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胖子來說,以這種方式被拖進房,還是第一次。
待他驚慌又尷尬地爬起身,才發現女王正坐在床邊,呆呆地望著窗外。
摩羯瞳不說話,胖子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便也朝窗外望去。
此時,已近傍晚,西斜的紅陽,撒播出一片金色的光輝,穿過樹枝殘葉間的空隙,在小院的空地上映射出斑駁的色彩。
看著光影的交錯、變化,胖子漸漸放松下來,升起一種源于內心深處的愜意。
從相識以來,胖子和摩羯瞳每次碰到,不是打嘴仗,就是直接動手,仿佛天生的冤家一般,只要見面,就沒有一刻的安寧。
而現在,如此安靜,如此放松,對兩個人來說,好像還是第一次。
不約而同地,倆人都沉默著,誰也不愿意率先打破這難得的氛圍……
摩羯瞳腦中空空的,什么也不愿意想。
她突然發現,自小到大,能夠這樣徹底放下的時間并不多。
母親早亡帶來的痛苦、迷茫,對自己未來的擔心、無措,無休止的修煉,戰爭,政務,勾心斗角,看著至親的人死去……
這些,幾乎就是摩羯瞳二十六年來人生的全部。
她仿佛一直在為自己的命運掙扎,卻又好像從來沒為自己活過一天。
似乎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已忘記,叱咤風云的蘇麗爾女王,同時也是一位正值花樣年華的女孩。
此刻的女王,放棄了一切戒備,褪掉了所有偽裝。
可是,摩羯瞳怎么也想不到,當最真實的自己出現的剎那,陪在身邊的,竟然會是這個胖子。
這個令她恨之入骨的胖子!
可也就是這個胖子,卻偏偏能令她放松下來,令她感到安全。
“你知道嗎?這里是媽媽最后陪我來的地方!”摩羯瞳夢囈般輕聲說道。
“嗯!”胖子回答。
“那時候,我只有三歲,很多事都不記得了!但媽媽的手好溫暖!”
“嗯!”
“真的不想長大!”
“嗯!”
“我這女王當得其實很失敗!”
“嗯!”
“你也這么覺得是嗎?唉!”
“嗯!”
“我其實應該謝謝你,畢竟,畢竟是你幫我祛了毒……”
“嗯!”
“可是,我也恨你!”
“嗯!”
“你就不能說點什么?”
“嗯!”
“你是不是也很討厭我?”
“嗯!”
“……!”
“……!”
“嗯?”
“嗯!”
“混蛋!你就是只豬!找死呀!”女王怒吼道。
她心底的涓涓細流,在輕微的鼾聲中戛然而止。
倒霉的胖子,在最不應該睡著的時候,居然睡著了!
他在摩羯瞳的爆發中猛然驚醒,還沒來得及放出屏障,當胸便挨了一記粉拳。
接著,一個火熱的身體已經撲過來,亂拳如雨!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靠!居然又來這一套!”胖子哀嘆。
他在女王的寢殿曾經被粉拳修理過一通。所以,對付這種襲擊,還算有經驗。
我扛!
胖子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他甚至還在慶幸,好在這個小姑奶奶沒發火球。
同時,胖子也自覺有點理虧,難得師姐能安靜一會兒說些心里話,而自己怎么能是這個表現呢?
他其實聽到了摩羯瞳說的話,只不過不知該如何回答,誰想“嗯”著“嗯”著一個不由自主,就睡著了呢!
亂拳依舊如雨,沒有絲毫減緩的趨勢。
“莫非是被緋幻之毒留下了病根?怎么還沒完沒了呢?我再數個一二三,若還不停手,我可就不客氣啦!”胖子心中暗恨。
麥公子又數完十幾輪一二三之后,女王突然停手不動。
她嘟著紅唇,怔怔看著胖子。
“靠!怎么和上次的神態都一個樣!嘿!我上次都說什么來的?”胖子可算看到曙光,便趕忙忍著身上的疼痛,搜腸刮肚地回想著之前的那一套說辭,希望能起到奇效。
而摩羯瞳此時看向胖子的眼神,卻與上次不同。
她沒有被胖子狼狽的模樣逗笑,因為她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疲憊。
是啊!他夠累的了!
