由,宣布石敬瑭和石重貴的帝位不合法,石晉乃是偽朝。
只不過由于石重貴被擄走,算是有些悲情色彩,東京人和文武官員對他有所同情,張昭才沒徹底把石晉搞臭。
“那你此次來朝見,主要就是來請封的咯?”張昭瞇著眼睛,顯然話里有話。
高保融后背的冷汗嘩嘩的冒,不過好在他在出發之前,就做了小小的預桉,因此倒不是很慌。
他被張昭牽著手,就在后面句僂著腰回答道:“臣是來替臣父以及荊南軍民請罪的,昔年契丹入中原后,臣父被小人蠱惑,起兵襲擾了襄州和郢州。
雖然都被朝廷兵馬打的大敗,但罪責尚在,還請圣人看在我們高家歷來恭順的情況下,從輕發落。”
這話也很有水平,點名契丹入中原,那是說當時襲擾的襄州和郢州,還不是張周的國土。
接著又說被朝廷打得大敗,那是表示他們沒有造成多少破壞不說,反而已經被教育了一頓,擺出一副慘兮兮的樣子博同情。
張昭雖然明知這是高保融說話的策略,但還是忍不住有點想笑,這荊南的軍隊,也太搞笑了。
在襄州被焦繼勛打敗就不說了,這好歹還算是個名將,可是被郢州刺史尹實調集州縣兵打的狼狽鼠竄是什么鬼?
這么太弱雞了吧!
不過,心里的懲戒之意去了不少,但嘴上張昭可不準備饒恕,他放開高保融的手,冷冷一哼,語氣嚴肅了起來。
“朕還以為你父子二人不知道犯下的罪過呢?以荊南兵馬襲擾襄、郢二州,這是在謀逆!”
高保融一聽,再次跪下叩首哭訴道:“臣父自知有罪,是以才派臣來請罪。不過臣請陛下暫熄雷霆之怒,因為臣來朝拜還有第二件事要上報。”
“何事上報?且說來聽聽。”張昭也很好奇這高保融‘悄悄’透露給李孝節的絕世珍寶,到底是什么東西。
高保融繼續帶著些顫音說道:“臣父自郢州大敗而回,自知犯下大錯,正欲投了大江,免得牽連家人。
走了幾步后,卻見江邊一老者獨坐,頗受風水之寒。
臣父心想,既然要自盡,身上的錦裘、懷中銀錢也無所用,當即就脫下錦裘以銀錢相贈。
老者穿上錦裘,接過銀錢后,忽而大笑曰:‘汝雖無賴,但尚存幾分仁心,今有圣人出世,佑我故鄉萬年安,汝且拿此書,或可保你一命。’
說完老者就不見了,臣父再定睛一看,只見江邊無有老者,唯有一木箱。”
咳咳咳!張昭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好家伙,跟我講神話故事是吧?不知道這是我張圣人最喜歡的操作的嘛?
想到這,張昭狠狠的盯住高保融,意思很明顯,神話故事講完了,拿不出跟這神話匹配的東西,你就等著被收拾吧。
不過,高保融相當自信,他高家秘藏了十幾年,不珍貴的話,怎么敢說是絕世珍寶?
兩個大箱子被親衛士兵們抬了進來,打開著的箱子里全是書,最上面寫著幾個大字。
張昭趕過去一看,左面箱子赫然寫著《傷寒論》,右面的箱子赫然寫著《辯傷寒》、《五藏論》。
張昭勐地吸了一口氣,連他的聲音都已經有些顫抖了。
這傷寒論加上辯論雜病的五藏論等,加起來就是傷寒雜病論了。
“可是醫圣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
之所以如此激動,那是因為張昭一到了東京,就開始搜索這些曠世醫學著作。
可是兩年的尋找,甚至出動了錦衣親衛都沒找到,甚至有人說,早在黃巢入長安時,一把大火就已經將之全部燒毀了。
高保融勐地把頭磕到地上,“天生圣人,以安天下,是以才有此絕世珍寶現世,臣為陛下賀!”
朝堂之中一片嘩然,傳說已經失散了快百年的醫圣奇書現世,這不是天生圣人是什么?
儒家也講不為良相當為良醫,張希崇、和凝、范質、馮道、李昉等人眼睛都直了。
一時間文武眾臣齊聲大呼,“臣等也為陛下賀。”
歷史上,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到了唐末五代,就已經失去了傳承。
但是南平高家,機緣巧合下了一套幾乎就是唯一絕版的傷寒雜病論。
后來由最后一代南平王高繼沖,也就是高保融的兒子獻給了北宋。
呵呵!我趙二哥那可就厲害了,估計他眼中除了陰謀詭計就沒有別的了。
這樣基本確定的絕世珍寶被高家獻上來后,趙二就直接扔到了皇家書府中吃灰。
直到八十多年后的宋仁宗嘉佑年間(10561063),北宋成立校正醫書局的時候,才偶然發現。
但此時,傷寒雜病論中的《辮傷寒》、《口齒論》等早已佚失不見。
而傷寒雜病論的重要性,那就不提了,這可是被稱為中醫方書之祖的書籍,大小青龍湯、大小柴胡湯等數十藥方,后世都還在常用。
說這是絕世珍寶,特別是在此時,絕不為過。
張昭慢慢站了起來,看著高保融說道:“讓爾父呈個請罪書來吧!朕可以赦免他襲擾襄州和郢州的罪過了。”
高保融聽完,哭拜在地上連連叩頭。
張昭則看著趙今方說道:“召太醫署所有太醫,詳細整理此書冊,勿使一字失落。
工部立刻召集工匠凋版印刷。
禮部詔令天下,凡是民間有斷絕書冊上呈者,視重要程度,給予賞賜、官職,最高者,朕以伯爵爵位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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