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世間有何事會令你啞然失色?
是日出西方,還是河水逆流?
是白日見鬼,還是夜飄白布?
此時,眾人便看著翩然飄來的白床單怔怔出神,這是……什么鬼?!
想來只有些見識淺薄的小老百姓才會將這當作鬼。
吳桐卻已搶先一步,飛身而出,從白軻等七人的包圍中撞出一條道來,穩穩地將那白床單抓在手中。
看著行動如風的吳桐,和地上滴潵的血跡,白軻等人比見了鬼還瞠目結舌。
白軻生得偏瘦,偏高,一張臉長比馬臉,若非他的膚色實在白皙如雪,他真該叫馬軻,而非白軻。
白軻此時臉色已不是白皙如雪,而是慘白無色,似乎他才是那個重傷失血過多之人,他心下已不由生出一種恐懼,這吳桐莫非有使不完的勁,流不盡的血,否則,怎能一次又一次,在他們認為他將倒下的時候,依然堅挺著站起。
杜掌柜正要將苗鳳兒身上的衣裳除去,并未開始治療,因而也將白床單飄來和吳桐擔憂床單落入白軻七人手中搶身上前奪布的情景,全然瞧在眼中。
不管三七二十一,既然有人施善,先拿了用就是,杜掌柜令兩個藥童從吳桐手中接過那白床單。
拉直了,攤開。
白軻七人被趕至一邊,白床單將他們與苗鳳兒隔開來。
雖是白布,可床單畢竟較為厚實,如此一遮擋,七人自也什么都瞧不見了。
七人稍稍挪了個方位,兩個藥童也跟著挪了腳步,很顯然,兩個小伙計也對七人適才的行徑極為不齒。
有趣之事變得無趣了。
七人敢怒不敢言,既然沒法惡心到吳桐,便也不呆在這兒,遭人白眼,自討無趣了。
在白布拉起后,杜掌柜已心無旁騖地醫治起了苗鳳兒的傷勢。
流星鏢由苗鳳兒背部刺入,飛鏢力道不小,因而深入皮肉,傷口離心頭很近,幸而,差之毫厘。
加之吳桐畢竟是個高手,封經脈的手法也很講究,只是令苗鳳兒的局部血液流得緩些,因此拖了近一炷香時間,并未令傷勢過于惡化。
這枚流星鏢開有三刃,刃口也較為特別,是波浪彎折形的,一旦被這樣的流星鏢扎傷,在拔除時極易因那彎折形的刃口,對皮肉下的經脈造成二次損傷。
放在平常,吳桐不會猶豫,三下五除二便將之拔除。
可現下傷的不僅是他心愛的妻子,且過于貼近心臟,所謂關心則亂,他一念及此,心中便害怕得厲害,害怕便會手抖,他實在沒把握在取出流星鏢時,還能不傷及妻子臟腑,保其性命無憂,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杜掌柜身上了。
夜色已濃,漢陽村的街上一如平常的熱鬧非凡,似乎方才的江湖打斗之事從未發生過一般。
白軻七人憤然離開四兩千斤堂后,依然怒氣未消,當街破口大罵,才稍稍發泄了他們心中的郁悶。
當然,他們可不敢生四兩千斤堂的氣。
他們生自己的氣,不該遲疑,不該輕敵。
他們生吳桐的氣,氣他為何那么頑強。
他們生那白床單的氣,究竟是何人敢與他們作對?!
七人并不笨,那床單的出現,定然有人在暗中搞鬼。
既是搞鬼,定是實力不濟,不愿得罪他們,不敢在他們面前現身。
他們現在該去把那搞鬼之人揪出來?
幾人心煩氣悶,哪有這心思,想必那人早已藏了起來,這樣沒頭沒腦地去尋,豈非大海撈針。
喝酒解悶?
