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江湖紛爭不斷,養家糊口不易,長途跋涉做買賣更不易,像甄世備這般做大批量貨物買賣的個體商戶尤為鳳毛麟角,對大批量貨物運送而言,山高路遠注定將遭遇不少環境阻力,運送貨物的隊伍不僅需要經驗豐富,深諳各地路況,能觀天氣變化安排調整行程,還需具備一定的械斗能力,畢竟懷璧為罪,極易遭劫。
便是諸多依附于江湖幫派的鏢局押鏢運鏢亦如是,貨量大的生意上門無不顧慮重重,生怕押鏢不成,鏢物丟了要賠償不說,折損了人手更是得不償失。因而,現下的鏢局更樂于接小貨量的鏢,真要接大鏢便化整為零,做成個人鏢,小團隊鏢,乃至暗鏢,目標小而分散,風險自可降低,所用人力也未相差太多,只是時間成本稍有增加,所得酬勞便不至于縮水太多。
偏偏甄世備是個死心眼兒,碰上大單子的貨,總想著一勞永逸,一趟干完,非得親自上陣,拉上一大票子人來運貨。當然此事倒也不全怪他,不是他不想找鏢局押鏢,而是根本沒有鏢局樂意接這吃力不討好的活。也不是他舍不得花錢雇傭些身手好的江湖扈從,實在是運大鏢的不可預見性太大,風險遠大于收益,保不齊會弄丟小命,利弊權衡之下,大家顯然更愿去跑小鏢。
像平海郡這類各方勢力碰撞較為頻繁,甚至可稱得上是江湖“主戰場”之地,也只有甄世備這樣為利令智昏的商人才會硬著頭皮在平海郡運送大批貨物,彼時他還花重金聘請了四位江湖高手保駕護航,哪想得在大官道上殺出紅衣教這尊大煞神,數十人的大隊伍被殺得雞飛狗跳,幸而老天庇佑,正巧有道義盟成員在附近,聞聲趕來相救,人員損失不大,卻未能保住半點貨物。
第二次再接到平海的大單,甄世備仍不信邪,只是特地避開大路,不惜跋山涉水,走偏僻山道,走羊腸小路,眼看還有一日距離便到目的地,竟遇上雷雨交加,山洪暴發,連貨物帶人都給沖得七零八落的,事后一清點,貨物毀損過半。就連江寧郡中,想著有菊園在此,足矣震懾諸方,就只帶著自家伙計上路,哪曾想,這都能出事,可真是背啊!!!
……
(千桃林)
那日與慕容靖二人分別后,姜逸塵便一路東行北上,終于是要到菊園了。
又見桃花盛開之景,不由得想起桃谷幽林的奇遇,想起桃仙樹下和那桃面老翁的奇怪對話,姜逸塵心生感慨,僅僅出島十余日就有這么多新鮮事,比之島上十余載所見所聞的不可思議之事也不遑多讓,無怪乎江湖讓那么多人心向往之。
相較之下,小棕馬則顯得有些焦躁不安,因為它愣是瞧見千桃林中竟也有狼,且數量還不算少,最讓它覺得過分的是,這些狼崽子光天化日之下在桃林里四處游蕩,可太瘆馬了!
桃谷幽林的遭遇,對的,對于主人來說可算是奇遇,可對于它來說可就是差點要了老命的遭遇啊,迄今它還心有余悸,眼下這些狼在它面前肆無忌憚的晃悠,雖然不見得有要吃它的意思,但依舊讓它惴惴不安,走在路上都怕跌進坑里。
姜逸塵發現小棕馬的異樣,也是了然,只得不住地拍其脖頸安撫。
十里桃林過后即是菊園了,可算要見著老伯了呀。
老伯,姜逸塵深吸口氣,不知為何,想起這兩個字時,竟有一絲緊張,那感覺,或許、大概就像是未出閣的姑娘家要見自己未來的相公吧,咳咳,不太對,不過,應也差不離。
其實從小至今,他也僅僅見過老伯三面,家中遭逢變故獲救后被帶到老伯面前那次,同一群孩子或者說是孤兒被老伯帶到西山島上擇人認養那回,最后便是去年老伯專程來找隱娘告知其大仇得報之時。
前兩回,姜逸塵年歲尚小,記憶早已模糊不清,最近這次,老伯給他的印象是和藹中帶著威嚴。
姜逸塵自嘲一笑,他至今都不知老伯叫什么名字,他只知道大家都很尊敬他,大家都叫他老伯,他還記得在島上時聽過隱娘這么說過老伯。
“江湖人心目中的老伯,不但是如來佛亦是活閻羅,他不是很高大,但很多人見過他,都覺得他是自己一生見過最高大的人。他很喜歡交朋友,他的朋友很少有不肯為他賣命的,只要他答應了你,就絕不會讓你失望,你也不必給他任何報酬。大家對他的友愛和尊敬就成了‘老伯’這個稱呼。”
