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繼業此刻也不會想到,潘美臨時建議的這個先打耶覩刮部的騷操作,會讓他的義父皇帝懷疑自己走錯了路。
而張圣人為鼓舞士氣,消除長途艱苦行軍帶來的疲憊與沮喪,不得不發動了愛兵如子這個絕技。
誰叫我張圣人帶著的兩萬多步騎中,非正規軍的征召兵占了絕大多數呢。
不把士氣維持住,光靠軍法和根本就是臨時提拔起來的軍官,完全不可能擺得平。
不過雖然給張圣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煩,但是楊繼業爽到了啊!
他用七百多騎,半個時辰都沒到,就直接沖進了耶覩刮部斡魯朵,直接把耶覩刮的酋長不捏古擊成了重傷。
而且在砍倒耶覩刮部的大纛之后,楊繼業又聽從潘美的建議,直接打出六法宗的旗號,淡化了唐人騎兵的身份。
而且我楊無敵不是無上天張圣人的義子嘛,這李存惠李三哥能在青塘高原的松潘府,用這個身份招搖撞騙,還能免費睡小娘,他楊七郎就不行了?
于是,楊繼業就披著那件銀白底金卍字披風,隨后換上了一件僧衣,在兩個帶路的六法宗傳法僧和兩個武僧簇擁下,直接出現在了耶覩刮部牧民視線中。
這一招極為大膽,也很符合楊繼業的脾氣。
歷史上的楊老令公謹慎持重,那是因為他本就是個北漢投降過來的軍頭,不被趙宋王朝的基干汴梁武勛接納。
只有趙老二出于平衡兄長留下的武人班底這個原因,對他不錯。但又更讓楊繼業受人排擠,所以必須要謹小慎微。
但是這個時空,我楊令公被稱為楊七郎,因為他在張圣人的義子中排行第七。
九歲就被張鉊養在了宮中,與張周皇室的皇子、公主們同吃同住,就跟親兄弟姐妹一般。
他父親楊弘信是一方鎮帥,位高權重。岳父一家子更是西北庭柱,如此風光,怎么可能還謹小慎微。
而這份傲嬌的姿態,加上他打出去的無上天義子身份,很快就震懾住了大量的耶覩刮部牧民。
要知道六法宗的敘事中,張鉊的七個義子,都原本是極樂世界的佛門護法伽藍,是為了保護無上天而一同下界的,只待完成使命后,就能去極樂世界,魂歸座位。
整個耶覩刮部大約有一萬多帳,七萬多人,其中隨著燕然山擺開的,就有六千多帳快五萬人,延綿三十余里。
楊繼業現在只是突襲了耶覩刮酋長不捏古的斡魯朵,并沒有將所有人逮住,他這七百騎也無法逮住這么多人,因此形勢還是很混亂的。
但這個無上天義子的身份一亮出來,僧袍一穿,形勢馬上就不一樣了。
楊繼業學著張鉊那副似笑非笑,智珠在握的表情,主動走到了對他還有防備的日魯格等人中間,微微一笑,先宣了個佛號,才對這些人用回鶻話開口說道。
“吾乃無上天伽藍義子楊七郎,聽聞耶覩刮的不捏古勾結阻卜人,陰謀反對無上天的行者們在草原傳播福音,是以特來懲戒。
爾等是否無上天的弟子,可曾受到迫害?”
日魯格看著眼前楊繼業披著的銀白金卍字披風,眼角觸及到的,卻是映紅了天空的大火和不時冒出來的青煙。
馬蹄聲和喊殺聲陣陣傳來,那是這些無上天的懲戒騎士在四處追擊他們認為有威脅的人,直到再也沒人敢上馬為止。
一股沖動在日魯格心里升騰而起,但很快就被他壓了下去,因為他不知道這些無上天的懲戒騎士,到底想要什么。
“尊師將汗王怎么樣了?”
