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非川六部、西山八部、松潘三十一東岱來了好幾天了,張鉊也沒召見他們。
從天水府董吉娘的事情發生后,張鉊就懂得了他這無上天身份的高貴。
或許不該叫高貴,而該叫凌駕于眾生之上。
這種感覺在漢地不能說沒有,只能說非常少見,但是在青塘高原卻非常常見。
這可是無上天,是經義中僅次于佛祖,高于諸羅漢、菩薩、金剛、伽藍的存在,是真正意義上的現世神。
這種身份,怎么可能隨隨便便就讓你拜見?
于是,張鉊根本沒去管這些吐蕃人和羌人以及其他各部豪酋,只是命西京留守氾順和隴右行省平章賈言昌負責接待,任由這些人在涼州感受漢地的豪富。
至于這些諸部豪酋的居住地,那就更好選了,張鉊直接讓涼州大云寺的首座大德出面,把他們安排在了大云寺中。
當然,這也少不了安排這些‘土豹子’去參觀一下張鉊在天竺靈鷲山悟道時,‘佛祖賜’給他的佛寶。
至于六法宗經典的講解,語言上的點化與棒喝,這都不用張鉊出面,六法宗的大德、僧統、仁波切等,比張鉊精通的多。
那么張鉊在干什么呢?
他當然是在為率軍出塞,勒石燕然做準備。
也不怪我張圣人打幾個草原豪酋還這么小心翼翼,這是有人‘珠玉’在前啊!
呃,或者說應該叫在后?
反正現在只要張鉊一閉眼,腦海里就能浮現出一個丟人現眼的玩意。
我大明戰神,堡宗,瓦剌留學生朱祁鎮。
在這玩意之前,大一統王朝帝王親征草原中,最危險的也就是漢高祖的白登之圍了。
但實際上白登之圍,是漢匈雙方來了次勢均力敵。
匈奴騎兵攻不破漢軍精銳步兵守護的白登山,漢軍步兵也奈何不得匈奴騎兵。
最后以不知道臉皮為何物的漢高祖主動選擇退讓,結束了這場危機。
可以看出,哪怕是白登之圍,比起我瓦剌留學生的土木堡,都可以說是風風光光的了。
在我張圣人這些年帝王生涯中,督促他在帝王這個位置上少犯錯的,正是有堡宗和九妹這兩位重量級在。
每當張鉊在某些時候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就會回想一下這兩位的操作,然后反著來。
這樣弄出的政策,就算沒有什么用處,但也基本不會對國家造成多大的傷害。
這就是讀史的好處啊!
而為了自己不像土木堡戰神那么現眼,張鉊自然要好好謀劃一番。
根據大唐時代留下的安北都護圖冊資料加上張鉊回憶的后世地圖,大致規劃出了此次出兵的路線。
這個時代,哪怕是從后世酒泉西北邊的居延海(額濟納旗)出兵,也要先向東行大約四百余里,走到漢受降城或者漢范夫人城,既后世蒙古國的達蘭札達加德附近后,再北上直搗燕然山。
歷史上霍去病飲馬翰海,竇憲勒石燕然,當然還有李廣利那次失敗的直搗龍城,主力都是從這么走的。
但是這么走,距離要比從居延海直接北上多出七八百里左右。
而若直接北上,就要翻過屬于阿爾泰山山脈的鞮漢山與南山,再從夫羊句山和浚稽山中間穿過,順著渾義河(翁金河)直插阻卜人盤踞的原大唐安北都護府所在,也就是后世蒙古國的哈拉和林。
兩條路各有優劣,直接北上勢必不可能是全軍通過,走漢代范夫人城遠一些,但利于大部隊通行。
兩種方案一出來,不出意料,所有的軍將都贊成直接從居延海北上,打阻卜人一個措不及手。
當然,他們的提出的方案,都是他們自己帥兩千到五千不等精騎,直接翻山越嶺北上。
張鉊作為皇帝,率最少兩萬騎走范夫人城。
這條路在唐代還有著名的名字,叫做參天可汗道。
張鉊估算了一下,跟著他進關中的步騎超過三萬五千,但是大部分是用來打滅蜀之戰的,現在護送他到了涼州的也就是步騎一萬五千。