這才幾天時間,他已經接連突破境界。
他為自己出謀劃策,指出了司格頓和甘米爾可能已經沆瀣一氣。
若不是他,自己也不會能偷聽到那個甘米爾與哥哥之間的秘密。
他為幫助自己,破壞了斯蒂芬等人的陰謀,在關鍵的時刻,沒有讓自己在一眾大臣與外國使臣面前出丑,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婆子”。
他還為自己出戰,冒著生命危險殺掉得罪了自己的東山四煞。
他做了這么多事,操了這么多心,能不累嗎?!
只要女人愿意,總能找出一萬個理由自圓其說,偉大如蘇麗爾女王者,也不例外。
他更為自己解除了毒素……
雖然,那方法太……
想到這里,美艷的女王臉上,飄起兩朵紅云。
胖子一向以為“臉紅”是西西的專利,哪想到女王也學會了這一套?!
特別是,那羞澀之中,仿佛還帶著一絲內疚。
艾瑪!這是什么情況?
摩羯瞳本來就已經極美,此時突然又增添了幾許女兒家獨有的嬌羞,一時間,把胖子看得呆立當場。
“你干嘛不躲?干嘛不還手?”女王螓首微垂,輕聲問道。
“嘿嘿!果然是在玩角色扮演!好在胖爺我早有準備!”胖子對這一幕記憶猶新。
他微微一嘆,柔聲說道:“本是我不好!我不該那般說你。靈珠也好,女王也罷,既然你們在一個身體里,那便都是我師姐。現在內憂外患,你獨自一人承擔,心情反復總是有的。拿我出出氣,我能理解,也不怪你!”
這家伙竟把當日說的話原封不動,照搬而出!
“原來,他一直都記得當初說的話!一個字都不差!”摩羯瞳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哇……”的一聲,女王撲進胖子的懷中,大哭起來。
“唉…..”胖子心中嘆息。
他很能理解此刻摩羯瞳的心情,他知道那些淚水中包含著太多的委屈、傷心、不甘與茫然。
胖子輕撫著女王的后背,任由她成串的淚珠染濕衣衫。
良久之后,摩羯瞳終于止住哭聲。
她伏在胖子肩頭,輕聲問道:“你不怪我嗎?”
“您到底說的是哪件事啊?”胖子心想,卻絕對不敢宣之于口。
“不會!”麥公子沉聲說道。
“為什么?”女王還挺喜歡刨根問底。
“因為不敢!”胖子心想,知道不能實話實說。
“既然是自己人,總要多擔待一些!”麥公子輕聲說道。
“哼!那你說說!怎么就是自己人啦?”女王不依不饒。
“你是我師姐呀!我還是你手下的大臣和侯爺!這還不是自己人?”胖子的回答模棱兩可。
“滾!以后就咱倆的時候,不許你叫我師姐!”女王被成功帶離剛才的主題。
“啊?那,那叫瞳……瞳……?”胖子心中有些驚恐,感覺話茬不太對。
“嗯!你好好叫來聽聽!”女王的聲音也有細若蚊吟的時候。
“瞳...瞳!瞳瞳!”胖子試探地叫了兩聲。
“討厭!不許那么大聲!”天哪!女王在撒嬌!
“其實,我,我,我還沒太搞清楚,那天給你解毒的時候,咱倆是不是發生了一些什么事情?”胖子實在忍不住,把心中最大的疑問說了出來。
沉默……
“完!問錯話了!”胖子話剛出口,就有些后悔。
他感覺女王一下子冷了下來。
摩羯瞳掙扎地推開胖子,滿目凄然。
胖子想上前再將女王擁入懷中,卻被對方輕輕搖頭拒絕。
“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呀!那天給你解毒,我根本就不知道方法,只能借助火靈珠的力量。它說得先進入你的識海才行,而我又不得其法,所以就做了些嘗試。”胖子解釋道。
聽著對方的話,當時的那一幕,又在摩羯瞳腦中重現。
她當時本來處于昏迷之中,卻漸漸感覺有人好像在翻找什么東西。
后來,那家伙居然還吻了自己。
驚懼之中,她猛然轉醒,便發現胖子正用額頭頂著自己的額頭。
她剛要發作,卻被一股能量自額頭沖入,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隨后,那能量便裹挾著火靈珠、暗紅色毒素,還有自己的神識。
那里有海,有山,還有郁郁蔥蔥的林木花草,一片人間樂土的樣子。
她驚慌失措,卻無力反抗。
“我在幫你解毒!”那聲音說道。
這聲音十分縹緲,有點像胖子的,又有點不像,但卻帶著一股令人難以抗拒的威壓。
心存怨念和無數遺憾的摩羯瞳漸漸放棄抵抗,覺得也許想要解毒只得如此。
那個壞家伙,還用異常溫柔的口吻安慰她,讓她放心,說這一切應該都只是幻覺。
兩人就那么坐著......