人就是這樣,當時日魯格讓開道路的時候,一是為了不讓身邊人去送死。
因為那時候楊繼業等要是對著他們猛沖過來的話,大概率會將他們直接殺死。
另一個原因,就是看到了楊繼業的卍字大旗后,日魯格心里升起了對不捏古不準許他們信仰六法宗的怨恨,所以樂意看到不捏古吃一點虧。
但等這會冷靜下來后,又在心里隱隱覺得這些他從來沒見過的懲戒騎士是陌生的外人,而不捏古雖然不讓他們信仰六法宗,但卻是自己人,并且對他們還挺不錯的。
是以心里有些轉不過來彎,也有對平靜穩定生活被打破后,感到的強烈不適宜和不確定。
歷史上,很多剛被征服的地區又迅速會爆發反叛,甚至就只是被一件小事就能引爆,除了征服者的力量還不太強大未能深入治理以外,日魯格等的這種心里因素,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
楊繼業冷冷盯著這個雄壯的草原漢子,如果他現在有一千五百人,或者說后續能有千余人的輔兵跟著來,他肯定直接一刀就砍過去了,通常情況下,這種人留著一定是個禍害。
但是他現在沒有,全部兵力也就這樣七百余騎,還經歷了長時間的急行軍。
現在急需一些能幫他們馱甲胄、武器的馱馬,給他們干臟活、累活的輔兵,需要干凈熱乎的飲食和飲水。
甚至這些神經已經崩的很緊的兒郎們,需要一些女子來藉慰、安撫下心靈。
當然,按照張周軍紀,他們是會支付一定鹽巴、糖塊和一段布帛作為報酬的,想來只要有人去組織,愿意賺點零錢的女子也不少。
所以思考片刻后,楊繼業忍住了想直接殺人的欲望,而是冷冷地對日魯格說道。
“你最好記住,在這片草原上只有一個汗王,一個大汗,那就是大周皇帝,泥撅伊利可汗陛下!
他是蒼穹之下所有牧民的圣主,他是無上天,是騰格里的真身!”
日魯格被楊繼業的眼神看的渾身冰冷,有些犯渾的腦子,突然就清醒了不少。
聰明的智商占據高地之后,他又想起了無上天無所不在的仁慈智慧。
是以稍微猶豫了一下,這個草原漢子在楊繼業的面前拜伏了下去。
“尊佛在上,弟子日魯格恭迎駕到,我馬上就去準備禮佛之物。”
楊繼業點了點頭,這才是正確的態度嘛。
方才日魯格稱他為尊師,這是六法宗信眾對傳法僧的稱呼。
但楊繼業不是傳法僧啊!他已經表明了自己是無上天的伽藍義子,那么按照規矩,日魯格是要叫他尊佛,才算正確。
之前叫尊師而不叫尊佛,可見心里并未完全接納和臣服,現在就不一樣了。
而在其余佛門宗派中,信眾禮佛,那得叫財布施,雖然跟施舍的含意還是有區別的,但也差不了多少。
而在六法宗,直接就是叫禮佛的。
所謂禮佛,禮是你應該做的,佛接不接受,那還得看你心誠不誠。
同樣的,超度這個詞,在六法宗也有不一樣的意義,分為法超度與無畏超度,法超度就是指以經義法言引導信徒靈魂歸于極樂天。
而無畏超度,基本等于‘貧僧這就超度了你!’這種物理超度。
楊繼業現在就準備來一次無畏超度,不過對象不是日魯格,而是不捏古。
熊熊的篝火燃起,耶覩刮部斡魯朵周圍的本部核心牧民,也就是這一萬多帳中最有武力的一批人,被集中了起來。
他們當中大約有三四成已經是六法宗的信徒了,其余不是的,也在心驚肉跳中,很快覺得自己早就是六法宗的信徒了。
不捏古的生命力很強,雖然已經奄奄一息,但你要考慮到,他是被自幼打熬筋骨的魔鬼筋肉人楊無敵一槊抽中的。
沒直接把腦漿子打出來,都算他這輩子積了德,結果竟然還可以奄奄一息,絕對的命大。
不捏古有六個兒子,其中兩個在外面統領部眾,是不怎么受不捏古寵愛的長子和三子。
其余四個兒子中的三個,包括兩個七八歲的幼子,都直接被逮住了。
篝火的映襯中,隨著楊繼業一起來的傳法僧用小刀割破了青牛、白馬、黃羊三種牲畜的耳朵。
哞哞、咩咩的尖叫中,鮮血流到了碗中,眾人一起唱念起了超度用的地藏菩薩本愿經。
隨后傳法僧從將磨好的朱砂倒入碗中,再對著楊繼業一禮之后,楊繼業走過去,用小刀扎破自己指尖,也往碗中滴了兩滴鮮血。
此時,傳法僧一手持鼗鼓不停搖晃,一手穩穩端著這混合了牛馬羊和楊繼業鮮血,但絕大部分是朱砂的碗。
他走到一面供奉起來的無上天佛像面前,掏出一截黃紙,手持毛筆在這截黃紙上,寫下了唵、嘛、呢、叭、哞、吽六字真言。
六字真言寫完,這位傳法僧一副耗盡了心神一般,臉上爬滿了汗珠。
另外一位傳法僧則熟練的將這段寫了六字真言的黃紙折疊好,隨后從篝火中取出一跟還在燃燒的小樹枝,將黃紙點燃后扔進一個大酒碗中。
忽的一下,碗中火苗極速躥起,等到碗中酒精燃燒殆盡之后,就只余下了半碗清水混著黃紙燃燒后的殘渣。
就問你熟不熟悉!
