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水軍,花樣其實還是挺多的,雖然是一支只能依靠著海岸線在近海飄蕩的水軍,但也還是要有一定的戰術和不同的艦艇搭配才行。
其中有樓船這種戰船高數丈,配備投石車,絞車弩、拍桿等進攻性武器以及女墻等防御性武器,屬于戰艦中巨無霸的存在。
雖然畏懼大風大浪,可是戰斗力爆表,在黃水作戰時,還是很勐的。
但樓船并不是海戰的主力,海戰的主力,是換算成后世排水量大約三百到七百噸左右的斗艦。
斗艦是復式結構,使得水兵可以在艦艇上呈階梯狀列陣,不管是應對對方的跳幫戰,還是使用弓弩攢射對面,都非常占便宜。
且斗艦的水手是隱蔽在下層船艙,通過棹孔劃船,從而保證了水手的安全和斗艦的機動性。
此外,還有采用全封閉船艙,艙外蒙著牛皮護甲,也同樣通過棹孔劃船,還配備隱蔽窗口,方便用弩或者長矛反擊的艨艟艦。
它主要是擔任突襲、偵查,偶爾也用來傳遞消息。
至于海上的專業指揮船,則是游艇,船上槳床眾多,速度極快,調動靈活。
一般五十艘左右的戰艦配備一艘游艇,置水軍都虞侯一人,負責調度指揮,觀察風向,判斷敵情。
最后還有一種名為走舸的戰艦,這種戰艦多配水手,從而保證極快的速度,至于水軍兵士,則選擇少量悍勇有力的精銳。
它是專門用來突襲、沖擊,甚至會突襲敵方旗艦,趁亂實施斬首作戰。
康承訓不是豪族出身,而是王氏的家奴,他的父親曾伴隨高麗太祖大王王建一起長大,關系極為親近。
康承訓也是因為這層關系,才得以掌握了這支對于王氏高麗來說,極為重要的水軍。
不過高麗的造船業其實不太行,別看他們三面臨水,又多山地廣林木,但實際上自隋代開始,中原王朝就有意控制船工匠人流落到半島。
唐代放棄熊津都督府的時候,更是直接摧毀了港口和船廠,并將船工水手全部帶走。
而多山的朝鮮半島雖然林木很多,但少參天大樹,因此船就造不大,更缺上好的硬木,所以船體也不是很堅固。
因此導致高麗的水師,船小硬度差,說是幾百艘戰艦,但每船平均只能承載四五十人,跟昔年白江口一戰時,倭國水軍的規模差不多。
都是聽著數量鋪天蓋地嚇死人,但一打起來,全是小癟三。
康承訓立于船頭,這是一艘海鶻式戰艦,甲板寬廣,可列兵數百,載重兩千料。
船舷兩側還有幫助平衡和增加浮力木板,遇到大風浪就可以放下木板到海水中增加浮力,從而大幅提高穩定性。
但這種船,航速稍慢,載人雖多,但很依賴各種小艇的保護,不然很容易被敵軍用絞車弩和投石機等砸毀。
且高麗也就這么一兩艘大型海鶻船而已,根本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就像是后世共和國假如只有一艘遼寧艦,就很難形成威懾一樣。
但此時,康承訓還是自信的,他聽了王昭的命令,也認為北寇并無多少戰船。
且就算有,也能抵得過他麾下的二百艘戰艦和八千精銳水軍?
更因為王昭給他布置了主要支援陸戰的任務,康承訓為了與陸上的大軍保持聯系,因此只能完全靠著海岸線往北航行,基本無法展開偵查。
這邊,趙匡和陳誨接到慕容信長的命令,立刻將折德愿所部萬余步騎裝載上船,大軍也沿著海岸線南下。
平壤西南,海翎島,這里是整個半島上的海防重點。
王氏高麗在這里設有水軍海翎鎮,駐守水軍六百人,戰船三十艘,算是此時高麗的海防重鎮。
康承訓率領戰船一路北上走的很快,此時微微信風從東南而來,利于艦隊從南往北。
康承訓見海翎島就在眼前,立刻命人打起旗號,讓前方另一艘大型斗艦升起吊籠,將瞭望手送上桅桿觀察。
瞭望手遠遠看見海翎島上海翎鎮的白底紅鳥旗高高飄揚,遠處還有十余艘小船同樣打著白旗向艦隊駛來,便立刻發出了安全的型號。
康承訓這么謹慎的命人觀察,也不是他收到了什么消息,而是例行確認一下安全而已。
因此見到遠處斗艦打出了象征安全的白旗,立刻就命各大小船只降下船帆,準備進入海翎鎮的軍港修整。
此時,信風開始鼓蕩,若是不降低一點帆,是很難進入軍港的。
特別是大船,一定要提前降帆,不然突然來一股大風,搞不好就能把船給你吹到沙灘上去。
趙匡親自站在主力旗艦蕩海號上,數十條艨艟艦在旗艦與其余大船之間,來回傳遞消息。
至于海翎鎮,早就被大周艦隊給突襲了,為了百分之百安全,上岸控制海翎鎮的,直接就是折德愿親自帶領部曲去進攻的。
「傳我軍令,先以艨艟艦擾亂賊軍陣型,再選斗艦強沖,走舸精兵藏于斗艦身后,待敵軍大亂,貼住他們的大船,等樓船繞后完成再強攻,蕩滌賊虜,在此一戰!」
康承訓剛剛命大小艦船將船帆降低,就聽的遠處隱約傳來了金鼓交鳴的聲音。
他轉頭到處看了看,但是海翎島的陸地,遮住了他的視線,讓他什么也沒發現。
突然,仿佛一絲陽光透過烏云照射下來了一樣,被海翎島遮住的方向,一艘艘起碼都有千料的大船,從遠處海島的背后,閃現在了康承訓面前。
金鼓交鳴之聲也仿佛就在此刻突然變大了一樣,離奇出現的這些戰艦沒有用帆,但是速度卻出奇的快,齊齊朝著康承訓的艦隊沖了過來。
上當了,北寇有艦隊,而且還不少!
