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雕塑上下來,她舒展著自己的身軀、瞇著眼睛,眼睛勾起來看遠處的白令。
在鐵灰色的天幕之下,她身上竟然帶著些許白色的微茫。流光洋溢在她那幾乎堪稱平板的身體上,那張兼具雄美和柔和的臉上帶著攝人心魄的魔力,僅僅只是看了一眼、就像是要把人的眼神全部攫取住一般。
這是一個很難用語言來形容的家伙,哪怕是安見修在她的面前、恐怕都不一定能被稱為“漂亮”。
寬大卻輕薄的白紗遮蓋著她的身軀,伴隨著她的動作而輕若蝶翼。在不急不徐的步頻下,上下翻飛。
“從剛才到現在,你就只是這么看著?”她看著白令臉上的面具,臉上帶起一抹淡笑。
而白令則是站在原地,平靜地說道:“當然。”
“你的‘降臨’是既定事實,”他說道,“無論是對未來進行如何的觀測,都不可能避過這個絕對結果。區別只是在于,你是被我捶打著從雕像里出來、還是被蒼白女士從雕像里請出來。”
“所以與其拖延時間等待著你跳出預知的極限,那么還不如提早窺破你的行動軌跡。這一點,你大概比誰都了解。”
面對白令的話語,她輕笑出聲:“有意思。”
“也是,畢竟所謂的‘先知’都需要事情全部掌控在自己的手掌之中,”她如此承認道,“有的時候比起敵人強大到難以對抗,還是敵人遲遲不出現、更讓人著急一點。畢竟一旦敵人出現在‘先知’的視野之中,那么就代表著她的行為都有跡可循。然而如果晚出現那么幾秒鐘,僅僅只是這微不足道的時間、都可能會導致預言的結果與原先相比偏差極大。”
踩著輕緩的腳步,她就這么往白令的方向靠過去:“不過,話雖然是如此,但是有一點我還是覺得稍微有些遺憾。”
輕佻地看著白令,她撫摸著自己的臉頰、嘆了一口氣:“原本我的想法可是要讓我的小貓找回她的尾巴,重新拼接成可愛寵物的。但是因為你,這個希望落空了,還搞得這只貓方寸大亂,竟然將希望放在我的身上。”
“真是天真得可愛,明明覺得是我讓她變成這副樣子、甚至于將一切的怨懟安在我的身上、到最后卻因為沒有可以求助的對象而不得不重新回到我的懷里。只能說貓到底還是貓、與狗相比還是差了點智慧。不過,惟獨在滑稽方面還能算得上惹人發笑,姑且也算她的功勞吧。”
她就這么隨意地評判著先前的蒼白女士,言辭帶著不加掩飾的嘲諷,就像是對于那個怪物不含有一絲一毫的憐憫之心一般。
哪怕按照那個怪物的說法,是她把蒼白女士變成現在這個鬼樣子,她也絲毫沒有懺悔的意圖。
這是一個壞到骨子里的人,這種壞不僅僅體現在她的性格方面,更在她對于同伴的態度上。
原先在蒼白女士的記憶之中,白令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來、蒼白女士對眼前這個人的濾鏡似乎很高,非常信任、依賴著她。
然而現在她占據了蒼白女士的身軀之后,第一件事情不是幫助她報仇、反而是用毫不留情的話語將身體原主人一通譏諷嘲笑……
這已經不是一般的大便了,必須出重拳。
而在白令的對面,那個女人的頭又再次轉過來:“不過話是這么說,你這么隨意動我的貓……是不是有點不識抬舉了?”