可是,夢總會醒。
更沒想到,幻已成真!
摩羯瞳在恢復知覺后。
她才知道,這一切,竟然不只是幻覺!
那個可惡的聲音,那個可惡的家伙,在撒謊!
當她盛怒之下,一掌將胖子擊飛,她的心是空的,她的頭腦,已經亂成一團。
之后,她逐漸冷靜下來,便發現身上的暗紅色毒素確實已經祛除干凈。
帶著一絲欣慰,一絲彷徨,一絲不甘與惱怒,摩羯瞳開始等待胖子的解釋。
或者說,是在等胖子的一句話。
她心里,還隱隱期盼著,能再有機會去那個神奇的地方看看,和他,一起坐坐......
可是,那可惡的家伙就好像忘記這事一般,竟然只字不提。還和他的公主當著自己的面卿卿我我,眉來眼去!
試想,以摩羯瞳心高氣傲的性格來說,她又怎能不對胖子恨意滔天呢?
總算盼到今天,盼到這胖子和自己獨處的機會。
而他竟然問出“是不是發生了什么”的話!
他是真不知道嗎?我作為一個女人既然知道,他一個男人會不知道?
他就是不想承認罷了!
或者,這根本就是他為了給自己解毒,而不得已為之吧!
他到底,還是喜歡那個溫柔婉約的西萊爾啊!
我算什么?一個沒了王位,又性情粗暴的渾女人而已。
想到這里,摩羯瞳微閉雙目,長出了一口氣,對胖子緩緩說道:“那些事,我也不太清楚!既然你也是如此,便當什么都沒發生過吧!”
女王的神色已經恢復正常,可是心,卻在滴血。
然而,她又哪里知道,麥公子作為二十四歲的初哥,還就真的對這些事情沒啥經驗。
胖子就是再傻,也知道事情沒這么簡單。
尤其是現在冷若冰霜的摩羯瞳,與剛才情熱如火的女王,完全就是兩個人啊!
但是,他該聰明時反而犯了糊涂,認為此時不再適合去辯解或者澄清。
“反正,這事我總會搞清楚!如果是我犯了錯,我會承擔責任!”胖子又說出一句更不該說的話。
“犯錯?責任?哈哈!師弟!我真的不需要!這件事就此作罷!之后誰若再敢談起,有如此木!”摩羯瞳被胖子的話徹底傷了心,朝身邊的木質茶幾一掌拍去。
雖不見女王使用注力,那茶幾卻已在瞬間化為飛灰。
胖子這才知道自己錯上加錯,期期艾艾地不敢說話。
“不只是這件,便是我蘇麗爾的其他事,自此也再與你無任何關系。省得你又會犯什么錯,還要承擔什么責任!”摩羯瞳又說道。
她的聲音,冰冷無比。
“那可不行!早就說過,你我是自己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斯蒂芬、哈桑那幫家伙敢欺負你,就是和我胖爺過不去!我定要和他們見個真章!這事我已有了計劃,稍后會向你詳細稟報!到時候,你還得拿出當年突襲特爾吉的氣派,讓我開開眼界呢!”胖子自知一錯再錯,卻不能錯個沒完沒了,趕忙拍著胸脯說道。
看著對方強自鎮定,其實惶惑的表情,又聽到那句“自己人”,摩羯瞳心中不由得一軟。
“這家伙雖然混蛋,倒也幫過不少忙。我與他的事,既然他不愿承認,我便一人擔下,又能如何?!眼下,還是先把那些搞陰謀的收拾了再說吧!”摩羯瞳暗想。
這就是摩羯瞳的個性,小肚雞腸,又怎能做得一國君主之位?!
“你既然如此說,我便承你這個情!對于蘇麗爾的事情,我也有一些打算,最好有老師在場,一起參詳。”她淡然說道。
“對于古塔鎮的實力,你有什么看法嗎?”胖子見摩羯瞳還是一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樣子,沒話找話道。
“作為一支奇兵,或有可為!”女王想也不想就說道。
論起行軍打仗的事情,胖子確實多有不及。
“你來找我,就為這事?”摩羯瞳見胖子磨嘰著似乎欲言又止,抱著一絲希望問道。
“那個!嗯!其實!瞳瞳呀!我是想再給你解一次毒!”胖子思前想后,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滾出去!”女王暴跳如雷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