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殤揚起了刀。
他揚刀無非兩種意思,一種是撤退,另一種便是開殺。
眼下顯然是第二種情況。
夜殤已躍身而起,居高臨下,單手將樸刀橫掃出去。
這一刀掃出,幾乎將姜逸塵所立的方寸空間完全籠罩在樸刀威勢之下。
刀風掃過之處,滿地花草霎時間紛紛揚揚,在空中斷成寸許長短,久難落地。
而姜逸塵的人卻已從原地消失。
他剛出現在夜殤下后方,一記蛟龍擺尾正要朝夜殤回掃而去,卻見夜殤驟然凌空翻身,雙手握刀,一招力劈華山從天斬落!
姜逸塵收招不及,只能鼓足真氣,硬撼此招。
刀劍相激聲在如此場合中不過是雨天里的露水,掉進池塘中也泛不起多少漣漪,可僅此一擊,便讓姜逸塵右手酥麻難當,險些再出現劍柄脫手的狀況。
“你的破綻實在太多了。”
夜殤沒有刻意壓低聲音,余人雖退讓至數丈開外,但以他們的耳力要聽清場中兩人言語并不難。
話語一出,姜逸塵當即被夜殤一陣掃堂刀逼得左支右絀,連連后退。
姜逸塵已聽知此言是一語雙關,遂問道:“破綻何在?”
“你一直太過小心。”
“小心行事,何錯之有?”
“過分小心,反致欲蓋彌彰。”
“我欲掩蓋何事?”
“欲善事者,必求利器,而你偏偏不求,豈非怪哉?”
“隱之劍難道稱不上利器?”
“兵辦終是身外之物,若不趁手,反受其累,縱使神兵利刃在手,亦是枉然。”
“我既能駕馭此劍,談何不趁手?”
“以你之韌性,要想駕馭任何武器僅在于時日長短。可不論如何,此劍終難在你手中發揮出十成威力,而你也受此劍所限,只能施展出八成功力。”
在頂住夜殤一輪強攻之后,姜逸塵右手虎口已然隱隱作痛,不得不以雙手持劍減緩對手帶來的沖擊,承認道:“如此說來,隱之劍在我手中果然已非利器。”
“隱之劍不是,鐮刀更不是,低調做為本無錯,可若費盡心思藏拙,未免心懷叵測。”
“我果然小心過了頭。”
“善于用劍,卻刻意藏鋒露拙,對于所學功法更是深藏不露,若非為了掩飾身份,何至于此?”
“那日在冥府之握時,你便已看穿我的身份?”
姜逸塵回想起一年前在冥府之握未能攔下戀蝶后的情形,夜殤一眼便看穿其拙劣的鐮刀刀法,一語便道破其善于用劍的真相。
夜殤肯定道:“不錯。”
“可你卻沒揭穿我。”這正是姜逸塵最為不解之處。
“倘若揭穿你便能挽回損失,我不會有任何猶豫。”
夜殤瞇起了雙眼,身上忽而煞氣大盛,姜逸塵身上的煞氣與之相比實是小巫見大巫。
姜逸塵再次透過那眼縫中看到了那雙孤狼之眼,隨而感受到了凜冽的殺意,那殺意似在無聲地告訴他,夜殤隨時都能將他輕易從這世間抹去,不論是彼時,抑或是現在。
冷汗已潤濕了姜逸塵的雙手,若非夜殤攻勢放緩,此時他應已繳械投降。
隨著夜殤不再瞇著眼,殺意瞬間褪去,姜逸塵終得以鎮定下來,說道:“可事實上,即便殺了我也于事無補。”
“彼時教中也正缺人手,倒不如留下你,弄清楚你的來意。”
“你當然弄清楚了。”
“一半你已說清楚,剩下一半也不難猜。”
“怪不得你安心將我留下。”
“不,那時正準備試試你的決心。”
姜逸塵很快便想起了夜殤讓他納的投名狀,問到:“戀蝶的頭?”
