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周之中,要直接進入親軍和禁軍,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校場比武和戰場立功。
比如此次滅蜀大戰中,隨軍出征的關中義從韓虎子、公孫輦等人就是因為軍功,直接就被吸納進入了陰正奇在成都府組建的親軍左虎賁衛。
這李遵和范長弓的家族,張鉊也打聽清楚了,還真是漢人。
李家是隴西大族,范家以前則是依附于李家的小家族。
直到張鉊建立政權,外面世道沒那么亂之后兩家才分開,但范家仍然在一定程度上聽從李家的指揮。
隴西李氏嘛,自然是地方大族的,哪怕大唐滅亡這么年了,他們又被吐蕃統治了許多年,但隴西一帶姓李的還是非常多。
雖然他們自稱的隴西李氏大多很不靠譜,但當地人多姓李,以李為尊的習俗還是一直有傳續的。
本來以李遵和范長弓的漢人身份和家世出身,又有生擒巨虎的功勞,要進入禁軍或者親軍并不是很難。
但是他們兩想進入憾山都或者親軍上六衛,那就不容易了,沒有過人的本領,是進入不了這個范圍的。
臨時搭建的校場上,歡呼聲一陣高過一陣。
范長弓不負長弓這個名字,步射七十步固定靶十射十中,六次命中紅心。急速行軍三拋射一直射,四次完全命中指定覆蓋區域。
騎射固定靶十射八中,兩次中紅心。騎射競技連續射落十一名挑戰者后,方才因體力不支落敗,在一起競技的五十騎中排名第一。
最后休息半個時辰后,立刻就能開一石硬弓左右各十次,顯然不但持續輸出火力的能力非常優秀,還是個左右開弓的全能。
校場這震天的歡呼,就是對于范長弓優秀表現的最好承認。
要知道今天來到校場的,都是各地好健兒,沒有幾把刷子,是引不起他們歡呼的。
武人的比試就是這點好,誰行誰不行一眼就能看出來,不會存在你說好,他說不好的情況。
歡呼聲中,范長弓走到距離張鉊兩百步的距離后,先卸掉外甲,再將弓、失、佩刀依次放到了地上,頓首一拜。
再走到一百步則放下手中的長槍,再拜。
行至三十步左右,頓首三拜,隨即高呼。
“隴西范長弓,愿為圣人效爪牙之力!”
張鉊長笑三聲,親自走下臺階,將范長弓扶了起來。
董少監則在高臺上大呼,“隴西范長弓,步射、騎射冠絕校場,圣人親自點將,入憾山都右廂都為....。”
聽到董少監拖長了聲音的為字,整個校場上立刻就安靜了下來。
因為像范長弓這樣直接入憾山都,還很可能是個小軍官的,不可能讓他去管理原憾山都的甲士。
因為他根本指揮不動,所以按照慣例,這就需要另外補足新進勇士去讓范長弓統帥,等他有了威望之后,才會讓他融入其中。
校場上的勇士們關注皇帝愿意給范長弓多大的官職,也正是因為此點。
給一個將虞侯,那就表示憾山都將要在此校場中擴編一個將,即一百人。
給個十將,就會擴充一個隊五十人。
如果只給一個火長,那就只有十人能進憾山都。
在萬眾期待中,董少監吊足了眾人的胃口后,才大聲喊道:“范長弓,入憾山都右廂都為丙字第六營第三勝都新設第十三將將虞侯。”
“萬歲!萬歲!萬歲!”這一下,徹底引爆了整個校場,三呼萬歲者成千上萬。
成績最好的范長弓成了將虞侯,那就表示這下憾山都最少要招募一百人,其中還有兩個十將、十個火長這樣的基層軍官。
一時間,自覺有些能力的都被刺激的心神震蕩,這可是憾山都啊!皇帝最心腹的親衛。
哪怕你就是個最普通的士兵,都能分三百畝以上的土地。退役之后,只要服役時間長一點,基本都能到地方撈個官當當
一般是州縣武侯隊正或者捕快捕頭,能力強點有門路的,甚至能成為州縣巡檢。
軍官都更別說了,絕對的一步登天。
張鉊親手扶起了范長弓,對他說道:“朕給你三個名額,就從你范家的健兒中挑選。”
范長弓欣喜若狂,再次對著張鉊下拜,把頭在地上磕的砰砰作響。
他們范家全族也就不過兩三百人,只有三套鐵甲,精悍武士至多能挑選出來十人。
本來想著能有一人進入親軍之中,那就算是范家祖宗保佑了。
現在沒想到圣人直接將他提拔成了憾山都的將虞侯,自己一步登天不說,還可以蔭庇族中兄弟。
小小的范家有了他們四人,立刻就會是隴西府有數的大族了,前景一片光明!
