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舒舒還曉得輕重,低頭拭了眼淚,帶了輕快道:“阿瑪,咱們快走,早點到家……想家里的冷調面魚兒……”
齊錫這才皮笑肉不笑的對九阿哥拱拱手:“九阿哥請上車……”
董鄂家過來接“新姑奶奶”首次“歸寧”的馬車總共四輛,都是掛彩的四輪馬車。
舒舒與九阿哥這小兩口上了頭車,齊嬤嬤帶著四個丫頭坐了第二輛,何玉柱領著幾個內侍是第三輛,第四輛裝禮盒。
來的除了齊錫,還有福松與珠亮表兄弟兩個。
爺們幾個都帶了長隨,騎馬隨行,外加上內務府的二十護軍,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離了地安門。
“一會兒可千萬別再掉眼淚,倒像是爺委屈了你……”
九阿哥氣鼓鼓的,小聲在舒舒耳邊念叨著:“瞧瞧岳父剛才模樣,恨不得吃了爺……爺還想要討好岳父,你可別給爺扯后腿……”
舒舒白了九阿哥一眼,這就是娶親與出嫁的區別。
娶媳婦當然心安,地盤是他的地盤,媳婦是外來的。
可是嫁女的人家,哪家不是提心吊膽?
舒舒親證了區別,倒是熄了生女兒的心。
之前想著宗女自在,只要討了恩典不撫蒙,日子就不會差。
眼下想想,要是九阿哥能熬過去“奪嫡風波”還好,要是熬不過去,一個問罪的阿瑪就算不得靠山。
不說別人,就是自己那位行五的曾伯祖,娶了就是親舅廣略貝勒褚英嫡女,姑表為親。
結果呢?
寵愛妾室,嫡妻攔著時踢死嫡妻,最后被親外祖父太祖皇帝下令處死,名字也成了董鄂一族的禁忌。
要是褚英還在繼承人位置,他敢這么猖獗?
這還是姑表姻親,血脈相依,都如此勢利涼薄,要是尋常人家,喪妻再娶想來也不是稀罕事。
一路先向西再向南,路程并不遠,約莫兩刻鐘多的車程,四、五里左右距離。
剛進了正紅旗地界,就有人小跑著往董鄂家送信。
董鄂家上下人等早就在前院候著,得了消息,立時出門恭迎。
舒舒見到齊錫時落淚,見到覺羅氏與伯夫人時反而笑了。
不說這一路上九阿哥千叮萬囑的,就是舒舒自己也曉得之前失態。
她本來就好好的,不用父母擔心,為什么還要因一時真情流露讓家人不安?
國禮在家禮前,覺羅氏與伯夫人要行國禮,讓舒舒一把給拖住,一手拉了一個,帶了急迫撒嬌道:“快家去,起了大早,早餓了不行……”
至于旁邊湊上的幾個弟弟,站在旁邊的堂兄堂嫂,舒舒都是頷首示意,暫時顧不上。
她眼中,只有眼前這兩個天下最愛她的女人。
妯娌兩個立時心疼,顧不得說教,一人牽著左手,一人牽著右手,就急匆匆的往里去。
九阿哥被丟在門口,看著妻子的背影直咬牙,跟著齊錫身邊被一干宗親簇擁著去了前院客廳。
小夫妻倆就此分開。
舒舒看看左邊的伯夫人,又看看右邊的覺羅氏,明明是面上帶笑,可笑容去漸漸凝結。
“阿牟都有白頭發,額涅也清減了……”
舒舒明明提醒自己不要失態,可還是帶了哭腔。
伯夫人只看著她沒有說話,覺羅氏卻白了她一眼:“這不是日夜擔心,怕你不服順,被退回來……”
“怎么會?”