老伯的形象在姜逸塵的心目中已然是被樹立得足夠高大,這不得不歸功于西山島上眾人的口傳語述,還有就是每當提到老伯二字時,大人們自內而外油然而生的敬畏之情,姜逸塵亦是深刻于心。
伴著落日余暉,姜逸塵就像是游子歸家般,終于是來到了菊園門口。
這是姜逸塵第二次來菊園,小時候是匆匆過客,對菊園并無半點記憶,可現在不知為何確實有種回家的感覺。
菊園入口大門并不大,僅是普普通通的月洞門罷了,也就是門墻黑底黃字的門匾上寫著的“菊園”二字,在告訴著世人,這兒確實就是在江湖中懲奸除惡、匡扶正義、睥睨四方的道義盟心臟所在。
菊園門口并無守衛,可此時卻有十余人恭恭敬敬候在門外候著,不敢有絲毫懈怠。
姜逸塵估摸著這些人是有事來求見老伯的,為表示敬意,列站在外,也不擋著門口,僅讓守衛代為傳話通報。
姜逸塵已來至跟前,見別人如此,自己豈敢怠慢,牽著小棕馬,跟著候在門外另一邊,打算待園中有人出來時再麻煩通報。
出于好奇但又怕失禮,姜逸塵只拿眼偷偷斜睨打量對方。
一行十三人眾,其中大部分都是年輕人,僅有兩人年歲較大,卻也不過而立之年。他們的臉上都寫著長途跋涉后的疲憊和憔悴。
當先一人,是個年歲較大的男子,相貌俊朗偉岸,似是軍旅出身,卻見兩鬢斑白,許是憂思過度所致。
在其身后則是兩個年輕男女,男子姿質風流,儀容秀麗,但過于蒼白的臉色可看出是重傷初愈。
男子身側不顧他的推卻扔執拗攙扶著他的女子,約莫桃李年華,面容清麗,風姿卓絕,此刻秀眉緊蹙,似是極為擔心男子的身體狀況。
從對方站位不難看出,為首三人身份地位應較為特殊,位列之后的男子生得虎背熊腰,年歲也不小,又或許是一臉風霜加之膚色黝黑顯得老相。
未待姜逸塵逐一打量過去,已有人出現在了月洞門口。
“小石管家,老伯有請,眾位也請一道入園。”來人是個中年男子,體態微胖,笑臉可掬,行止有禮,仔細一看竟與甄世備有幾成相似。
“有勞了。”被稱做小石管家的為首男子拱手說道,而后回過身來,同年輕女子一起小心扶著面色發白的男子緩步入園,并示意后面眾人跟上。
一行人有序跟在中年男子身后入園,姜逸塵眼瞅竟找不到機會與那體態微胖的中年說話,焦急萬分,猶豫再三,最后只得跟在那一行人之后進園。
菊園并沒有想象中氣宇恢宏,給人先入為主的印象就是寬敞而樸素,四處都是花花草草,若不知情的人見此情景,怕會只會認為這兒是個有主的大花園罷了。
園中連廊縱橫,亭臺樓閣,有假山,有湖泊,讓人感覺恬淡閑適,舒緩了江湖對立紛爭所帶來的緊張情緒。
園內雖大,但在有人領路的情況下,一行人也沒花太多時間,徑直來到了北面的陶然閣。
姜逸塵緊隨于后,但覺著自己未經通報便跟著進來了,不敢打攪他們議事,止步于閣門前,獨自待在門外。
朝里望去,除了那一行十三人還有領路進園的那中年男子外,只有兩人在其中。
其中之一自然是老伯,素衣白袍,立身而待。
另一人立于老伯身側,一襲黑裳,長發披肩,不怒自威。
這人姜逸塵倒也認得,老伯的左膀右臂之一,最得力的武將,南宮雁。
僅一年未見,老伯已是蒼老了許多,只是眉目間的威嚴不失,想必是一年來急轉直下的江湖形勢讓其操碎了心。
再看向南宮雁時,南宮雁正好也看向了獨自留在閣外的姜逸塵,四目相對,姜逸塵一個激靈,趕緊低下頭抱拳對自己的無禮冒犯表示歉意。
“塵兒?”南宮雁知道姜逸塵出島的事,一年前見過一面,但不敢確定,便輕聲詢問老伯。
“既已到了,就進來吧。”老伯也朝外瞅了眼,含笑點頭,特地沖姜逸塵招呼著。
“是。”姜逸塵覺著甚是過意不去,微垂著頭快步走進閣中,默立一隅。
老伯和南宮雁見狀均知少年天性羞赧,未再多言,均將目光移回廳中,看向那遠來之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