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席卷天地的狂風已經盡數落在煙霞山之上。
哪怕是遠遠望過去,也能夠看到這片橫亙在大地之上的山脈間,那不同尋常的氣象。
有些人發現了不對勁,趕緊拿出手機和攝像機,一路疾馳到煙霞山附近打算第一時間拍攝視頻然后發布到網上。
然后這些人就被禮貌地攔了下來。
“抱歉,前面正在進行演習,謝絕一切游客訪問。”
穿著軍裝的人是如此回應的。
但是很明顯,這樣的回應并不能夠得到所有人的贊同。
“演習?什么演習?怎么之前都沒有人通知我們這附近會進行演習?怎么回事啊你們,現在一看就這么危險的情況下也不知道疏散當地人群,難道我們納稅人就不是人了嗎?!”
“就是就是,也不知道給我們拍幾張照片,是不是心里有鬼哦”
有些話實在是過于難聽,以至于光是聽到就讓人不太舒服。
看著那些很明顯藏在市民之中的不和諧聲音,軍人在暗地里翻了個白眼。
真是狗急跳墻。
其實這也不能怪他們。
留在外面的這些人要么就是從屬于嘉寧的、要么就是九首神教的余孽,又或者干脆就是“上頭”的人。
這些人在看到煙霞山的狀況似乎并不是按照計劃順利進行下去,又不能夠遠程聯絡演習之中的人員,再加上現在還突然出現一支部隊駐守在山門口的時候,多少都有些慌了。
這啥情況啊?!
他們的計劃保密性極高,無數個環節關聯在一起、哪怕是最位高權重的人也絕對不可能將整個計劃盡數知曉。
按照正常的計劃,“風”的發動應該是明天上午最為穩妥。在“風”之后,“塵”和“血”也會接連著相扣在一起。
怎么演習開始進行的第一天,“風”就吹遍了煙霞山的山頭了?!
這種計劃外的事情發生,完全超出了這些人的預料。
因此他們不得不劍走偏鋒,企圖采取一些特殊的手段,想要盡一切可能把信息傳遞到煙霞山、或是從山內獲悉情況。
但是很遺憾,這些都被祁光提前布置好的部隊給截獲了。
根本不用調查,只需要看哪些地方的人說話嗡嗡聲最多,然后再從其中找一些這些人是否有和境外的關聯,就能夠從中一抓一個準。
簡直就像是甕中捉鱉。
這也只能說祁光想的比較完善,然后白令提供的信息比較關鍵。
不然的話,想要在這些人里面找到截然不同的三股勢力、多少還是有些困難的。
事實上原來的祁光很明顯就沒有眼下這樣的行動力和魄力。
在白令疊加未來的預知里,哪怕祁光已經動用了幾乎全部的情報力量,但是最后也只是在參與演習的內部人員之中找到了內奸。
然而演習之外,卻基本沒有線索。
主要還是因為疊加預知中的祁光發覺不對勁的時候,煙霞山內部已經和外界徹底隔絕開來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哪怕祁光想要展開行動,也受限于內部的信息不通、而做不到實時操控。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如今有他的命令,眼下的煙霞山、一個蒼蠅都不會放過去!
任何企圖進入山內的人,別的先不說、都帶走!
在這樣的高壓之下,煙霞山內部的情況外界毫無察覺。而外界的火急火燎,內部也一無所知。
兩邊之間的信息隔絕越來越深。
當結界升起,內外徹底分割的時候,煙霞山內的“獵物”、就已經朝著不可預知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了……
打開手機,將一切的信息盡收眼底,白令微笑著把手機塞回口袋里。
他扭頭看了一眼那些在風中戰栗不已、幾乎都不能保持穩定站姿的嘉寧員工,沉吟了片刻之后,才伸出兩根手指、朝著手中羅婆那王的眼睛狠狠戳了下去。
這樣的動作讓旁邊的夜鶯看的微微一窒。
怎么說呢,實在是過于有魄力了,以至于夜鶯都忍不住驚訝的程度……
如果真的按照白令的說法,眼下這個腦袋是屬于神話之中的那位羅剎王的話……
那他的動作不就是在褻瀆暴君嗎?