舒舒低頭,示意兩位長輩看自己的壓襟:“這是‘朝見禮’時太后娘娘另賜的,是太后日常把玩的……”說著,又抬了抬兩個胳膊,手腕上戴著一對羊脂玉手鐲:“這是娘娘賜的,總共是兩套首飾,一套羊脂玉的,一套點翠的……”
而后她回頭,指著小椿懷里抱著的幾個錦匣,語氣帶了得意:“這些是早上跟娘娘辭行時娘娘賞的,說是讓額涅賞人使……我在馬車上看了,是兩串佛珠,一對金鑲紅寶石石榴簪……哪里是隨便給的,明明就是專門找出來的,佛珠是給阿牟與額涅,石榴簪是給嫂子的……這肯定是喜歡我,才會這么體恤……”
從大門到正房這一路,就聽到舒舒一個人嘰嘰喳喳。
伯夫人與覺羅氏妯娌倆都笑了。
即便舒舒不說話,只憑著這紅撲撲的小臉、明顯圓潤了些的臉頰,還有齊嬤嬤、小椿等人的氣定神閑,無不展現出她在宮里確實過的不錯。
覺羅氏與伯夫人便也放下心頭的焦躁,開始招呼舒舒見宗親女眷。
公夫人覺羅氏是早就熟的,舒舒也客客氣氣的行了蹲禮,鄭重道謝:“大婚當日,勞煩大伯母受累……”
公夫人當時充當送親太太,跟著操勞一天。
公夫人哪里敢受全禮,早早起身扶住:“都是至親,福晉不必客氣。”
舒舒高祖何和禮總共六子,其中與公主生下三子,就是行四、行五、行六的三個兒子,其中行四的和碩圖(舒舒曾祖父)、行六的兒子都類(舒舒嗣曾祖父)都迎娶親舅禮烈親王的嫡女為妻,只是都類無子,過繼胞兄子為子。
兩房名義上為兩房,實際上都是何碩圖的子孫,血脈親近的堂兄弟。
行五的扎阿岱,就是踢死發妻表妹被處死的那個,沒有血脈傳承。
至于何和禮與側福晉(發妻塞堪)所生三子,因塞堪曾反對聯姻,舉兵與丈夫兵戎相見,不僅差點分裂董鄂部,還差點破壞建州統一大業,被太祖皇帝厭惡。
太祖曾下令,不許塞堪之子繼承何和禮的財產與爵位。
因此大長房與大三房早早沉寂下去,比尋常旗人強不到那里去,也鮮少登其他幾房的門。
只有大二房的始祖多積禮事太宗皇帝征戰,屢立戰功,官至梅勒額真(漢稱為副都統)。
等到康熙朝,皇帝親政,加恩兄弟,大二房算是徹底起來。
因為皇兄裕親王生母寧愨妃就是出自大二房,寧愨妃的嫂子,大二房的主母博爾濟吉特氏不僅是太后的族妹,還曾做過皇帝乳母。
當初舒舒出嫁,大二房就添了嫁產,今日都統府擺“回門酒”,大二房也來了客人。
博爾濟吉特氏親至,年將六旬,可論起輩分來卻是與覺羅氏、伯夫人平輩,舒舒亦是稱“伯母”,態度十分恭敬,比照著公夫人也不差。
倒是沒人覺得奇怪,畢竟博爾濟吉特氏年歲在這里。
舒舒心里卻是咬牙,這該死的輩分!
這催命的親戚!
滿人重名的多,之前舒舒就曉得有個隔房從堂兄叫噶禮,可也沒有想到會與在歷史上留下一筆的大貪官兩江總督噶禮是同一人!
這個從堂兄前幾年名不見經傳,因是皇帝的乳兄弟得了恩賞,補了吏部主事,后升遷為吏部郎中。
董鄂家本就是軍功晉身,軍功傳家。
文官不是主流,而且還是個正五品郎中,品級太低,自然也在家族中沒有什么份量。
沒想到等到康熙三十五年,圣駕親征,帶了噶禮隨行,因督糧草有功,一年三遷,晉身從二品內閣學士。
不過隨著康熙恩寵,彈劾噶禮貪污的折子也是從來沒有斷過。
齊錫還專門在家里抱怨過,只因為那些彈劾折子不是空穴來風。
眼下圣寵在,自是無人真正追究,等到什么時候失了圣寵,這些都是罪過。
不過在世人眼中,大二房有親王表兄,有皇帝乳兄,與皇家淵源深,還輪不到齊錫這個從堂叔去充大輩管教,也就是在家啰嗦幾句。
因這個緣故,舒舒將這個噶禮與那個歷史上記載的“董鄂噶禮”對上。
當時還詫異過,為什么噶禮會是太子黨。
畢竟裕親王看好的是八阿哥,臨終前還在御前盛贊。
怎么他的嫡親表弟不是八爺黨,反而是個太子黨?
等到知曉噶禮與太子大舅是連襟后,舒舒差不多明白了。
都是親戚鬧的。
九龍奪嫡,上頭是皇帝的幾個兒子折騰,下頭就是八旗各個親戚站隊,大亂斗!
這一位從堂伯母,也在歷史上留了一筆,卻是被口伐筆誅,被稱為“為禍之祖”。
畢竟世人講究“親親相隱”,像這位老夫人這樣打官司打到御前,就為了告死兒孫的,還真是獨一份。
這宗親女眷相見,愣是化解了舒舒的感傷,使得她緊張起來。
危機無處不在……
除了九阿哥那里要盯著,這親戚之間也要小心,省的到時候被拖下水!
真真是令人無語了!
董鄂家頂梁柱這三個房頭,竟然沒有一房是清白的,都跟著下場了!
囊括了“太子黨”、“三爺黨”、“八爺黨”,完美的規避的最后的勝利者四爺!
這是什么樣的運氣?
盛極而衰?
*
前院客房,九阿哥隨著岳父進了客廳。
伯爺新達禮因有些中暑的征兆,沒有出門迎接,而是等在客廳。
要是尋常姑爺,這陪著妻子首次歸寧,少不得要一路磕下去,從董鄂家宗親三代牌位,再到岳父母等親族長輩,都不能落下。
不過因是皇子,這些都略過,九阿哥就是由岳父與一干宗親陪著說話,等著開席。
九阿哥也留心董鄂親族中的幾位顯赫人物,老牌國公彭春與新貴噶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