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士,總能以腳步聲輕重來判斷對方是否是高手。
腳步聲輕的有兩種情況,一種虛浮,一種矯健。
前者不論曾經有過多么輝煌的事跡,而今已是外強中干,不復當年。
后者內功根基扎實,當下身體更是康健,只要手腳功夫不差,定也是一把好手。
腳步聲重的也有兩種情況,一種厚重,一種沉重。
前者下盤穩當,修為渾厚,腳步聲厚重十有八九是有意為之,步步生威,以震懾敵手。
后者是全然失了對腳步的控制,這些人或是心情沉痛,或是重傷垂死,或是體態臃腫,或是氣力過甚。
屋外的人影還有七八丈的距離,姜逸塵便能聽聞他們的腳步聲。
姜逸塵充分調動警覺不假,但最主要的因素是,屋外的人氣力過甚,無法控制住他們的腳步。
一個人若是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不管呼吸也好,步伐也罷,絕不會是什么武林好手。
這十余人,令姜逸塵不由想起三年前的丹霞山莊,那些被幽冥教以大力丸等奇詭丹藥“喂養”的土匪。
那些土匪不論老弱病殘,不論有無武功底子,均勢大力沉,可揮拳破石。
屋外這十余人自然要比丹霞山莊那些土匪要強上不少,可在姜逸塵看來確也僅是強上那么一些,因為這些人看起來確實要比那些烏合之眾的土匪看起來壯實些,可從他們的腳步聲聽來,想來服用的藥量極多,他們已沒多少自己的思想,他們甚至算不上人,只能算是炮灰。
這樣的炮灰對姜逸塵來說絕不會是威脅,甚至對云龍葵而言,都不難對付。
當然,這些炮灰也絕不是讓姜逸塵來殺的。
自有人會來收拾他們。
姜逸塵收回了目光,先是回看向了汐微語。
而汐微語更早已投來詢問的目光。
只聽姜逸塵道:“是幽冥教的人。汐姑娘繼續彈,沒人能干擾你彈琴。”
汐微語依言照做。
姜逸塵挪了挪腳步,騰挪出了個位置,半側著身子,對云龍葵道:“云姑娘可愿來瞧瞧?”
云龍葵不知姜逸塵何意,腳步卻不慢,湊到了窗邊,透過縫隙看清窗外情況。
“好多人!”云龍葵撤步,瞪大了眼,看向姜逸塵。
手雖能掩住嘴,卻遮不住她的驚慌。
姜逸塵淡然一笑。
在緊張環境下,還能笑得很輕松的,定然對眼下的局面心里有數,云龍葵能看出姜逸塵這份輕松不是裝出來的。
笑本便具有感染力,云龍葵便也跟著放松了,心中安定了不少。
姜逸塵道:“云姑娘不必擔心,會有人特地來處置這些嘍啰的。”
云龍葵不解道:“誰?”
姜逸塵道:“自然是把他們漏進來的人。”
云龍葵道:“你是說藏身在觀中的眼線?”
姜逸塵并未答話,反是問道:“云姑娘認為,這些人是從前山還是后山來的?”
云龍葵道:“應是后山。”
姜逸塵道:“可不知后山有幾條上山的路?”
云龍葵道:“大家知道的有四條,還有一條,應只有我和師姐清楚。”
姜逸塵笑了笑,他和汐微語便是從那一條路上來的,說道:“那第五條路,可實在算不上真正的路。且已四條為準吧,云姑娘方才可有聽清尊師的號令?”
云龍葵道:“聽清了。”
姜逸塵道:“尊師說的可是令尊師娘、黃肅道長、洪力道長領眾位陽弟子分守后山要道?”
云龍葵道:“不錯。”
姜逸塵道:“聽聞云天觀的大弟子云柳實力僅次于尊師,是也不是?”
云龍葵道:“小葵只曉得大師兄很厲害,卻不知他竟僅排在師傅的后邊。”
姜逸塵道:“除卻不在山上的三師兄和十五師兄,以及待在此處的云姑娘外,守后山的任務便落在尊師娘,兩個師叔,和九個師兄身上。云柳道兄實力超群,有道長輩的實力,如此,是否正好兵分四路,分守四處后山要道?”
“師娘、四師叔、七師叔和大師兄分別領著八個師兄去守后山……”云龍葵跟著姜逸塵的思路默念著,而后肯定道,“確實,正好能守住四處要道。”
話一出口,云龍葵已察覺到不對,姜逸塵立馬說道:“可惜,好像沒能守住。”
云龍葵道:“是人太多了,沒能守住?”