康承訓悚然一驚,他趕緊大聲吼道:「發信號,讓那些艨艟艦不得靠近。」
康承訓此時突然想起來了,在看到北寇艦隊之前,還有不少「海翎鎮」的艨艟艦正靠近,恐怕其中有詐。
但是晚了,這五艘艨艟艦,就是殺入高麗船隊的一把尖刀,他們既然已經到了可以作戰的位置,靠不靠近已經由不得高麗人了。
沖在最前面的一艘艨艟艦內,海大魚看了一眼身邊的弟弟海二蟹和海三蝦,三兄弟同時爆發出了一聲怒吼,身上虬結黝黑的肌肉爆發出了巨大的能量,他們雙手拼命劃動從棹孔伸出去木漿,以至于看起來都揮舞的快出殘影了。
海家三兄弟不是漢人,而是浙東和閩地的白水郎,也就是后世的疍民。
這些百越和漢地罪犯混合形成的族群在這個時代,還沒完全融入漢人之中,在哪里都是被剝削的對象。
但是他們現在得到了一條雖然不寬闊,但確實可以上升的通道,那就是為張皇帝征服高麗和倭國乃至以后繼續向東航行出力。
所以這次歸屬于橫海鎮的水手中,接近三成都是白水郎,他們夢想著能在這場戰斗中立功,從而獲得成為一個正常漁民的身份,因此格外賣力。
艨艟艦中響起了嘹亮的疍家戰歌,海大魚三兄弟和艇中十幾個白水郎,將這艘艨艟艦劃的飛快。
同時,蹲坐在二層封閉的艙中,手持木單弩和海戰長矛的戰士,不斷通過弩孔向外輸出,船快就用弩箭,船慢就用長矛。
而這些艨艟艦的船頭,還通通加裝了并不算很尖利,但破壞性很
大的撞角,也算是一件犀利的水戰利器。
一時間,一兩百艘擠在將要進港海灣中的高麗戰船,被艨艟艦撞的人仰船翻,許多水兵還沒明白怎么回事,立刻就被或射或捅死在了船上。
這些幾十噸的艨艟艦在張周水軍中自然是要算小的,但是在高麗水軍中,那就不同了,因為高麗人的戰船,也大多是幾十噸的小玩意。
與他們比起來,艨艟艦體積并不小,速度還更快,還是封閉船型外面覆蓋著厚厚的夾雜瓷粉牛皮甲。
這完全就相當于一個重甲士,撞進了無甲民兵陣中。
高麗人嚎叫著射出箭失或者用鐵錘擊打,但完全不起作用,他們想用拍桿和火油來對付,但艨艟艦的速度太快,足以閃避掉這些傷害。
在中原海戰中,對付艨艟艦的方法很多,主要就是有大船就行。
像是樓船和斗艦,這些大船完全可以居高臨下用預判的方式,砸毀或者燒毀艨艟艦,更可以用絞車弩發射大弩穿透船體。
同時,這些大船船舷很高,艨艟艦根本傷害不到船上的人員。
但是高麗人少大船,沒有絞車弩,竟然對于艨艟艦完全沒有辦法!
