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錫夫妻進來時,屋子里一片安靜。
原本盼著二叔過來的錫柱也腦袋耷拉著,滿臉的羞憤。
伯爺已經被扶起來,坐在炕邊上,臉色有些灰敗。
他不敢反駁妻子,怕攔著不讓她泄憤,她會更嫌棄錫柱。
見齊錫進來,伯爺望過去。
齊錫身形魁偉,面色沉靜,留著上須,因當了幾年都統的緣故,身上官威日重。
“大哥,大嫂……”
齊錫的神色帶了關切。
覺羅氏則是看到站著的桂珍,臉色蠟黃蠟黃的。
她上前扶了桂珍,皺眉道:“好好的出來做什么?快回去歇著,得正經將養一個月呢……”
小月子傷身,跟生產相比不差什么,需要好好休養。
桂珍的眼淚這個時候才下來:“嬸子……姑姑……”
覺羅氏忙勸阻道:“不能哭,往后該害眼病了,我扶你回去歇著。”
說罷,她對伯夫人點點頭,扶了桂珍出去。
齊錫則是看著伯爺的臉色,心里跟著打顫。
“大哥……”
伯爺苦笑道:“我不想當大哥,我想了好多回,要是你生在前面就好了!”
這樣你就是哥哥,繼承爵位,支撐門戶。
自己也心甘情愿的做個富貴閑人。
可是他是哥哥,他不想低頭,也不想去依靠弟弟。
所以就厚顏無恥的貪了爵位,可是這些年卻也心虛著。
齊錫坐在炕邊,道:“大哥好好休養,別想那么多……”
不該如此,不該如此!
都說年關難過。
每年冬月臘月,齊錫也擔心長兄身體。
熬過去了,就覺得一年沒事了。
結果這樣。
他心里將趙氏恨得要死,面上卻不顯。
伯爺看了眼錫柱,又看向齊錫,苦笑道:“這個錫,還是我選的,想著讓他跟你這個叔叔似的結實健壯,到底是奢求了。”
齊錫心里難受的不行,道:“大哥何苦說這個話?侄兒身體已經大好了,前些日子侄媳婦也懷了孕,就是時運不濟罷了,好好養著,往后也能看到兒孫滿堂……”
伯爺的目光似望向遠處,自嘲道:“是不是我天生是壞種子,所以祖宗開眼,故意將我生的病弱?使得我無力拖累家族,就算作孽,也只報應到自己頭上……”
齊錫皺眉:“額涅生前愧疚多年,大哥這樣說,置額涅于何地?都是有人使壞罷了,不過老天開眼,那人也得了報應!”
這說的就是嫁到喀喇沁的那位老郡主之事。
那日舒舒夫婦歸寧后,覺羅氏就將此事告訴了丈夫。
“她也慘,夫死子喪、孫子、曾孫也都折了,娘家也斷了傳承沒了依靠,如今就剩下孤老婆子一個。”
齊錫道。
伯爺的臉色越發白,喃喃道:“報應么,遭了報應了?”
說話的余光,他眼角看到錫柱。
畏畏縮縮的,全無半點擔當的模樣。
臉上只有惴惴不安,卻沒有半分感傷。
好像方才被兵丁拉走的不是他的生母,只是陌生人一般。
伯爺指著錫柱,啞著嗓子,道:“這……就是我的報應……”
話音未落,雙眼一閉,已經直直的往后翻去。
“大哥,大哥!”
齊錫見狀,立時拉住。
屋子里立時人仰馬翻。
伯夫人也終于動容,上前兩步探看。
“阿瑪,阿瑪……”
錫柱傻眼了,說話又帶了哭腔。
覺羅氏送了桂珍回來,剛進屋子,就看到這個情景,忙吩咐管家道:“快去喊韓大夫!”