我張圣人這些年玩宗教套路,那是越發的爐火純青了,道家符箓派的核心搞法,都被他給借鑒過來了。
呃,不對!此時道家的符箓派三家,也就是天師道、上清派、靈寶派,他們自己都還沒怎么玩明白呢,張圣人這是屬于半開創了。
而且這還沒完,除了照例這符水要讓被超度者喝下去以外,青牛、白馬、黃羊也是有講究的。
黃羊象征財富,白馬用來騎乘,青牛則是去極樂世界的引路者。
另外楊繼業作為護法伽藍,他的精血就是去往極樂世界的通行證。
至于為什么是青牛作為引路者,那是因為六法宗的經文中說過,我無上天轉輪法王之所以會去天竺,是因為他曾在玉門關遇到了一位騎著青牛的老者自關中而來。
老者告訴他天竺佛門有劫難,命里該他去救。
于是我張法王才會去天竺護法,最終在靈鷲山面壁時蒙佛祖召喚,得到佛祖托付塵世間護法事等等。
故事是一步步在發展的,指向性也越來越明顯,張鉊估計再有了一二十年,更多有知識,意識到六法宗對于中國有多重要的大學者加入之后,老子化胡經就該重出江湖了。
到時候,老子、佛祖皆是一人,或許可以不是人,而是真理、真主的化身。
昔日神龍元年,武則天這敗家玩意為了借重佛教控制安西,當然也可能她信佛教信糊涂了,想在臨死前去往佛教的極樂世界,于是將《老子化胡經》定為偽經,下詔禁毀。
但未來將經過我英明神武的張法王親自鑒定,《老子化胡經》不是偽經而是真經,更會在六法宗的重新編寫之下,再次大放光芒。
那將是根植于中土文化中,夏君夷民和教化外夷兩個動能的重大推進。
卻說這邊,六法宗的傳法僧已經將符水端到了嘴里嗬嗬有聲的不捏古身邊。
不捏古躺在病床上,雙眼直愣愣的看著天空,不知道還有沒有意識。
楊繼業還是披著那件銀白底金卍字披風,把張鉊的神態和語氣學了個七七八八。
他看著不捏古,十八歲的少年眼中竟然露出了痛心、惋惜與慈悲混合的神色。
“吾真為你感到傷心,不捏古。你本來能成為某家教中肝膽相照的兄弟,但是你的心,卻被邪惡的阻卜人咄撒葛引誘,墮入了邪道。”
說著楊繼業接過傳法僧手中的符水酒碗,一臉慈悲的看著周圍的牧民說道。
“雖說如此,不過此人還是與無上天有一絲緣分,既然無上天大發慈悲遣吾至此,就是要某來拯救每一個墮入邪道的靈魂。”
話音轉到此處,楊繼業聲音變得威嚴和高亢。
“不捏古!你愿意懺悔罪過,重新回到無上天法王的座下嗎?愿意在騰格里凝視下悔悟嗎?”