這位大人這么勇的?
看著白令輕描澹寫地堵住羅婆那王的雙眼,夜鶯心中再次升起了一股希冀:‘果然,這位大人不簡單!’
到目前為止,對方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感覺,已經足夠讓夜鶯對白令升起足夠的敬意。
這并非是下位者對上位者出于地位的尊崇,而是平庸者面對超脫者那難以理解的行動之時,隨著內心羞愧而涌現的欽慕。
簡而言之就是“這個人好勾八勐啊”的感覺。
現在夜鶯內心是愈發堅定,要好好抱緊這位冷澹大人物的大腿了。
所以她再次恬不知恥地貼了上來,對著白令說道:“這就是您要尋找的東西……這次的‘風’?”
聞言,白令看了她一眼。
想了想,白令還是開口說道:“沒錯。”
抓著這個圓潤的腦袋,他的聲音很輕:“羅婆那王是神話史詩——《羅摩衍那》之中,主人公羅摩的宿敵。”
“羅摩是毗濕奴的第七個化身,是真正意義上的神人。而羅婆那王則是享有‘征服三界’美譽的賢明君王。然而,這位賢明之王卻因為羅摩對自己的妹妹動手之后勃然大怒,并且因為收攏不住自己的色心,將羅摩美麗的妻子悉多劫持了過來、并且罔顧了他人的意愿和親人的規勸,執意要與羅摩對抗。”
摩挲著這顆圓滾滾的腦袋,白令平靜地說道:“所以最后的結果就是,羅婆那王三次大戰羅摩,而在第三次戰斗的時候被羅摩打敗。并且在最后,被羅摩鏢擊而死。”
《羅摩衍那》算是隔壁某個國家的兩個史詩之一。
一部《羅摩衍那》,一部《摩訶婆羅多》,這兩部神話史詩可以說是世界上都頗具盛名的文學名著。
而羅婆那王則是《羅摩衍那》里,男主角羅摩的世系宿敵。
不過相比較其他的一些神話故事,《羅摩衍那》對于羅婆那的描述并不完全是負面的。盡管他貪婪好色,并且一意孤行,但是在這部史詩之中仍舊不乏對這位暴君、賢王的贊頌。
史詩之中稱贊其為治理國家的能手,愣加國在他的手中極為興旺。同時他對待自己的部下、子民也頗為寬和,而且嚴正典刑,算是個能君。
事實上在故事的結尾,羅摩就曾經去尋找羅婆那詢問治國的道理。彼時的羅婆那已經被羅摩重傷,在見到這位神人的時候也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錯誤。而面對羅摩詢問的治國理政之題,哪怕意識已經恍忽、羅婆那仍舊將自己的經驗之談娓娓道來。
所以說這位羅剎王是一個比較復雜的人。
他英明雄武,志向遠大,同時也貪婪暴虐、欲壑難填。關于他的并不僅僅只有嗜殺,還有愛護百姓的傳說和佳績。
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家伙。
只不過在眼下,經過扭曲之后,羅婆那王就很難再跟神話傳說之中那個性格復雜的暴虐君王相提并論了。
如今的它,僅僅只是個扭曲的怪物,僅此而已。
手叩著羅婆那王的腦袋,白令陷入了沉思:‘這只是羅婆那王的十個腦袋之一。’
‘說實話,我也不是很清楚這個腦袋的產生是怎么一回事。完全是因為疊加未來的祁光告訴了我,我才知道這個東西的存在。’
但是除此之外,白令其實是一無所知的。
因為在日記本記載的時間線上,根本就沒有關于“羅婆那王”的出現和登場!
別說是他本人了,連他的一個腦袋都沒有!