這還才一接觸呢,康承訓就被打蒙了,想對沖吧,高麗根本就沒有艨艟艦這種戰艦。
水軍這玩意,在后世是燒錢的大戶,在古代同樣也是。
就比如這樣的艨艟艦,船艙是封閉式的,外面還要包裹牛皮甲,平日里除了作戰,也不能用作其他用途。
這哪是戰艦啊!這是在水上跑的吞金獸,非家大業大者,根本玩不起。
高麗的戰艦在平日里,都是要兼顧運輸等作用的,好多甚至都是漁船改一下就拉來當戰船的,自然沒有這種燒錢且用處單一的戰艦
不過呢,也不是完全沒有對付的辦法,在經過短暫的慌亂后,康承訓命令所有的小船靠近大船,或者干脆往岸邊靠,用大船和小船結陣來對付這些亂竄的艨艟艦。
但等的就是他這么決定。
一看高麗戰船為了防御艨艟艦的攻擊,主動放棄了機動性,趙匡大旗一揮,金鼓之聲變為了單純昂揚的戰鼓聲。
十余艘排水三百到七百噸不定的斗艦全數出動,水手們拼了命的劃動戰船,熟練的操船手借助海浪的起伏,操持大船奮力向前。
盡管海面上波濤起伏,但是身著簡單皮甲,列三重陣的將士們緊緊排在一起,船體雖然還左右搖晃,但是他們幾乎紋絲不動。
「十五艘以上斗艦,全是千料大船!」康承訓身邊的副將慘叫一聲。
此時料這個單位,已經在整個東亞流行起來,因為比起石,他更能體現海船的性能。
按此時的換算,一千料則大概相當于330噸到350噸左右,對比起一群三四十噸的小泥鰍,三百多噸的斗艦確實非常龐大。
而在康承訓副將的驚叫聲中,斗艦越來越靠近,大周這邊橫海鎮的士兵們發出了震天的戰斗嚎叫聲,高麗人發出的,則是哭喊聲。
陳誨此時已經接過了指揮權,畢竟他才是水軍名將,比趙匡這種半路出家的還是要專業很多。
陳誨見對面已經喪失了機動性,大部分小船都擠在大船周圍后,直接命令其中一艘一千七百料的斗艦主力橫波號突前沖擊,靠近高麗海鶻艦貼臉輸出,其余斗艦則攻擊剩余大小船只。
康承訓也看出了陳誨的企圖,不過他還有選擇的機會。
此時的海戰因為動力的原因,中式硬帆也不像西式軟帆那樣可以上三角帆逆風而行。因此雖然陳誨做好的布置,但大船能不能到達預定作戰位置,還是需要一定運氣成分的。
「指揮使,安郎
將打出旗號,讓咱們南撤!」康承訓還沒下決心,另一艘斗艦上的安郎將,已經幫他做出了選擇。
「指揮使,趕緊走吧,江華灣不能有失,要是咱們全部折在這,開京就危險了。」
鑒于大環境如此,
雖然戰斗剛剛進入白熱化,但是康承訓身邊的副將知道,這場戰斗沒有懸念了。
別說對面這十幾艘斗艦,單就是對面那些艨艟艦,他們應對起來都很困難。
「指揮使,你還沒看出來嗎?這艦隊絕不是北寇能有的,這是中原朝廷打過來了啊!咱們要趕緊通知王上,保住開京。」
副將的這身怒吼,仿佛一聲炸雷,立刻讓康承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一個激靈,甩了甩手心里的汗珠。
「對,必須要通知王上,將帆全部降下來,收起鶻翼咱們往南去。」
「螳臂當車!」陳誨冷哼一聲,對于對面突然插上的高麗斗艦,他冷哼一聲,把手一揮。
剎那間,橫波號上戰鼓敲響,十數個水手轉動船帆,戰艦開始緩緩的打橫過來。
橫波號的右舷裝備了四輛絞車弩,然后...還有三門有著黑洞洞炮口的...青銅炮!