這些天在河西隴右征召起來參加鄉射大禮的義從驍騎、團結弓手、親軍子弟團等,大約有三萬二三千。
這些人當然不能都帶走,選拔一下合格的也就兩萬步騎,加上能帶著出塞的一萬步騎,總共也就是三萬人馬。
要是再一分兵,跟著張鉊走的,也就是兩萬人左右。
這在草原上,還是有一定危險性的,肯定沒有人能擊垮他這兩萬人,但還是被敵騎切斷歸路以及天災人禍等,必須要考慮到。
張鉊再讓人把白從信的奏報拿來仔細研究了一下,白從信手里,現在只有主力五千五百騎,其余拔悉密等四萬戶騎兵兩萬,一共兩萬六千人。
加上張鉊,合計也就是五萬六千人左右,這對于橫跨幾千里的草原來說,有些偏少。
畢竟草原騎戰除了作戰以外,還要追逐,五萬來人往茫茫草原上一扔,就跟在大海里灑了幾粒芝麻一樣。
“圣人!臣認為,既然這次燕然山諸部抗拒六法宗很可能有契丹人的推波助瀾,那么咱們就不能只準備從西往東打。
還需要提防述律平征召萌古、烏古、敵烈、荼扎剌以及室韋諸部西來。
既然是圣人出塞,就要做最完全的考慮,料敵從寬。”氾全思考了一下,在一旁提醒著張鉊。
張鉊其實也在考慮這個問題,聲望走到了他這個地步,假若此次勒石燕然成功,聲威將直追唐太宗李二鳳。
那么素來自稱唐宗室的南唐和本來就快要被掌握的吳越國,以及清源軍留從效等,基本就可以傳檄而定了。
當然,影響的還有這次自青塘高原來的吐蕃、諸羌以及其他部族豪酋。
如能讓他們親眼見識到,他們抱住了一個能親自征服草原的大腿粗后,這些人回去就會組織大軍去和邏些的贊普們開片,確立六法宗在高原的地位。
但爬的越高,摔得越重,張鉊這次出塞別說跟堡宗那樣現眼,就是沒逮住阻卜豪酋咄撒葛和蔑兒乞酋長忽魯八失,也會對張鉊的聲望,造成一定程度打擊。
不過張鉊沒有立刻回答氾全的建議,而是轉頭看著身后的高懷德。
“藏用久在北平府,你認為述律平現在還能指揮得了草原諸部和室韋諸部嗎?”
“能!”高懷德毫不猶豫的把手一拱回答道。
“圣人,草原諸部,從來就是畏威而不懷德,受困于見識和環境,他們對于強權理解遠,沒有咱們漢人這樣會考慮多方因素。
他們考慮的只有一個,就是現在眼前能打敗我的,就是強權。
至于遠方的什么大國,他們未必知道,就算知道,也未必放在心上。
所以靠近北平府、大同府,甚至遼西諸部,哪怕原本跟契丹人穿一條褲子的奚人,述律平都已經調不動了。
但是遠在大小鮮卑山東西兩側的部族,契丹人還可以調動。”
大小鮮卑山,就是此時對于大小興安嶺的稱呼,高懷德家本來就是燕山北面的土豪,最近又跟著父親高行周和慕容信長在北平府呆了一年多。
加上一直在跟契丹人小打小鬧,騷擾的契丹人連中京大定府都待不住,是很知道內情的。
他說述律平能調動大小鮮卑山周圍的部落,那就肯定能調動。
張鉊聞言,先是大笑了三聲,隨后才說道:“我族自周天子夏君夷民以來,歷來就以兼包并蓄之風,納四方向往忠孝仁義之部族。
所以后朝雖出身沙陀,但仍是唐兒。
鮮卑諸部自孝文帝以來,就與中華無二,這大鮮卑山,也是我等的祖地啊!怎能讓此地百姓為述律平蠱惑。
朕這次出塞,也要一并將這些問題解決。”
眾人都升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在大唐,你要是跟李唐皇室談論鮮卑血統,跟后朝李家說沙陀兒云云,他們能跳起來把你腦袋砸碎。
但到了張皇帝這里,對于這個問題,已經非常看得開了,現在甚至還要將鮮卑、沙陀等族并入中華。
不過,張皇帝也是有禁忌的,你要跟他提蕃賊這兩個字的話,那也是要殺人的。
一個正在殿中記錄會議的中書起居郎突然想到,會不會這李唐皇室真有鮮卑血統,后朝皇室就是沙陀人,而我張圣人家族中,肯定也混了吐蕃血脈?
