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皇宮西園密室,這里一側的墻上掛著一幅巨大的大漢疆域圖。
當然圖上的漢朝疆域和后世的地圖還是有不小差別,也大了一些,等待劉宏的史阿并不知道,他經常喜歡站在墻邊細細查看……
每到亥時這里的暗門都會打開,只要沒有特殊情況劉宏肯定會過來處理公務,今日也沒例外,劉宏不一會便獨自一人從暗門外走了進來。
當然他們處理的這些并不是什么朝廷公務或者大臣奏疏,因為這些事情明面上他都甩手交給十常侍了。
但這并不表示他毫不知情,比如上次鮮卑入寇軍力明明是十萬騎,可是張讓卻幾乎將所有戰報打了對折上報給他!
即便如此他也忍住沒有拆穿,現在還不到攤牌的時候……
權利之爭其實比戰爭還要殘酷,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對此經歷了第二次黨錮失敗以及之后一系列事件,劉宏有著深刻的認識!
當時他只是想另辟蹊徑多招些有才能的寒門子弟入朝聽用,都還沒給他們很高的官職和核心權利,就被朝中所謂清流群起抵制,引經據典駁斥與他,甚至后來集體辭官導致朝廷無法運作,然后還挑起各地叛亂、鬧事……
劉宏翻看著史阿遞來的各地士族情報文簡,不經意間又走神想起了屈辱的往事,等到許久后回過神來,轉頭發現史阿看著墻上的地圖也在發呆,于是笑著問道:
“卿可知此圖何來?”
“陛下,臣一時走神,恕罪恕罪!”
史阿被劉宏說話喚醒,有些惶恐,跪倒便要叩頭。
“史卿不必如此,不必如此!適才朕亦是走神了……朕是問卿可知此圖來歷?”
劉宏伸手扶起史阿說道。
“臣不知,只是自臣初至此室便有此圖,只覺圖中大漢之闊甚撼臣心!”
“嗯……朕初見此圖亦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已。也罷,汝來此已五載有余,如今大事將近,今日又得閑暇,此事汝當知之……”
劉宏站起身背著手走到墻邊,一邊看著圖一邊說起往事。
這張地圖是當年荀爽的父親-神君荀淑獻給先帝劉志的。
據說賊子歐陽龍從軍之前與荀淑有一次論政,當時歐陽龍曾提到天下之大華夏九州只是一隅,漢人不能固步自封。
為了佐證其言,便讓其屬下拿出了一幅獨特的輿圖,并稱之為“世界地圖”……
這對于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造成了極大的震撼,要知道漢代人一直認為天圓地方,華夏之地就是這個天地的中心!
雙方爭論許久也沒有得出結論,因為歐陽龍可以證明自古的華夏中心之說是錯的,但是無法證明自己拿出的地圖就是對的……
————
“為了實地印證比對,從此之后二十余年,荀氏遣人走遍大漢疆土重新繪制,便有了此圖……可是朕欲言之事并非于此,卿可知朕因何如此信任、依仗荀氏?”
劉宏平靜的說道。
“下臣不知,但下臣猜想當不止于師徒之誼……”
“確實如此,嗯……朕與先帝得荀氏傾力佐助亦是源自那次論政……言及時弊叛臣歐陽彼時之言確實精辟,綜其所言乃直指士族之強為禍國根源,神君自是怒而駁之,但與之相辯許久終被其敗……”
劉宏似笑非笑的繼續說道。
“其后神君雖敗卻尚未言棄,閉于門中苦思化解之道,蓋因荀氏上下皆屬士族,若成禍根,其必死不瞑目!月旬之后方有所得,遂召集族中上下重立族訓,誓于先祖靈前:‘但有荀氏,盡忠帝前!’,其后密見先帝,甘效死命且詳述緣由并盡心輔佐至今……”
漢代士族起初也是順應了部分社會需求的,偌大漢土,朝廷沒有足夠人手管理,士族便站出來輔佐,他們依靠自身學識扎根基層、承接上命,和管理層倒也配合的相得益彰……
可是人心都會變的,在日子逐漸變好之后,利益沖突便出現了。
士族中有人開始利用手中權力謀取私利,在得到好處之后變本加厲還四處宣揚,于是大家都開始比爛……
當然也有潔身自好的,只是在利益的長期誘惑下能夠抵擋的只有少數,何況也架不住家里的紈绔二代、貪心子侄……
最后皇帝一怒之下掀了眾人飯碗!
在這之后,吃了虧的眾多士族又氣又怕,憑什么臟活苦活都是我們干,而你坐享其成還要隨時掀桌子……
于是雙方便開始相愛相殺……
雖然很多士族表面不承認,甚至宣揚忠君愛國時時掛在嘴邊,可私下里他們不擇手段的壟斷知識、圈占土地、藏匿人口,并且聯合起來左右朝廷決策……
于是在歐陽龍捅破窗戶紙之后,荀淑也是無力反駁。
但他不甘心,苦思冥想之后決定從士族自身開始改變,并且傾舉族之力幫助國家打破他們的壟斷,逼迫他們改過自新……
而先帝劉志經過多番試探、考驗,并數次得到荀氏上下賣力支持之后,也才放下心完全信任,也才有了安排荀爽成為劉宏帝師的安排……
————
劉宏緩緩的將所有往事說完,史阿便跪地叩首道:
“下臣得陛下知遇引為心腹,如今更是聽聞秘史知陛下宏愿,當盡心竭力萬死以報!”
“朕亦知卿之忠,朕自幼便得王卿隨侍左右以為幸事,其后又得史卿,中興大漢如虎添翼也!”