楊繼業說的聲色俱厲,但眼睛卻悄悄看向了左面不遠處。
在那里,不捏古的三個兒子(有一個跑了),五個女兒,兩個小孫子和幾個妻妾都跪伏在地上正嚶嚶的啜泣。
‘咯嘍’一聲,本來眼神直直的不捏古,突然轉動了兩下眼珠,脖子也奇跡般的偏了一下,偏的方向,也正是他妻子兒女所在地上。
兩行濁淚,緩緩從不捏古的眼中留下,嘴里嗬嗬的聲音更大了一點。
“善哉!善哉!”楊繼業身后兩個傳法僧同時合十。
“墮入邪道而終歸醒悟,大慈大悲天上天,寬宥這位善男子的魂靈吧!
今以伽藍精血為憑,青牛為引,白馬做駕,魂歸極樂九重天去吧!”
聽到這話,不捏古的手抬了一下,繼而驟然跌落,終于氣絕。
梵音陣陣,牧民們再次伏地跟著傳法僧們吟唱經文,一名傳法僧用法器輕輕撐開不捏古的嘴巴,將這碗符水給他灌了下去。
隨后直接用大碗將其面部扣住,一邊吟唱經文,一邊用毛筆粘上剩余的朱砂,在不捏古衣服上寫滿經文。
此時楊繼業早已走開,這之后的法事,自然要交給專業的人士去做。
而且他也知道,張鉊不愿意軍中漢子過多接觸這玩意,是以不但自己走開,剛才也沒讓過多的兵將參與。
不過作為從頭到尾參與了一遍的楊繼業和潘美,還是深刻感覺到了六法宗的威力。
特別是潘美,他不是楊繼業這樣讀書不求甚解的武人,而是一個肯讀書,氣度風雅,特別是在收到張鉊鼓勵后,想要多讀書成為李衛公那種儒將的人。
他深刻的感覺到了,張周王朝在我張圣人鼓搗出的六法宗影響下,或許真的可以探尋出一條有別于漢唐,更能安定草原的正道。
未幾,儀式準備完畢,一大批耶覩刮部勇士,包括不捏古的正妻和已經成年的四兒子,都過來拜伏在地上。
特別是不捏古的四子,眼中竟然沒多少對于楊繼業剛剛殺死他父親的仇恨,仿佛還沉浸在父親不捏古魂魄能去往極樂世界的向往中。
楊繼業目視了潘美一眼,剛才裝神弄鬼已經是我楊無敵的所能做到最好了,接下來的話,潘美這種心思靈活的人來說更合適。
而且他是副職,若果有所錯漏,楊繼業還可以出來補救。
于是潘美慨然上前,對著不捏古的正妻說道:“都護的魂魄,雖然得到了無上天的慈悲諒解,青牛也已經引導他去往了極樂世界。
但是引誘都護墮入邪道的阻卜人咄撒葛還在,這個仇,我們還沒報!”
不捏古的正妻、兒子以及一票耶覩刮部的勇士聞言個個義憤填膺,好像不捏古并不是被楊繼業打成重傷不治,而是被咄撒葛謀害的一樣。
日魯格聞言上前一步,“尊佛,耶覩刮部的勇士,都愿意追隨無上天的懲戒騎士們去往窩魯多城,誅滅咄撒葛這個魔鬼!”
不捏古的四子也上前一步,“我的長兄是無上天虔誠的信徒,他正在趕回來的途中。
弟子也已經命人拾掇了些許肥羊美酒,服侍行者和騎士們的女子也已經準備好了,請尊佛接受我們的獻禮。”
楊繼業此時才出來滿意的點了點頭,“我們只有半天的休息時間,明日一早,耶覩刮部必須征召出兩千虔誠的弟子作為扈從,跟隨我們去懲戒咄撒葛。
到時候,無上天一定會仁慈的把最富饒的草場,北阻卜人最美麗的花朵,最肥美的牛羊,賞賜給他虔誠的信徒。”
日魯格身后的阿思格等立刻歡呼了起來,日魯格也放下心來了。
他們果然是無上天的行者與騎士,他們不但不會拿走耶覩刮不的財富,只要獻上忠誠以后,還能跟著他們去掠奪北阻卜人的草場、牛羊和女人。
至于能不能打贏?日魯格認為不是問題。
無上天據說有九百九十九萬懲戒騎士,還能搞不定一個小小的咄撒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