七人中已有數位點頭贊同,以苗鳳兒的傷勢,今夜即便是救活了也絕不可能離開四兩千斤堂,要想痊愈,恐怕沒個十天半月是出不了這漢陽村了。
明日,再來瞧瞧都不遲。
眾人打定主意后,便張羅著喝酒去了。
恰在此時,有一老媼依著村里人的指點,跑來到四兩千斤堂,準備要回那晾在窗外架子上,未及收回,卻被風兒吹走的床單。
借酒消愁愁更愁。
酒本不能消愁,能被酒消之愁,本不是愁,那全然是自找的不痛快。
因而,酒過三巡后,七人早已將一個時辰前的不痛快給拋到了九霄云外。
酒喝多了,說的話自然也多了。
在獨間內,七人更能暢所欲言。
可惜三言兩語間,大多都是近來江湖上發生之事,實在沒什么隱秘可言。
幾人的身份在席間也說得明白,除卻紫夜軒三人外,余下四人分別是琥珀山莊的兩個刀客亥鴻風、邗飛龍、真武道館的劍客仇曜瑞和使暗器的年輕人黎駿。
畢竟都是四海會盟的人,近來幾個幫派又經常配合行動,相互間自要熟悉不少,在漢陽村純屬偶遇,一見吳桐、苗鳳兒正朝著漢陽村行來,便起了歹意。
他們早看不慣散人居的做派,明明不是大幫派卻想獨善其身,置身事外,于是幾人便湊一起,合計著將他們殺了。
殺散人居的其他人說不過去,可要殺吳桐,一個叛盟的罪名便足矣,至于苗鳳兒,她本是九州之人,殺了又有何妨。
怎奈吳桐確實厲害,幾經周旋,還是讓他們深入村中,于是才會有發生在四兩千斤堂的那一碼。
夜色已深,酒興未盡。
七人仍覺不夠過癮,一想左右無事,竟又是喊著小二再來幾壺酒,再添幾樣菜。
店小二得令后,自是去吩咐廚房下菜了,先把酒送了過去。
一盞茶后,獨間的門再次打開。
只見店小二端著個大托盤進來。
大托盤上有五盤菜,不論是葷素搭配,或是色彩調配,便是連各種香味都鼓搗得頗為用心。
只是,在酒意正酣的一群醉鬼面前,沒人會去注意廚師的獨具匠心。
因而,七人中也沒人發現這店小二已不是先前的店小二。
這獨間是十人座的大圓桌,七人分散開來坐,本便給小二留足了上菜、收盤子的空間。
進門后走上幾步,店小二便可完成一切服務。
可這回,這店小二偏偏繞著圓桌走了大半圈才停了下來。
眾人見著店小二將托盤中的菜一一端到桌上,也并未發現任何不妥。
唯有一人,酒喝得較少的黎駿,忽而覺得店小二的動作實在有些不對勁。
可當他發現大事不好時,只覺脖間一涼,再也說不出話。
店小二為何要走到那兒去上菜?
因為仇曜瑞的佩劍正是放在那兒。
只一劍,七人已斷絕生息。
只一劍,適才喧鬧的房中,已靜寂無聲。
想必七人在黃泉之下都會無比懊悔,為何會去招惹麻煩?
招惹麻煩便算了,也果斷些把麻煩除盡。
沒將麻煩斬草除根也罷了,來喝什么酒?
好酒誤事,麻煩反噬,反倒是要了他們的性命。
唰唰唰!
房中異響傳出,原來是那店小二拿著劍在墻上刻下八個大字。
除惡安良,替天行道!
唰一聲,劍安然入鞘,仿佛適才一切從未發生過。
只是,劍上的血跡并未拭去,總會有人發現。
不過,即便發現了又能如何?兇手定然早已揚長而去了。
店小二將手指伸入還是熱乎的菜盤中,沾了些菜油,涂到衣角上,只為抹去濺在其上的些許血漬。
怎知就在此時,獨間的門又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