所以說這玩意兒按照原本的時間線,其實應該是深深埋藏在煙霞山之下,完全無人問津的。
但是現在很明顯不一樣了。
嘉寧“上面”的那幫人想要把這玩意兒給拿出來,而且在自己拿出來了以后,他們也確實地采取了行動。
看了一眼遠處已經立起來的結界,白令的眼底有些鄙夷:‘結界……’
神秘學的手段。
在西歐那邊,神秘學、煉金,基本上都是能夠和同一個符號關聯上的東西。
那就是“赫爾墨斯主義”。
換句話說,赫爾墨斯在這其中隱藏的秘密,似乎又更多了一些。
如果說之前白令僅僅只是猜測,那么在現在看到羅婆那王腦袋上的符號、以及遠處若隱若現的透明結界以后,白令的心中已經越發堅定了自己的猜想。
隱藏在西歐之中的龐大勢力,與“赫爾墨斯”脫不開關系。
甚至于很有可能,原本歷史上曾經記載的那些煉金師、魔法師,其實都并沒有按照時間給他們劃下的界限那般安然躺進墳墓。而是利用了某些方法,規避過死亡、一直延續至今!
這一點魔女的話語也有定論。
白令現在還記得,過去自己在廢棄醫院見到魔女的時候,魔女就曾經提到過,“半島事件”的根本起因還是因為某些“老家伙”背棄了盟誓,發動了“獻祭”。
盡管他現在還不清楚這些“老家伙”是誰,也不知道所謂的“獻祭”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但是很明顯、“赫爾墨斯”的痕跡必然隱藏在其中。
這個在希臘神話里隸屬于小偷、信使等職業的庇護者,后世三重合一的神秘學符號,或許對西歐留下了遠比自己想象中還要深刻的印記……
抓著羅婆那王的腦袋,白令的思緒紛飛在意識之海里。
意識之海實在是一個思考問題的好地方,在這樣的一個地方里面,他就能夠暫時不需要考慮其他的事情、主動去思考一些當前需要面對的困境。
這對于白令來說非常有意義。
就在他這么想著,意識打算撤離海洋的時候。
突然之間,白令感覺到自己手邊似乎多少有些不對勁。
他迷惑地低頭看了一眼。
視線在落到自己左手邊的時候,白令的童孔不由得微微一縮!
這是……
羅婆那王的,腦袋?!
看著自己手上捏著的那個圓滾滾的腦袋,白令第一時間感覺到了訝然。
羅婆那王的腦袋竟然也跟著自己進入了意識之海里?!
這在白令看來幾乎是很難理解的一件事情。
要知道,他到目前為止可幾乎沒有過把外界的東西帶來意識之海內部的狀況!
哪怕他在未來翻檢著自己的東西,那也是通過觀察海洋之下的未來,能夠“看”到、并且“反饋”給自己的虛幻景象,而不是真正地去接觸它。
就好像是之前跟祁光一起抽簽的時候,白令去觸碰那個抽簽的異種、并不是真的去觸摸它,而是潛入未來時,自己觸摸過那玩意兒的感覺反饋回他的身上。
簡單來說就是白令其實并沒有碰到過那個東西,但是模擬出了碰到那玩意兒的感覺。
可是眼下,這個跟白令一起進入意識之海的東西很明顯不是模擬出來的……
看著自己手上的腦袋,白令不由地陷入了思考:‘到目前為止,意識之海也不能說完全沒被人侵入過。’
‘至少鄒野就曾經進入過這個地方,但這是因為他是精神體……’
‘難道說這個羅婆那王,其實也是一個精神體?!’
想到這里,白令看向羅婆那王的眼神,瞬間就有些不對勁了。
因為他很明顯地能夠感覺到,這玩意兒在自己手上沉甸甸的重量。
這個重量是不會欺騙人的。
但是到目前為止,羅婆那王的腦袋又跟著自己一起進入意識之海。而能夠踏足這片海洋的,唯有意識。
如此換算過來,那么羅婆那王的構成,就非常耐人尋味起來。
它,或許是一個實體化的……精神!
想到這里,白令的眼神微瞇。
這或許,就是羅婆那王的存在形態。
看著一進入意識之海就緊閉雙眼的羅婆那王,白令想了想,手上有了動作。
他伸出手,想要把羅婆那王額頭上的那顆寶石給摳下來。
然后,下一秒鐘。
一個包含著怒意的聲音從白令的身邊咆孝而出:“賊子,你怎敢如此?!”
盡管這樣的聲音異常雄偉,彷佛颶風臨面。
但是白令還是從中察覺出了,這個聲音之中那極難察覺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