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停得有些突然。
停得有些倉促。
就好像這場持續了半個時辰有余的鏖戰。
本已陷入僵持階段。
亟待破局。
卻因顧燁的突然身死,牛軻廉的突然重傷,情勢急轉。
不論是俞樂與楚山孤,還是織女與飛飄等人,都倉促停手,相互凝神戒備著。
沒有得到織女的其他指令,牛郎將腳從牛軻廉身上挪開后,便呆愣地杵在原地。
姜逸塵已來到牛軻廉身側,倒未起偷襲牛郎之念,畢竟盡早處理牛軻廉的傷勢更為緊要。
盡管見面至今都未打過招呼,可在歷經先前那默契聯手后,牛軻廉對姜逸塵有著不需言說的信任,不聲不響地任由這帷帽劍客施為。
姜逸塵查探了番牛軻廉傷情。
牛郎那一腳折了其三根胸肋。
萬幸胸肋下的臟腑僅是受到了短暫壓迫,未造成更多傷損。
當然這并非是因為牛郎心慈腳軟,而是廉頗雖老,身子骨尚還壯實。
加之牛軻廉從軍時打下的內功底子不差,才足夠保住這條老命。
姜逸塵當即向牛軻廉體內渡入內力。
引導著內息匯集填充在其胸腔處。
一來為固定已斷肋骨,避免傷勢加劇。
二來則相當于在臟腑前鋪上了緩沖帶,以防行動間斷骨對臟腑造成新的創傷。
再動用霜雪真氣在其胸膛上施以薄薄的一層寒霜,起到鎮痛之效。
最后才慢慢扶著牛軻廉坐起身,并幫其調理經絡,清淤活血。
與牛郎硬拼許久,這久違沙場的老將可添了不少暗傷瘀傷,尤其是其所倚仗的左手。
姜逸塵心下不免暗嘆,為人父母者為了子女的康健安樂,真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來。
但愿汐微語他們還帶有救急良藥,否則便是去路暢通無阻,單那遠途顛簸,牛將軍都得受不少苦。
或是還未從堂堂十四惡人身死的震撼中回過神來,或是都較為緊張牛軻廉的傷情。
這半盞茶中,場間竟無人出聲,盡皆靜默地看著姜逸塵作為。
過分的靜謐也教石屋中人覺察到了異狀。
屋門先是開了條縫,一雙大眼睛隨之探了出來,鼓溜一轉,四下張望著。
“大牛!”
見牛軻廉坐倒在地,還由別人扶著,小花驚呼一聲,徑自跑了出來。
“無事,無事。”
牛軻廉掛起與平日間一般無二的微笑,對著看來已是哭花過臉蛋的小花說道。
“好久沒打架了,歇一會兒,歇一會兒便好。”
一面輕撫著小花的腦袋以示安慰,一面借著姜逸塵暗暗渡送的力道,挺直了腰桿,坐正了身子,精神也要較方才好上了幾分。
可不論牛軻廉在小花面前如何掩飾,在場眾人無不能聽出其談吐時仍顯中氣不足。
這哪是無事呢?
顯然,牛軻廉再無力一戰。
而這場對局,似乎也只是從一個僵局,走入了另一個僵局。
雙方各折一員大將,戰斗力仍處于微妙的平衡間,這一戰還要否接著打?
俞樂心下已打起了退堂鼓。
他們這一方本便是由三方面臨時拼湊的。
他為殺牛軻廉而來,顧燁的目標是小花,織女和牛郎則要帶走這對牛家父女。
眼下顧燁已死,牛軻廉重傷,織女和牛郎可是要帶著活人回去復命的。
他們已沒有了和他聯手的理由,反而應同對方站在一個立場。
在場之人除他之外無不希望牛軻廉安然無恙。
那么,他便是場中所有人的敵人!
思慮瞬定,俞樂正準備開溜。
卻聽得異動響起!