霧草!剛想到這,起居郎臉上大汗淋漓,后背一陣發涼,差點連毛筆都握不住了,他趕緊把這個能要命的發現埋到了心靈深處去。
其實張鉊的家族,自張義潮這一輩起,肯定是沒有吐蕃血統的,傳承也很清晰。
但是到了張議潭、張義潮父親張謙逸這輩往上,就有點模糊了。
張鉊自己都隱約覺得,他的高祖父張謙逸以及那位連名字都不知道六世祖經歷中,似乎刻意被隱瞞了什么。
這張家作為漢人大族,在吐蕃人統治河西的一百年里,照樣還是本地豪族,是很有可能與吐蕃貴族聯過姻的。
所以其實并不只有張鉊有些不喜歡蕃賊這個詞,沙州龍舌張家更是忌諱聽到這個詞。
不過張鉊不知道下面人心里的吐槽,知道了也無所謂,李二鳳在后世還天天被人認為是胡人呢。
也不想想,就算是李唐皇室有鮮卑人血統,那鮮卑人后來跟誰融合了。
李二鳳都跑不掉被議論,他張二鳳被議論,也是正常的。
所以,我張圣人還很興奮的在上面發布他的暴論,“派快馬去東京,讓尚書省昭告天下,凡現在還有姓拓跋、爾朱、侯莫陳者,立刻按孝文帝規制,改為元、朱、陳等漢姓。
其余宇文、慕容、獨孤、尉遲等均加入漢人姓氏中,命留守東京的中書翰林院開始匯編天下姓氏,朕從燕然山歸來,立刻編寫百家姓。”
現在還有姓拓跋、爾朱、侯莫陳的嗎?有!還不少呢。
張鉊從馬楚帶回來謀臣元恒,原本就叫拓跋恒,從安西帶回來的爾朱景更是張圣人的愛將,以此推之,姓這些鮮卑姓的,不能說很多,但絕對不少。
一場軍議,搞著搞著就偏離了方向,張圣人趁機發布了一大票關于民族融合和民族團結的高談闊論,把他手下這一批吐蕃、黨項、鮮卑、沙陀、回鶻、昭武九姓文官武將感動的眼淚汪汪的。
大家都表示,要跟著我張圣人一起恢復大朝,好好當個漢人。
至于麾下的漢人文臣武將,他們早就習慣了張鉊的做派。
而且這些說起來是異族,但確實已經跟漢人沒什么兩樣,除了能從姓氏上找出一點蛛絲馬跡以外,完全就看不出來是異族了。
有的甚至連姓氏上的蛛絲馬跡都被拭去,不管你承認還是不承認,他們已經是漢人了。
張鉊也是沒辦法,他起自河西,發家在安西,連嫡母和舅舅都是胡人,古往今來的大一統皇帝的出身,就沒有他張鉊這么復雜的。
李唐皇室跟他這張周皇室一比,都要算純種漢人了。
要不是祖上有個威震西域的祖宗張孝嵩,曾祖父張義潮又是天下聞名的大英雄、大忠臣,龍舌張氏也算是漢人小門之一,張鉊這漢人身份還不如人李克用那個李唐皇室身份靠譜呢。
張鉊為了抹平這些印記,既沒法不承認,也不能想李唐皇室那樣厚著臉皮不承認。
他要這么干,就是在自掘根基,要知道張皇帝的最大基本盤瓜沙歸義軍派、東歸派和涼蘭六谷派,都是跟他一樣的出身。
所以張鉊干脆就祭出民族融合的大旗,把事情放到明面上來,直接將鮮卑、沙陀等直接并入漢人這個大家庭,這樣大家就沒法揪著他不放了。
這哪是在給早已融合的鮮卑人和沙陀人一個身份,這是在給河西隴右上百萬的嗢末人一個身份啊!
身份認同是大事,與之比起來出兵塞外放到是小事,張鉊跟文臣武將繼續討論了一下這方面的事情,最后順便就把軍事上的安排定了下來。
李存惠、楊繼業現在立刻就帶著物資開始去居延海囤積,到時候就以他兩為正副先鋒,率五千騎直接翻越鞮漢山北上。
張鉊則親率大約兩萬騎向東走漢時范夫人城,最后循著參天可汗道北上。
另外命大同府尹、大同府兵馬督監折德扆率并州精騎兩千向西到朔方省,匯合陰山一帶的下契丹四部萬戶,共出兵五千精騎,自朔方入大漠,直奔燕然都督府(烏拉巴托附近)。
原本朔方行省的平章應該是高懷德的父親高行周,但由于慕容信長要解決遼西、遼東的契丹人,于是張鉊就命高行周暫緩啟行了,現在只能讓折德扆出征。
最后,再命河東行省平章、北京留守、晉國公閻晉挑選河東精騎八千,自大同府出塞。
河北行省平章、清河郡公符彥卿挑選河北精騎并膠東、直隸義從一萬五千騎,從北平府出塞,直奔契丹上京臨潢府,準備切斷述律平的歸路。
直接給這述律平來個包餃子,要打,就一次性解決了他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