這一剎那,范長弓眼前閃過了出發時耶娘弟妹期盼的眼神。
閃過了他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拉壞的長弓都能堆滿一個衣櫥的刻苦。
父親用長弓為名刺激他精益求精,就是為了今日揚名立萬為圣人爪牙。
更閃過了那日在洞穴中的驚魂,若不是脖子上頓項質量不錯,脖子就被那巨虎給咬斷了。
即便如此,巨虎那一撲,還是差點扭斷了他脖子,說是命在旦夕也不為過。
但現在,這一切都有了回報!
范長弓淚流滿面,不久前還被他當成首領,親熱喊著李家哥兒的李遵,立刻都被他拋到了腦后。
“末將叩謝圣人厚恩,請圣人放心,末將會把最好的范家兒郎都帶來為圣人效力。”
范長弓決定了,自己的族人中,只有兩個能作為合格的憾山都甲士。
剩余一個名額,他不會給族中那些不合格的族兄弟,而是要招募鳥鼠山的著名豪勇健兒李萬山。
想到這,范長弓對張鉊施禮之后,就立刻翻身上馬尋人去了。
他壓根就沒注意到身后不遠處,李遵那有些尷尬和憋火的神色,范長弓滿心想的就是為圣人效命,現在根本就裝不下了別的。
鳥鼠山,也叫鳥鼠同穴山,乃是渭水源頭,上過山海經的名山。
此山下多良田,山上雖然險峻,但鳥獸眾多,是隴西男兒最喜歡的打獵去處。
李萬山只聽名字,好像是個漢人,但實際上他是如假包換的吐蕃人,還出身大非川的吐蕃宗哥家族。
不過他們不是宗哥家族的核心,宗哥家族的核心是溫逋氏。
在張周朝廷中,宗哥家族的溫逋氏是正統的涼蘭六谷部成員,溫逋氏也早就被賜姓而改姓了漢姓溫。
李萬山家族的命運則有些坎坷,雖然也出了幾個禁軍,但都是迅速被張鉊抽調到各處,從而變成了各顧各家,沒來得及形成合力。
不過等到李萬山的父親帶著他們到了隴西,定居在鳥鼠山下之后,事情有了變化。
李萬山的父親不知道聽了誰的點撥,竟然大言不慚的開始自說自話姓李。
人家問,他就說自己的祖宗是當年隨金城公主入邏些的護衛勇士,是隴西李氏的遠宗。
聽起來就漏洞百出,青塘高原上,貴人都多不識字,就更別提中下級軍官了,能留下族譜的,基本都是吐蕃人中的豪門大族。
可是這套說法在張鉊將嗢末人全部算成漢人,并帶著他們大義歸國后,給自己找祖宗風氣,很快就席卷了整個河西隴右的所有府州縣。
而在選在漢姓的時候,像是章波、溫逋、折逋、蘇論、杜論這種家族的,就直接求皇帝賜姓簡化一個字就可以。
至于其他雜七雜八,比如李萬山家族這種的,絕大部分都自稱姓李,并表示自己跟李唐王室有關聯。
他們到還不敢攀附到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頭上去,因為據說贊普赤松德贊就是金城公主的兒子。
這位贊普,在吐蕃人心中,那可以是一尊大佛。
他在位期間,吐蕃人向東攻陷了長安。
向北吞并了唐朝的河西隴右,沙州最后一任河西節度使閻朝,就是被赤松德贊下令毒殺的。
向南,赤松德贊派大軍從高原上俯沖而下,完全奪取了天竺恒河以北的土地,還派兵在恒河邊豎立大鐵柱,聲明恒河以北都是吐蕃領土。
這樣威望卓著的贊普,子孫的記載是很嚴密的(相對吐蕃而言),要冒充的難度就太大了。
于是一眾吐蕃人就心有靈犀開始冒充金城公主的身邊人,什么侍衛、侍女等等。
甚至還有人冒充金城公主侄子,那位被吐蕃人短暫擁立為皇帝的倒霉蛋李承宏的后人。
這就尷尬了,李承宏根本就沒被吐蕃人帶走啊!
不過這并不影響大量吐蕃、諸羌百姓的興致,法不責眾嘛!