劉宏起身扶起史阿握著他的手有些激動得說道,室內一幅君臣相宜之景……
在劉宏內心的臣子排位中,王越肯定是第一位的,本來盡心輔佐的荀爽是排第二的,但是現在史阿可以超越他了。
按說荀爽無論效忠時間、族中資源或是才干能力都是強于史阿。
但拋開情分在劉宏看來,荀氏之人是可以替代的,當然他現在也非常需要荀氏的幫助,以后也同樣需要他們給其他士族樹立一個良好的榜樣,可是最終劉宏相信會有越來越多荀氏這樣的大家族臣服于他,也會順帶的降低他們的重要性……
而史阿就不同了,他和王越一樣,擁有超強的武力,出門辦事也幾乎不帶隨從,殺人越貨翻墻頭……錯了,反正可以說是來去無蹤,辦事隱秘、效率極高!
另外,雖然他是王越的弟子,但也同樣經過劉宏的多次考驗才獲得信任。
現在他們師徒二人就是劉宏深入底層的觸手,由于姿態更低,還可以發掘大量有各方面才干的寒門人才,也可以悄無聲息的暗中監視重要人員,甚至某些時候可以成為他的分身,處理一些緊急事項或者分擔他的煩惱……
“看看時辰劉君郎恐將至矣,卿代朕迎迎吧……”
劉宏感慨一番后指著暗門笑著說道。
…………
~~~~~~~~~~~~~~~~~~~~~~~~~~~~~~~~~~~~~~~~~~~
兗州東郡濮陽,這里是州治、兗州最大的城市。
原本城內八街九陌、人聲鼎沸,城外莊院、烏堡、水榭林立。
不過因為洪災,如今卻都變了模樣……
連日的大雨已經停了,可是城外還有不少地方還在積水,其余的地方則被淤泥和秋葉聯手全部染黃。
城外一片狼藉、蕭瑟,城內卻嘈雜無比,濮陽城的人口反倒比災前增加許多……
因為大批無家可歸的災民都聚集過來,他們當然得不到進城,只能依靠在城外墻邊搭些棚子、挖些草窩安頓下來。
只是他們的臉上再也不會出現笑容或是其他的神采了……
有的只是對未來無盡的惶恐……
可是城內卻有少部分人還依舊過著奢靡的生活,甚至可以說夜夜笙歌!
這其中就有袁術,沒錯,就是幾天前才到的天下冠族袁氏嫡子袁公路,而且他是這些人里最奢靡的那個……
袁術到達那天可是把兗州鎮住了!
五百家丁護衛開道不說,東郡守姚志也親自安排都尉領兵出十里迎接……
畢竟袁術同時帶來的還有各類物資百車,若是被城外那些流民哄搶那就麻煩了,雖然這些物資袁氏揚言是運來給兗州賑災的……
進城之后姚使君還親自擺宴為袁術接風,因為姚志也是袁氏的門生,而袁氏這次拓展兗州主要的依仗之一就是他。
漢代冠族的優勢就在這里,袁氏、楊氏的經學都是大漢一流水平,若是能帶上他們家族的門生這種名義,那走出去就是一塊金字招牌。
另外冠族里擔任高官的族人或是門生非常多,漢代兩千石以上的官吏有察舉權,也就是每年推薦官吏的權力,這可是當時走入官吏的主要途徑……
而姚志顯然通過袁氏,將這兩項優勢都占到了。
當然,在獲得高位的同時,他也深深的戴上了袁氏的烙印!
這個時空雖然還是“天下冠族,唯有袁楊”,但相對來說楊氏就要稍弱一些了。
另一時空的楊氏因為數十年的羌亂可是賺得盆滿缽滿,而現在羌人即便偶有小亂,都會被當地武裝迅速平定……
所以兩個家族也走了不同的發展路線,財大氣粗的袁氏如此高調便是明證……
————
袁渙干練的走進袁宅,這個城東最大的宅院在袁術來之前便被袁渙買下。
作為前哨負責人,袁渙憑借出眾的能力為袁氏拓展兗州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公子在何處,某有要事稟報!”
袁渙踏過中門看到大宅管事便問道,他雖然處事謙和、善于世故,但也有著雷厲風行的性格,不然現在各項事宜也不會推進的如此之快。
“公子……公子尚在安歇,想是昨日酒宴不勝酒力……”
管事無奈的說道。
袁渙聽完微嘆一口氣,隨即領著眾人到偏廳商議。
目前的袁氏和后世某些大公司有些相似,總公司找到了一塊有利可圖的新業務成立了新公司開拓,然后前期被底層提拔的總經理發展得極其良好,業務指標極其良好、未來發展空間極大。
可是這時總公司突然空降指派一個董事長就任,摘桃子就算了還要胡亂指揮!
于是袁渙之下這些早期老員工的心情可想而知……
————
“孟公,你觀此次水情何時方能盡退?”
眾人來到偏廳后,袁渙對著請來的精通水情的顧問問道。
“若要盡退恐尚需時日,但依老朽所見,若要占得先機,此時便可擇地而動矣……”
“如此甚好,然則頓丘此處孟公以為如何?”
“頓丘左近甚合所需,只是頓丘葛氏……”
“此事孟公無憂,某已思得一策,當稟明公子聯郡守解之……”
“善,如此老朽僅有最后一言……”
“孟公但說無妨。”
“兗州平順已久,如今突發洪災,當防水退疫起!”
“嘶……此事孟公不提,某竟忘之!來人……來人……速至內院喚醒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