韓大夫就是伯府養的供奉,專門照顧伯爺父子身體的。
管家帶了急色道:“韓大夫被宗人府的官爺帶走了。”
覺羅氏一怔,顧不得細問,道:“那快打發人就近請大夫,再拿了伯爺的名帖去太醫院請個太醫。”
伯爺的臉色實在難看。
加上女兒說的,他已經出現不好的征兆。
覺羅氏就帶了緊張,就想要請太醫過來。
她這些日子心里很糾結。
要是爵位轉支,兒子們多個前程,自然是好的。
可是要是因這個,鬧的兄弟鬩墻,父子失和,家里烏煙瘴氣,那她也煩躁。
知足常樂,她很滿意現下的生活狀態,心里有些畏懼大的變動與波折。
即便伯爺真的時日無多,她也希望過渡的這些日子盡量平緩。
還有就是不做賊也心虛,也怕擔了不好的嫌疑,想要讓伯爺的身體狀況得到明確的診斷。
壓根就沒想到,伯夫人做的決絕。
隨著伯夫人在宗人府告狀,董鄂家的消息已經傳開了。
說不得明后日,董鄂伯府這一樁“妾害夫”的丑聞,就成了眾所周知的新聞,成了八旗老少爺們在茶館磨牙的談資。
宗人府。
嫌犯與證人被帶回來,就在堂上過了一遍。
證人這里沒有異議。
早在伯夫人與管家審問時,他們就老實招了。
現在到了宗人府,更是不敢放肆。
到了趙氏這里,卻是鎮定了許多,只承認下罌粟殼,卻不承認害人,只說是容易成癮。
想要借此跟伯爺討要幾處私產傍身。
至于奶茶里的鹽,也是為了討好伯爺。
是伯爺天長日久的吃藥,口舌麻木,愛吃重口的。
結果那個堂主事道:“方才已經求殉了,可見是曉得鹽毒害命。”
趙氏還要再狡辯,蘇努已經不聽了,直接讓文書寫了,讓趙氏畫押。
奴凌主,本就是大罪。
只是按照律法,需伯爺死,趙氏才償命。
如今伯爺還活著,那趙氏就不能判死了,最多是流。
這個也不是宗人府就能直接判的,還需要聯合刑部與大理寺,才能定了死罪。
蘇努并不著急判決,覺得還當問問苦主,看一下縣主的意思。
公是公,私是私。
都要保全。
就是董鄂家這一房的爵位轉支,應該是肯定得了。
新達禮霸占下人之妻,無德無品。
錫柱身世不清白,是外室子,也是奸生子,本也無資格為承爵之人。
蘇努心滿意足。
如今桉子擱置。
等著董鄂家報喪就行了。
雖然有些不厚道,可是今晚可以加兩道下酒菜。
就是心里歡喜就行,不好與人分享。
尤其是自己的未來親家齊錫,待胞兄向來親厚,要是讓他知道自己在其中順水推舟就不好了……
南巡隊伍中。
太后鳳舟上。
舒舒說起瞇一瞇,可實際上還是睡了過去。
這一覺就睡了一個時辰。
醒了她就爬起來,不敢再睡,要不然晚上又走了困。
她看了眼小椿她們三個,主要是看小椿。
或許有的人天生暈車、暈船,可大多數的情況下,還是身體弱些的人容易暈。
小椿笑著說道:“福晉放心吧,奴婢好好的。”
雖然有叫差的時候,可是小椿還是轉圜回來。
要不然叫人聽見了,還以為她們短規矩。
舒舒見她好好的,就放心了,又看向小松與小棠。
小棠搖頭道:“我也沒事兒,之前還去后頭廚房了……”
舒舒聽了告戒道:“雖然船兩旁有護欄,可是甲板上狹窄,往后行船的時候,還是盡量不要在外頭行走。”
小棠正色應了。
小松在旁道:“是九格格吐了,小棠姐姐去廚房給九格格調了紅果湯……”
舒舒原本還打算去太后那邊問問,沒想到先暈船的是九格格。
好像也不是很意外。
她就起身道:“我過去看看。”
說罷,她就出了艙門。
她這邊與九格格的艙背靠背,要從船頭繞過去。
船頭空著的艙室里,是幾個聽差的太監。
艙室窗子開著,看到舒舒路過,幾個太監都躬身見禮。
舒舒點點頭,繞到船頭右側。
“九妹妹……”
舒舒隔著門揚聲道。
門口有了動靜,隨即一個有些沉靜的嬤嬤過來開門,正是之前九格格提過的林嬤嬤。
見了舒舒過來,她福身道:“九福晉……”
舒舒點點頭,道:“我來看看格格……”
“九嫂……”
九格格半躺在里頭的床上,整個人都失了鮮活。
艙室窗戶虛開著,可還有沒有散盡的酸腐味。
旁邊站著一個宮女,面上也帶了擔心,見了舒舒也福身。
舒舒走了幾步上前,道:“這么難受?”
“嗯!”
九格格可憐巴巴的點點頭。
舒舒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沒有冷汗。
“除了惡心想吐,還有什么癥狀?”
九格格苦著小臉道:“迷湖,頭暈的厲害……”
舒舒聽著,有些擔心。
這暈船按照科學的解釋,就是“暈動癥”。
要是厲害的話,只有脫離這個環境才能緩解。
那樣的話,九格格的南巡之路就要終止了。
不過要是那么嚴重,之前就會有癥狀。
九格格也坐過船的。
她正奇怪著,就看到九格格枕頭邊放著一本書。
《吳中故語》,是明代文人筆記。
舒舒立時收了憐憫,輕斥道:“之前千叮萬囑的,讓你不要在行船時看書,你還不聽話,這不是自己找罪受?”
九格格揉著額頭:“實在無聊,沒想到會這么嚴重……”
舒舒想了想,道:“你也別半坐著,也別老想著暈船的事,好好平躺下,閉著眼睛養精神,腦子里想點別的……揚州的美景,江寧的美食,多少好吃好玩的在前頭!”
既是不能下船,那平躺也是應對暈船的最好方式。
九格格心里后悔不已,乖乖的躺下,道:“往后我都聽九嫂的……”
舒舒動手,將被子往她身上提了提,隨后吩咐林嬤嬤道:“嬤嬤將窗口都推開吧,將濁氣換換,格格也能舒坦些……”
林嬤嬤則是去開了窗戶。
九格格見了,小聲跟舒舒道:“嬤嬤還是更信服九嫂一些……”
舒舒道:“別睜眼,乖乖聽話,瞇一覺就好了,只是要記得教訓,往后不許在船上看書,也不許做針線,晃晃悠悠,都容易暈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