無風無雨無爭斗的夜,這被人棄置之地本是如此靜謐無聲的,即便是一根針落下也當有脆響可聞。
啪嗒。
啪嗒。
啪嗒……
那是一道腳步聲。
一個人的腳步聲。
那人只是走入了這七里窯,眾人便聽到了他的腳步聲。
那人走得很慢,似乎沒有任何事值得其著急忙慌地加快腳步。
直到來人走入眾人視野之際,已過去了將近半盞茶功夫。
在此期間。
小花仔細打量了牛軻廉幾番,又怯生生向姜逸塵問明牛軻廉的傷勢情況,并道謝連連。
云龍葵則扶著寧狂從走出石屋來。
其余之人再無任何動作。
事實上,聞見異動之初,俞樂并無意去顧及那聲源為何。
他壓根不想在此多待片刻!
可偏偏有股無形的威壓自數十丈外落臨身周。
總是躍動著精芒的眸中終是露出了怯意,暗暗咬牙收劍,不再妄想離去。
而現在他也總算同眾人一道看清了來人模樣。
那是個古怪打扮的壯漢。
之所以說是壯漢,便是因其體態魁梧。
雖與在場的牛郎和牛軻廉相較尚有差距,卻也當得起五大三粗四個字。
之所以說打扮古怪,便是因這壯漢內著胡服外裹裘衣的裝束于當下時節未免太過夸張了些。
那滿嘴臉的絡腮胡亂糟糟地攪在一起,看來并不是個愛打理容貌之人。
最讓人在意的莫過于其前額及兩鬢光整,偏偏留有余發成辮在后。
這副扮相不該是中州內陸的裝扮。
而該是中州北地以北的游牧部族,乃至瓦剌人的裝束。
此人是誰?
眾人心中皆有此問。
“何老鬼?”
待得此人已走近八丈內,織女才最先有了反應。
只是語氣中仍帶有不少疑惑和不確定。
“何?何……何雷!”俞樂先是微瞇著眼,在有八成把握確定了對方身份后,眼中寫滿了不敢置信。
面色更是莫名白了幾分。
他能斷定適才那股威壓絕非何雷所為。
可這天下間還有何人能制約何雷去處,同時還能遙遙相隔便予人可怖的威壓呢?
莫非那人也來了?!
相比起俞樂的驚駭莫名,場中除了楚山孤似對這何雷之名一無所知而無畏,小花隨牛軻廉之憂而憂外,其余之人多是面上添了些凝重憂色。
眾人心中的疑問無外乎怎么又來了個十四惡人?這個十四惡人來此又有何目的?
縱然同被稱作十四惡人,可各個惡人間本便少有往來,輕易不會相熟。
就像織女,能憑著對方打扮猜測出身份已是不易,卻無法同對方攀談莫須有的交情。
此刻織女自也不免擔憂對方會否是哪方勢力特地請來搶人或是殺人的。
汐微語有些茫然無措地走至姜逸塵身側,訥訥道:“何雷,他怎么會出現在這?聽聞他和那個惡人之首已鮮少在江湖間出沒了呀?”
“嗯。”
姜逸塵一時也不知如何作答,他心中的震撼恐怕僅次于俞樂。
自他踏入江湖以來,十四惡人中名列前頭的兩人便銷聲匿跡已久,未再有過任何傳聞。
緣何這排在第二的何雷會出現在這?
姜逸塵說道:“據說其不堪中州內陸各處紛擾,早已躲到臨近瓦剌的北地莽荒之原去了。”
汐微語聞言隨道:“北地少清水多風沙,留長發不便清潔易生虱子,是以多剃發結辮。”
而后恍然低呼道:“他這打扮確是剛從北地來的!”
姜逸塵急問:“是何打扮?”
汐微語簡要描述了下何雷的裝束。
姜逸塵聽言心下一凜,分析道:“若是如此,何雷事先并無計劃來此,而是匆匆到來的。”
頓了會兒,擔憂道:“只怕他不是一個人來的。”
“不是一個人?”汐微語不明所以。
這時何雷已走近眾人視線五丈之內,不再近前,歪了歪頭道:“老黃,你誆我?”
寂靜的七里窯中,果真響起了另一人的說話聲。
“哪里哪里,這兒人雖多,不也安靜得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