“而且,怎么說呢,遇到跟我一樣的人總讓我覺得有些……惡心?”她手指點著臉頰,若有所思地說道,“就像是看到了與自己相對應的一面一樣,非常的反胃。你大概也有這種感覺的時候,比如說看著鏡子的時候、總是會覺得鏡子里那個人丑得多少有些令人發指……”
“現在的你給我就是這樣的感覺,”她說道,“真是讓人惡心,惡心到讓人忍不住想要殺了你。尤其是你還戴著這個面具,更惡心了。”
聽著她的話語。
深呼吸一口氣,白令拉了一下自己的紅色圍巾。
“現在是新歷十五年,距離你的時代不知道有幾百年,”白令的眼神之中倒映著那個家伙的身影,“不過有一點還是沒有變的,那就是在會戰之前總得撂兩句狠話。”
面對白令的聲音,她先是微微一怔、然后露出了愉快的笑容:“當然,這一點在哪個時代都沒有變過。而且相比之下,我們這邊還要更復雜一點。那就是在戰斗之前,總會做一下自我介紹——畢竟總得告訴別人,到底是誰殺了你,哪怕是日后作為吹噓、也得找對名字而不能張冠李戴。”
輕輕拉扯著自己的袖子,她似笑非笑地說道:“你的名字我已經很熟悉了,不過我還是喜歡用‘先知’來稱呼你。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稱呼,因為我還是第一次用它來稱呼別人、而不是別人這么來稱呼我。”
“不過,既然這個名字被你拿去了,那么我也應該取個新名字……”
纖細的手指點著嘴唇,她先是沉思了片刻、之后才用右拳捶了一下自己的手掌:“‘背誓者’,你可以稱呼我為背誓者。”
“畢竟比起你們而言,我確實是背棄了……自己應該遵循的誓言就是了。”她說道。
對她這種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挑逗性的話語,白令絲毫不為所動。
他只是無聲而靜默地看著背誓者,就像是完全沒有體會到她話語中隱含的“快來問我”的意思。
這樣的表情讓背誓者稍微有些泄氣:“哎,你還真是……”
撓了撓自己的頭發,背誓者嘆了一口氣:“預知未來啊,之前沒有感覺、現在才發現,原來跟掌握這樣能力的人交涉是這么一件麻煩的事情。嘖,這還真是一個相當討人厭的能力,我都要開始對曾經的我感到厭煩了。想必別人跟我聊天的時候,也像是我現在看著你一樣的感受吧。”
抓了抓頭發,她重新將目光看向白令:“不過,既然作為‘先知’,那么你應該知道所謂的‘預知未來’其實也并非全知全能,對吧?”
這么說著,背誓者開始抻起手腕、活動筋骨。
她一會兒向左偏、一會兒向右扭,偶爾還原地蹦跶兩下,再加上表情極為認真,這讓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正在一絲不茍做著廣播體操的高中生、一舉一動都帶著板正的嚴肅。
活動著腰身、她意味深長地看著白令:“信息確實是很多時候相當重要的因素,但是唯獨在一個條件之下,‘預言’是毫無用處的。”
“這個條件就是……”
“絕對的力量壓迫。”
她舉起拳頭。
下一秒鐘。
原本還站立在遠處的背誓者突兀地消失在原地。
就像是在PS軟件之中被勾選中按下了刪除鍵一樣,在人眼完全來不及反應的空擋之下、她就這么平白無故地失去了蹤跡。
這個是……
盡管早就有所準備,但是白令的臉部還是略微抽搐了一下。
當他的念頭剛剛在意識之中泛起波瀾的時候。
猛然之間,一個裹挾著龐大風壓的拳頭瞬息即至,以無可阻擋的澎湃御力、像是貫穿了時間和空間的阻滯,狠狠地朝著白令的臉砸了過來!
這個拳頭的力度超越了目前為止白令遇到的所有攻擊,在看似纖細的五指并攏之下、是絕對的壓迫感和無解的重擊!
“轟”地一聲,拳頭砸落、音爆隨后而至!
有什么東西被這一擊重重地砸飛了出去,斜斜地砸進地面之中,硬生生砸出了難以用數字衡量計數的深坑——這是火力威猛的重炮都無法做到的威力,然而在眼下、有人利用這隨意的一拳做到了這一切。
背誓者輕輕扭動著手腕,高挑身影側立的她看起來身段纖長而柔美,然而沒有人能夠想到、就在不久之前,這具看起來有些瘦弱的身體到底爆發了何種龐然的巨力!
遠遠地看著黑黝黝的深坑,背誓者淡笑著說道:“有意思。”
“看起來我剛才打到的并不是你?”她抬起頭,看向不遠處,“用霧氣制造的假人竟然也有與真人相似的觸感,看起來在這段時間里、你把這玩意兒玩得很花啊。”
在遠處某個斷壁殘垣之下,白令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塵。
他將目光放在自己數十米旁邊的深坑之中,凝重地注視著這幾乎超過目視距離的坑洼:“雖然已經有了預料,但還真是……難以理解。”
難以理解?
背誓者笑出了聲:“是啊,這就是‘先知’的局限之處。”
“如果說提前預知未來就足以和其它人在信息上占據優勢的話,那么當遇到利用信息優勢也不能夠取勝的敵人時,這點微不足道的能力就成為了廢料。”
脖頸轉動了一下,背誓者似笑非笑地說道:“就像是人類能夠利用陷阱抓住兇惡的猛虎,但是不可能挖一個大坑給哥斯拉一樣。啊,我這里指的哥斯拉是傳奇電影里的那種。在那樣的怪物面前,一切人類的重火力都是個笑話。”
她撓了撓自己的頭發,微妙地說道:“當然,這只限于現在哈……”
“如果是未來能夠發展出殲星炮的話……”
下一秒鐘。
話才說到一半的背誓者,身影再次消失在原地!