夜殤的回答卻是否定的,“那女子我并未見過。”
姜逸塵這才恍然自己那時便被擺了一道,輕嘆道:“這么說,不管我帶誰的頭回來都一樣?”
夜殤輕笑道:“即便你空手而回,我依然會帶你去萬毒冢。”
姜逸塵不解道:“為何?”
夜殤道:“我同你說過,這幾十年間能活著走出那道石門的僅有寥寥八人,而近三十年來也不過三人之數。”
姜逸塵聞言了然,優勝劣汰,他本該對江湖上這種殘酷的生存之道習以為常,心中卻依然為彼時被視如草芥的自己感到不忿,道:“若我走不出石門,便也死不足惜。”
“只要你活著走出石門,我自當授你《陰風功》。”
“為此,我當然已離不開幽冥教,也理所當然地成為新的黑無常。”
“這本是個不錯的新身份。”
“這只是個交易。”
“這也能是個長久交易,是否繼續下去,決定權在你。”
說出這句話時,夜殤毫不避諱周圍人等。
姜逸塵聽言一怔,目光正巧與哭娘子對上,那張算不得漂亮的面龐上投來的目光再沒有先前那般輕佻放蕩,反而充滿了誠摯的期許。
姜逸塵及時回過神來,擋去夜殤砍來的刀,夜殤的攻勢已不再那般咄咄逼人,可若是他太過放松,仍只有一死。
而在其他人看來,眼下夜殤則是放下舊怨,放下身段,在拉攏姜逸塵。
只聽夜殤又道:“我想你當很清楚《合歡訣》的益處。”
這句話姜逸塵只聽懂了一半,他聽出夜殤已能肯定風流子之死與他脫不開關系,卻不懂另一半意思。
“早在一年之前,孟婆便研制出一種新丹藥,其藥效與《合歡訣》有異曲同工之妙,卻沒有修煉《合歡訣》需承受的弊端。”
“既有此神藥,又何愁無人效勞?”
“再神奇的藥也有其適用性,此藥于你所處層次大有裨益,低了難承其藥性,高了藥效低微,況且此藥配制不易,這一年來孟婆也僅煉成三顆。”
“所以,之前那賭局便是為讓我接受此丹。”
“今晚哭娘子便可同你陰陽交合,試用此丹,以她的能耐,想必立時即能助你突破《陰風功》第九重,余下兩顆亦歸你所有,不出十天半月便可修入無上境界,如此,你手中也不需沾上太多人的鮮血。”
“而我只需接著當幽冥教的黑無常?”
“保留黑無常的身份,你既能變得更強,也未嘗不能以另一種方式去做你想做的事。”夜殤頓了頓,眉眼不經意間往周圍一掃,“而在這江湖上,相較于其他門派,幽冥教的存在目的也要簡單得多。”
聽罷此言,姜逸塵再難舞動起手中的劍,他幾乎已對夜殤生不出任何敵意。
夜殤見狀也停手不攻,等待著姜逸塵做出回應。
姜逸塵沒法不承認這交易實在太過誘人,夜殤所允諾的好處足矣讓他留在幽冥教,而夜殤也不至于騙他。
更何況他本也不排斥如今這黑無常的身份。
姜逸塵沉吟片刻,未急于做決斷,而是道出了最后的疑問:“若我不答應,又如何?”
夜殤聞言雙眸隨而閃過一抹異色。
姜逸塵緊盯著夜殤的動向,赫然看清其瞳孔中的異色并非殺意,而是一種疑惑。
夜殤在疑惑什么?
是對他的遲疑感到不解?還是……?
隨著交談不斷深入,姜逸塵的警惕性已有所松懈,突然嗅到危險氣息臨近,卻聽得身后隱藏極深的利刃破空聲已近在咫尺!
姜逸塵乍然一驚,只覺脊背生寒,命懸一線!sxbiquge/read/8/88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