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陳劍秋騎著黑蘿卜晃晃悠悠來到了市中心的會場。
所謂的白銀協會,成員大部分是一幫西部的白銀礦主。
他們中很多人的發跡史,都帶著血,都是把腦袋掛在脖子上的狠人。
所以,會場的氛圍,也非常粗獷。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里是土匪聚會。
會場在中心廣場臨時搭建而成的一個大棚子里。
現在里面烏煙瘴氣,異常喧囂。
這些叼著煙斗的大老粗們,能站著的絕不坐著,脖子上掛著大銀鏈子或者大金鏈子,指頭上的戒指閃閃發光。
陳劍秋看到一個認識的人。
這人名叫肯德爾·薩伯,他在墓碑鎮的時候見過,是他下榻酒店的老板,同時也是那里一個銀礦的礦主。
那人見陳劍秋看著他,也覺得這個華人眼熟,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陳劍秋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下了。
“先生,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薩伯率先開了口。
“我姓陳,曾經住過您的旅館,如您所見,我也是經營銀礦的,不過不在亞利桑那。”陳劍秋一邊回答,一邊從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本連環畫。
“哦,哦,我想起來,是您啊?”
薩伯其實壓根連屁都沒想起來,但他知道這個人肯定來過自己的旅館。
多年的旅館經歷,讓他并不像一個典型的西部人那樣直爽,而是有些自來熟。
“今天開的會到底什么內容啊?這么熱鬧?”陳劍秋東張西望道。
薩伯一臉詫異:
“難道你不知道嗎?”
陳劍秋搖了搖頭:“不知道,我不太關心。”
薩伯更加驚訝了:“哦,陳先生,您可真是心大,銀礦這門生意是需要時刻盯著的,要知道,那些所謂的經理和礦工們,都不可靠!”
陳劍秋聳了聳肩:“礦山的收益只占我收入的很小一部分,所以我不太在意,隨他們折騰去好了。”
他說得是實話,但是在薩伯看來,太過震撼。
他瞥見了陳劍秋腰間那兩把金光閃閃的左輪手槍。
長期跟貴金屬打交道的他,一眼就看出這把槍至少表面是純金打造,做工精致。
“陳先生,您真的是......”
薩伯的態度變得無比恭敬起來,他還在斟酌用詞,卻冷不防陳劍秋繼續追問:
“薩伯先生,您還沒說這個會到底要開什么內容呢。”
“哦,你說這會啊。”薩伯緩過了神來,“協會打算向國會施壓,讓政府重新開始鑄造銀幣,或者,重新收購白銀。”
“哦?”陳劍秋放下了手中正準備打開的連環畫,表露出了極大的興趣。
“是啊,現在銀礦越來越多了,用途又有限,價格已經跌得不成樣子了,如果政府不出手的話,我們都完了!”
薩伯補充道。
“鐺鐺鐺!”
有人敲響了橫放在前面臺子上鐘。
這意味著會議就要開始了。
陳劍秋再次拿起了連環畫,耳聽六路,眼觀四格。
“各位協會的會員們!各位礦主們,在今天的會議開始之前,我想先有請一位重量級的嘉賓,來向大家普及一些知識。”
站在臺子前說話的人是一個留著大胡子的男人。
他是西部白銀協會的會長。
然而下面的這些大老粗們有些不以為然。
他們對知識這種東西,不是非常感冒。
“我邀請到了著名的經濟學家,彌爾頓·弗里德曼先生,大家歡迎!”會長向著臺下面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一個戴著金絲邊夾鼻眼鏡,身著西裝的中年男人走上了臺子。
他的裝扮顯得和會場有些格格不入,而當他開口說話時,也是這樣:
“各位先生們,眾所周知,金和銀向來是作為財富的象征,也曾長期作為貨幣本身進行流通。”
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張一美元的紙幣。
“我們現在用紙幣代替了它們,但這并不代表著它們被淘汰了,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相信,無法兌付成金銀的貨幣,是沒有價值的。”
陳劍秋翻著連環畫,聽著經濟學家的演講。
他說的這些,是這個年代人們的共識。
紙幣只不過是金銀的兌換票據而已。
然而經濟學家話鋒一轉:
“但受紐約那些精英階層的影響,我們的總統,克利夫蘭先生,異常地癡迷于‘金本位’制度,他相信,只有黃金才可以和美元掛鉤。”
“但這種想法是極其錯誤的。”
“僅將一種貴金屬作為價值的本位衡量,是危險的,因為一旦它的供需狀況受到了影響,那給價格水平帶來的波動,將是災難性的。”
“所以,我非常支持讓政府重新恢復復本位制度!也就是恢復白銀的地位。”
“我們希望政府能夠每個月增購450萬盎司的白銀,同時以1873年以前的收購價來進行收購,并且以新發紙幣進行支付,同時這些紙幣,也能夠在政府處兌換成金子或者銀子!”
對于弗里德曼的演講,下面的人大部分人基本上是聽不太懂的。
他們只聽得懂最后一句話。
讓政府來收購他們的白銀!還是遠高于市場價的鑄幣收購價!
所以,礦主們用自己的歡呼和口哨表達了對經濟學家的支持。
但看著連環畫的陳劍秋卻皺起了眉頭。
這是一個遭得不能再遭的主意。
450萬盎司不是一個小數目。
因此造成的貨幣增發,將會給市場帶來相當大的沖擊。
最關鍵的是,如果這個消息被放入市場,那將會被視為對金本位的一種拋棄。
但是民眾們的觀念,卻不會這么快扭轉過來。
在他們看來,沒有黃金掛鉤的美元,將和廢紙無異。
所以,到時候,擠兌將不可避免的發生!
如果聯邦政府迫于壓力接受了這個提議,那才是真正的災難。
不過以陳劍秋對于克利夫蘭和民主黨的了解,他們接受的可能性非常大。
民主黨人對于復本位非常著迷,在這一點上,他們和共和黨站在對立面。
二進宮的克利夫蘭,現在就跟夾在婆媳之間的那個男人一樣,小心翼翼地權衡著國會中的政治平衡。
但他拙劣的能力決定了他兩邊受氣,兩邊都落不著好。
陳劍秋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但是已經合上了膝蓋上的連環畫。
經濟學家已經走下了臺。
會長重新登臺。
他的講話,就簡單直白多了,言簡意賅:
“那些紐約的黃金支持者是在伙同歐洲人搜刮我們的財富!因為黃金交易的中心在倫敦!而白銀才是美國未來的希望!”
“讓政府買我們的白銀!”
不知是誰在下面喊了一聲。
會場中附和聲連成了一片,再次變得吵鬧不已,甚至有人提出了和礦工們合作。、
這實在是這個年代除了陳劍秋以外,勞資關系中的第二大奇跡。
“我們可以聯合工會,給政府施壓!”
“對,我們都是被剝削的!我們應該和工人們站在一起!”
這幫銀礦主的臉都漲得通紅。
他們中并不是每一個人都下過礦,當過礦工,但他們現在的表情,就好像那些礦工都是自己的兄弟一樣。
只有一個人的表現異常澹定。
陳劍秋站起了身,把連環畫揣進了衣服口袋里。
“啊?陳先生,你要走了嗎?”會場中只有薩伯發現陳劍秋準備離開。
“嗯。”
陳劍秋點了下頭之后,便轉身走出了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