毫無意外,這一次她再次朝著白令的方向襲來!
看著又一次脫離了自己視野的背叛者,白令的眉心微微一跳。
他沒有片刻地猶豫,直接挪開腳步、將自己的身影側過一個巨大的身位。
就在他才挪開腳步的時候。
連眨眼的功夫都沒到,背誓者的身影直接從白令剛才站立的地方經過!
這一次她的動作比起之前來說要來得更快、也更迅速,純粹的速度和力量遠遠勝過了目前白令見到的一切生命體——無論是祁光、王偉正還是其它人!
這已經不再是人類的機體能夠觸及到的偉岸力量,這已經近似于“神”。而且并非是埃爾或者巴德爾那種半吊子神祇,而是實實在在的……“真神”!
白令甚至覺得,這或許已經觸及到了“起源”的概念……畢竟作為“災難”級的魔女,在此刻的背誓者面前恐怕提鞋都不配!
何等……可怕的力量。
白令在心里默默想著。
而在他的身后,背誓者再次甩了甩自己的手腕,忍不住咒罵了一聲:“屮,該死的預言能力。”
她看起來也沒有像是她之前宣稱的那樣,能夠“利用絕對力量壓制預知未來”,至少眼下她的力量雖然恐怖、但看起來絕非得心應手。
至少白令還能夠利用預言的能力勉強擦過去。
然而之后,可能就不像是現在這樣……輕松了!
在罵了一聲之后,背誓者伸出手、朝著自己背后的頭發抓了過去。
原本她的頭發是束在一起的,就像是馬尾辮一樣。然而眼下,她直接將捆住頭發的發繩給扔掉了,亮晶晶地掉落在地面上,看起來像是夜空中的星星、又或者是珠寶店里的寶石。
披散著頭發、背誓者輕輕搖晃著腦袋,直接將自己白色的長發以柔順的姿態舒展開來。
她仰起頭、臉上的表情逐漸平靜下來:“雖然說很麻煩,但是看起來你的預言能力也已經漸漸不夠用了啊。也是,畢竟這玩意兒的使用很麻煩。”
攏著自己的頭發、背誓者微笑著說道:“不過,既然要打、那就干脆打到底。”
她的頭發一點點散開,仿佛被電荷吸引起來一般漂浮在空中:“作為‘先知’,我想你應該知道有什么東西是我們的天敵。這個答案,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現在你應該獲取了。”
“假如說原本你能夠預知到一年以后的未來,在看到這個東西以后、你僅僅只能夠提前探知幾分鐘……這就是壓制我們的絕對枷鎖,是我們真正意義上的‘海樓石’。”
聽著她的話語。
面具之后,白令的表情微微一變。
而在他的對面。
抓著拳頭、背誓者的笑容意味深長。
“準備好迎接‘起源’了嗎?”她說道。
話音落下的一個瞬間。
“轟隆”一聲。
悍然的拳影貫穿了一切的空間與規則,徑直砸中白令的身體、同時還以不可阻擋的磅礴巨力撕裂了青灰色的天空,硬生生把蒼白女士的藏身之所劃拉出一個大洞,不但把外面的陽光也迎了進來、也把里面的東西狠狠地砸了出去!
就如同那條金色的巨龍!
不遠處,外面世界。
丁炎、季千琴原本和荀墨他們正在追逐著那條騰云駕霧的龍。
然而很快,他們就注意到了巨龍似乎有了些許不對勁的感覺。
原本還徜徉在云霧之中的它身子微微一僵,先前那長長的身體也不再靈活扭動,反而像是被按下暫停鍵的視頻。
僅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還撒著歡的巨龍就這么“掉幀”、“卡頓”了。
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丁炎茫然地扭頭、對著季千琴說道:“發生什么了?”
季千琴也皺著眉毛:“我不知道……”
“但是很明顯,”她說道,“這條龍感覺到了什么,這似乎是它情緒的表達。如果我的感覺沒有出錯的話,這或許是……‘恐懼’?”
恐懼……
會讓一條龍恐懼的,會是什么?
還沒等丁炎反應過來。
下一個瞬間,遠處的天空中再次被撕裂了一道口子!
先前已經被金色巨龍劃拉出來的裂口在這道新出現的口子面前幾乎是小不點,就像是小指頭和巴掌的區別一樣,可憐到一眼就被人忽視了。
這個是?!
看著新出現的裂口,三個人的眼神都微微一跳。
很快,丁炎下意識指向了遠處的天空。
“快看!”他大聲說道,“是流星!”
伴隨著他的聲音。
天穹的頂端,一道絢爛的“流星”拉長尾巴、劃破了泡沫一樣的天幕,硬生生貫穿出了一個龐然的口子。
最后,重重落在他們遠方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