姜逸塵道:“這四處后山山道可寬敞無比?”
云龍葵搖搖頭,道:“后山山道都是窄道,最寬的也不過四人并肩而行。”
姜逸塵道:“既是如此,云姑娘可聽過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說?”
云龍葵道:“姜公子是說……”
姜逸塵道:“這十余人即便是強闖進來的,未免速度也太快了些,而且,他們看來可毫發未損。”
云龍葵一怔,先前她只注意到來人之眾,來勢之洶,卻未瞧清,來者是否有所傷損。
可她已不打算再看,姜逸塵的眼力不需要她去質疑,他都這么說了,還能有假?
“姜公子是說,這些人并不是眼線放進來的。”云龍葵的聲音已有些發顫,她已有些害怕,她害怕姜逸塵給出的答案會令她感到痛苦。
姜逸塵雙眸中閃過一絲不忍,旋即便恢復了平靜,人總是要成長的,而成長過程中總不免要面對許多不愿面對的情景,盡管有時候,這不愿面對的情景會很殘忍,可逃避終究是沒用的,不是么?
姜逸塵道:“眼線只能把這些人引過來,卻絕無法將這些人放進來,能做到如此的,準確說來,是內鬼。”
云龍葵連連搖著頭,后撤數步,險些跌坐于地,不愿相信姜逸塵的話。
云龍葵似是想起了什么,問道:“那姜公子為何說把他們放進來的人,會來對付他們?”
姜逸塵道:“因為他們要演一場戲。”
云龍葵道:“演什么戲?”
姜逸塵道:“苦肉戲。”
云龍葵道:“演給誰看?”
姜逸塵道:“自然是演給二位姑娘看。”
云龍葵道:“那他們目的何在?”
姜逸塵道:“將二位姑娘騙出屋子,跟著他們去他們口中的更為安全的地方。”
云龍葵道:“那是什么地方?”
姜逸塵道:“把二位姑娘當作人質,尤其是把汐姑娘當作人質,讓魃山夜羽族投鼠忌器,不敢攻上山的地方。”
顫動的雙腿再也站不穩身子,云龍葵跌在地上。
她將目光挪向汐微語,她多么希望她那親愛的師姐,笑著對她說,姜逸塵是在騙她,是在同她開玩笑。
可是,沒有。
她看到的是,她親愛的師姐,正在閉眼撫琴,兩道在燭光下清晰可見的淚痕,早已掛在了面頰上。
原來師姐已經知道了,所以才這么小心翼翼的偷跑回觀中,生怕驚動他人……
想明白了這些,云龍葵的眼眶再也鎖不住淚水,漱漱而下。
屋中的氣氛太過沉痛,姜逸塵不由將視線挪向窗外,只見幽冥教的那十余壯士已又近了三丈,本該出現的人卻還未出現。
倒還真沉得住性子,可惜你們不現身,我也絕不會讓她們走出屋門!姜逸塵心道。
姜逸塵提了提嗓音,冷聲道:“事已至此,在下希望云姑娘能面對事實,畢竟,你的師姐還需要你來保護。”
聽聞姜逸塵之言,云龍葵努力平復下自己的心緒,顫聲道:“我能做什么?”
姜逸塵淡淡道:“先勇敢地站起來。”
云龍葵沒想到姜逸塵會這么說,這句話語氣平緩,毫無氣勢,卻似乎附有魔力,她的雙腳竟重新有了力氣,幫助她站了起來。
姜逸塵繼續道:“來這里看著窗外。”
云龍葵一一照做。
她看到窗外的十余道人影離她們不過三丈之遙。
“下一刻,出現在屋外,將這十余人擋在屋外的,便是云天觀的內鬼,這些人毫無意外,會是你的師叔或是師兄。”說話的依然是姜逸塵。
而云龍葵只是怔怔地看向窗外,窗外的人影離她們僅有兩丈之遙。
“當這場苦肉戲結束后,在下希望云姑娘能站到門外,不論你曾經的‘親人’對你說什么,也不能讓他們走進這屋中半步,否則,在下的劍不會給他們半點活命的機會。”姜逸塵正言厲色道。
云龍葵將姜逸塵的話,一字不落的聽入心中,她記下了。
窗外的人,離屋子只有一丈之遙了。
她多希望,姜逸塵所說的情況不會出現。
她多希望,她將看到是十余人沖殺進屋,而她只能奮力相抗。
然,事與愿違,她所不希望見到的,姜逸塵口中所料想的,到底還是出現了。
三道淺色身影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屋前一丈內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