這是張鉊發明火炮之后,迅速出現的兩極分化,在中書省鸞臺和樞密院以及兵部、工部的建議下。
現在張周陸軍中,火炮開始往虎蹲炮、九節炮方向研發。
而水軍中,則開始往重炮造,以求替代絞車弩跟投石車。
安郎將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命士兵前來攔截的,他其實是這支高麗水軍中真正的核心。
所以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要是他們戰敗,江華灣就不能守的后果,他想用自己的壯舉,來為康承訓逃脫提供一個機會。
所以,當橫波號開始把船體橫過來的時候,安郎將也命令水手將戰艦主動靠近了橫波號。
絞車弩數十息才能一發,一發不過一支矛弩,雖然殺傷力大,但絕對不如靠近之后,萬箭齊發的傷害。
但很快,他就發現了不對勁,因為對面右舷除了幾架絞車弩以外,還有幾分超大的,圓圓的中空長管。
「開火!」陳誨大喝一聲,火炮長吹燃了火折子,迅速在海水濺起來之前,點燃了導火索。
轟的一聲巨響,橘紅色的火焰從炮口噴涌而出,嬰孩腦袋那么大的石彈飛射而出,以極快的速度,從高麗人的戰艦甲板上掠過,帶起了無數聲的慘叫與激射的鮮血。
這些倒霉的高麗弓手正集結在了一起,他們還沒來得及放箭,就被炮彈直接在人群中犁出了一條血道。
當然,對比起十余人勐然間被砸成肉泥,最讓他們恐懼的,還是來自這種未知武器的威壓。
安郎將也被嚇了一跳,但他馬上反應過來了,這定然是跟絞車弩一般的武器,只是威力更大而已。
「散開,散開,弓箭手散開射擊!」
安郎將采取了最穩妥的辦法,隔得如此近,躲避肯定是不行的,但是還可以散開減少傷亡。
可是,他這一次又栽了,因為陳誨大笑三聲,「換雹彈!讓他們嘗嘗厲害。」
雹是冰雹的意思,這是張周用來稱呼霰彈或葡萄彈的術語,取天上冰雹漫天落下之意。
高麗水軍剛剛散開,呼嘯而來的雹彈就打到了,這些彈丸中,有打磨好的石球,有鐵球,有堅硬的木刺,甚至有金汁中煮過的鐵蒺梨。
如果高麗人如同剛才一般集中站,在這個火炮動能有所不足的時代,恐怕殺傷力還不會太大,但是他們現在分散展開,正好成了最完美的靶子。
無數雹彈呼嘯而過,如果一陣秋風勐吹過滿是落葉的庭院一般,方才稀稀拉拉站著的百余弓箭手,幾乎全部躺倒在了地上。
有些是被打中,高速飚出的雹彈你哪怕是吃上一枚,立刻就是骨斷筋折,腸穿肚爛,其凄慘程度難以用言語來表述。
那些僥幸沒被擊中的,也很自然被嚇倒在了地上,所以才出現了如此夸張的一幕,好似這一炮直接殺死了上百人一樣。
別說高麗人了,就是開炮的火炮長也驚呆了,他甚至沒忍住往炮口里面看了看,有點懷疑剛剛他不是在放炮,而是使用了妖術。
只放了兩輪六炮,戰局就已經這樣了,那還列陣攢射個屁啊!陳誨令旗一揮,早已準備好跳幫戰士們呼嘯著就來到船舷邊站好。
哐當一聲,兩船勐地撞到了一起。
借著這股力,戰士們扔出無數抓鉤,將兩船展示牽扯到了一起,隨后在波濤起伏中,搭起一塊看著就不保險的木板,然后毫不猶豫的沖向了對面戰艦。
而在另一面,倉皇往南逃奔的康承訓也在海鶻船船頭,慘叫一聲。
因為大周水軍都虞侯,前吳越開國功臣郭師從之子郭延真,已經率以蕩海號為首的兩艘樓船和其余走舸艦四十余艘借著信風,把他給堵住了。
原來大戰一起,趙匡就命郭延真率樓船繞路往南行,隨后找到順風位之后,再往北,直接給高麗水軍來了個前后夾擊。
高麗人的海鶻船雖然大,但是跟大周樓船比起來,還是不夠看,樓船的船舷,已經比海鶻船上站著的水手還要高了。
而且蕩海號等樓船是順風而來,可以靈活調整方向,速度還有保障,直接就如同一頭蠻牛一樣,撞進了高麗人的船隊。
海鶻船上的高麗人拼命用長桿,想把蕩海號推遠一點,但根本無濟于事。
甚至蕩海號掀起的海浪,直接就把跟隨海鶻船的無數高麗小船給浪沉了。
雙方剛一接觸,樓船上的拍桿居高臨下,用杠桿原理狠狠錘擊著海鶻船的船體,不一會就把海鶻船錘出了五六個破孔。
大批精銳弓箭手也在高出居高臨下射擊,海鶻船上更是無法招架,大量水手和水軍被射死。
他們唯一可用的反擊,就是絕望的扔出抓鉤,希望能爬上樓船打跳幫戰。
但這完全就是妄想,他們往往才爬到半腰,就絕望的被大棓打落進了海里。
同時,無數的火油罐子也從樓船上被扔了下來,這不是去燒海鶻船,而是去燒附近的高麗小船。
這些小船在樓船面前,如同嬰孩一般,只要被擊中,頓時就會燃起一團火球。
至于拍桿就更方便了,一桿子下去,連人代船直接打進水里,完全就是碾壓。
半個時辰后,高麗水軍幾乎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此時后面的走舸艇才飛速上前。
大量精銳大周水兵突入海中大小船只內部,殘酷的搜捕斬殺開始了。
而高麗水軍的命運,也如果那被打的千瘡百孔的海鶻船一樣,只剩下了爛這一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