于是這幾年,河西隴右姓李的簡直多如牛毛。有人說,現在的河西隴右,怕不得有三到四成的人,都特么姓李。
范長弓飛奔向李萬山的時候,這位十六歲的少年,正連闖三關,贏得了熱烈的贊美。
呃,十六歲此時也不能算少年,應該要算是成人了。
李萬山家雖然出了他叔叔這個禁軍,只不過很可惜的是,沒過多久陣亡在了洛陽大戰中。
當然,他叔叔不陣亡,也輪到不李萬山一家享受他的蔭庇,得以到鳥鼠山來均田。
只不過雖然均了田,但他叔叔并未絕后,而是留下了一個兒子,所以李萬山家現在種的這幾百畝地,實際上是他堂弟的。
隴西府的官府對于這種家庭,是有一套嚴格保護措施的。
李萬山的嬸娘杜氏以及堂弟李萬金直接就生活在府城,由官府指定李家其他宗親專門照顧,隨時還有官府吏員去探望。
李萬山家也只能算是李萬金的租戶,要是李萬金夭折,他們家就要丟掉這幾百畝地的耕種權。
這么做,就是怕有人為了田產謀害功臣之子。
所以李萬山的危機感特別強,九歲起就刻苦磨煉武技,練就一身的好騎術,還擅使弓、槊等武器。
上馬能玩難度不小的鐙里藏身和回身射,下馬也可在山間徒手捉兔。
十四歲那年,因僅憑一根哨棒就打殺了一頭文豹(金錢豹)而遠近聞名。
見到范長弓來尋他,李萬山是有些懵逼的。
在隴西,李遵所在的李家可是遠近聞名的強族,半依附于李家的范家也不是好惹的。
李萬山在沒闖出名頭之前,可沒少被李遵家欺負,頗有點你這蕃奴也配姓李的排斥。
不過馬上,等范長弓將消息告訴李萬山之后,年輕的李萬山,眼淚都要下來了,當即嗷嗷哭嚎著跟范長弓來到了張鉊面前。
不過比起范長弓這個真正的漢人,李萬山這個裝成漢人的吐蕃人,顯得極為虔誠。
他根本不敢看張鉊的胸口以上的位置,一路低著頭來到了張鉊面前。
聽人說這是皇帝當面,立刻就跪伏了下去,屁股翹的老高,雙肘支撐在地上,兩手交叉在頭頂合十,口中唱念。
“嗡嘛呢唄密哄!無上天光照諸赤子身心使得智慧覺滿,仁慈撫慰一切行走在光明中的佛之赤子。”
張鉊雖然對漢人并沒有那么虔信他這無上天,感到些許安慰,但面對如此虔誠的信徒,心里又不免還是心花怒放。
他將手輕輕放到了李萬山的頭上,“佛陀將忠勇信義之美德,交由吾之手,賜予善法地的善男子,使汝有勇力與忠忱,為卍法之行者。”
不管是現在還是后世,吐蕃、諸羌等人的頭頂,那都是極為忌憚被人觸碰的。
在這個時代則更為忌諱,因為在他們看來,全天下只有無上天一人能觸碰他們的頭頂,其余活佛、大德、仁波切等都只能觸碰肩膀。
卍法行者,也是六法宗的專有名詞。
在六法宗的虔信徒中,只有被無上天撫頂點化過的人,才能被稱為行者,有資格為無上天效力,并能直視無上天,可以自稱為弟子。
沒有經過這個的,不能直視無上天胸口以上位置,只能自稱為赤子,意為有赤子之心,但得行還沒得到無上天撫頂點化的人。
李萬山顫抖著抬起了頭,快到正午的陽光正處于張鉊頭頂偏后的位置,使得張鉊看上去偉岸又充滿了光輝。
李萬山甚至都沒看清張鉊的樣子,只覺得滿眼觸及之處,遍是光芒。
“弟子請展示勇武!”
李萬山對于能進入憾山都,能到張鉊身邊護衛,還是覺得有些夢幻,因此他準備展示一番,讓無上天知道他的豪勇。
這位歷史上作為潘羅支最心腹的將領之一,六十余歲高齡還親自率軍埋伏,射死了地斤澤戰神李繼遷的吐蕃勇將,在這個時空早已成為了張鉊最虔誠的信徒。
“無需緊張,吾知道你會是最忠勇的男兒。”張鉊放沉了聲音,顯得威嚴又慈祥。
李萬山聞言,歡欣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高壯的身軀在張鉊面前,就像是一條馴服的小獒犬一般。
“圣人!仆李遵也是您的忠勇健兒!”一旁的李遵終于忍不住了,他悲鳴一聲,撲倒在張鉊身前,連連叩首。
范長弓成了憾山都的將虞侯,他帶來的其余勇士也很多都有封賞,連這狗膽包天自稱隴西李的吐蕃李萬山都得了青睞。
但他這校場上步戰第一,馬戰槊法第一,馬戰騎射第一,步射僅次于范長弓的勇士,竟然什么也沒有得到。
究其原因,李遵想了很多,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他們李家在隴西拉幫結派的動作,已經讓圣人很不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