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說了這么一句話,就沒了動靜。
輪到舒舒睡不著了。
太子是嫡出,早早冊為太子。
諸位皇子阿哥,早在不懂事之前,就曉得了太子與其他兄弟的不同。
君臣有別。
小孩子時,不會去想這其中的區別。
同樣的皇子,因生母不同,一個是未來的皇帝,其他的淪為宗室。
現在大了,這其中的落差會越來越大。
像九阿哥這樣想的,不會只有一個。
康熙也好,索額圖代表的太子黨也好,他們越是捍衛太子的權勢與地位,打壓防備其他皇子,越是會壓得這些皇子反彈。
憑什么呢?
嫡出身份么?
可是太宗皇帝與世祖皇帝都不是嫡出!
太宗那一輩,嫡出的廣略貝勒與禮烈親王,先后都被立過太子,結果如何了?
先后都廢了!
一個坐罪處死。
一個也背負著“染指后宮”的惡名被廢。
等到世祖皇帝那一輩,肅武親王是皇長子,而且還是隨著太宗皇帝打天下的長子。
在早年太宗皇帝子嗣單薄時,他是唯一有繼承權的皇子。
可是因為沒有后宮助力,在太宗駕崩后,他一個旗主皇子沒有爭過年幼的世祖皇帝。
不管康熙如何重視嫡子,實際上他也是受了八旗“并嫡”之風的影響,對于妃嬪所出的阿哥,給了并不亞于嫡皇子的待遇。
這些人按照太祖太宗朝的規矩,都有繼承權。
七阿哥是例外。
這個兒子,更像是客人……
康熙剛開始嫌棄,后來因為對方優秀,又不甘心白給出去。
似乎出繼的事情不了了之。
可是純親王福晉也不好再擇嗣子。
就像是想要弟弟家產,還不舍得兒子改口叫旁人爹娘的極品親戚……
舒舒胡思亂想著,天亮了才閉上眼睛。
第二天。
舒舒醒來時,眼下烏黑。
九阿哥已經恢復了平靜,看著舒舒的樣子,道:“沒歇好?昨兒累壞了,要不要再睡會兒……”
舒舒瞪了他一眼,打著哈欠搖頭:“跟七嫂約好了,去探望五哥……”
九阿哥道:“那回來再補覺……左右今天也沒有什么事兒……”
舒舒點了點頭。
九阿哥帶了幾分幸災樂禍,道:“老三這回算是讓汗阿瑪記住了……也就是給他留面子,要不然說不得直接奪兩個左領……”
舒舒想起三阿哥前頭的話,好奇道:“榮妃娘娘的弟弟怎么樣了?”
海拉遜一個內務府總管遇到這種事,都只有自盡的,一個膳房管事能得了好?
昨兒行在膳房被抓的管事中,就有那一位。
“刑訊過了,確實不與他相干……就是得了旁人‘指點’做了蜜麻花、蜜果子什么的,本是為了討好老十三……他姑娘今年小選,分在章嬪娘娘宮里當差,這是想著以后呢……聽了旁人的話,覺得應該給諸阿哥都給到了,省得被年長的阿哥說嘴,才給了老三,還叮囑著要分給老大之類的……”
九阿哥帶了鄙視:“只這個心思,汗阿瑪就容不下……一個一個的,就盯著皇子阿哥后院……打了四十板子革退,幾個兄弟、堂兄弟一并清退……”
舒舒沉默。
御膳房,是內務府中油水豐厚的部門之一。
她在宮里住了兩月,也聽了御膳房不少的八卦。
那里盤踞著兩大內務府世家,一家就是德妃的娘家,一家就是榮妃的娘家。
要是按照資歷,德妃這邊更久遠些。
早在八旗沒有入關,還是盛京皇宮時,德妃祖父就做過御膳房的管事。
不過自打康熙初年,榮妃選入宮中,后成了皇帝的第一個嬪御,接二連三的生孩子,榮妃娘家就起來,也進了御膳房,把持了肥缺。
一直到后宮德妃后來居上,單獨冊嬪,又在封妃時排在榮妃前頭,御膳房的勢力才達到微妙的平衡。
舒舒知曉這個后,都腦補了一出“永和攻略”。
如今算是一方落幕。
怕是德妃娘娘不會感謝九阿哥。
那是個聰明人。
看出之前是皇帝在扶持榮妃娘家。
也看出皇帝后來打壓榮妃娘家。
這個平衡,是皇帝要的平衡。
昨天的事情還要收尾,九阿哥吃了早飯就匆匆離去了。
舒舒昨天與七福晉約好的是辰正,瞧著時間差不多,就帶了核桃出來。
她先去與七福晉匯合。
兩人的院子挨著,七福晉也正好出來。
探病沒有空手的,可眼下在外頭,能送禮的東西有限。
可這是大伯子,兩人與五福晉還交好,自然不會送那些用不著東西。
七福晉小聲滴咕道:“我尋摸了一圈,就這盒阿膠還貼邊……這個是養顏的,也勉強算是對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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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舒則指了指核桃懷里的錦盒道:“都差不多,我昨兒也是翻了個遍,找出一罐子三七粉來,也是女人補血氣的,不過對外傷也有好處……”
說話間,妯里倆都笑了。
七福晉捂著嘴巴道:“五爺樂意吃就吃,不樂意吃就讓五嫂補補,左右不浪費……”
舒舒笑著點點頭。
她也是這么想的。
不過想著五阿哥的傷勢,還有少不得涂藥之類的,她先打個預防,省得七福晉嚇到,便說:“看著挺嚇人的,七嫂忍忍……”
七福晉輕哼道:“小瞧誰呢?我是那不懂事的……”
舒舒忙笑著賠罪。
她只是以防萬一罷了。
說起來七福晉平日確實挺靠譜的,偶爾有些小嬌氣的時候也是在親近的人面前。
說話的功夫,一行人就到了五阿哥夫婦暫住的院子。
五福晉早等著了,聽到院子里動靜,迎了出來。
因是探病,先要看過正主。
五福晉邊將兩人引到東次間。
五阿哥已經穿戴整齊在等著了。
他臉上依舊腫著,外頭沒有包扎,縫合過的傷口看著依舊是駭人,拐帶著一只眼睛都瞇著。
見兩位弟妹到了,五阿哥客氣起身,面上帶了笑:“兩位弟妹來了……”
因為臉腫的厲害的關系,口齒有些不清晰。
舒舒跟著七福晉福了福。
七福晉就道:“五哥您坐著,也別開口了……又不是外客,我們妯里自去說話……”
五阿哥點點頭,望向舒舒:“老九……”
“御前當差去了,說是中午前過來看五哥……”
舒舒道。
五阿哥點點頭。
舒舒與七福晉就跟著五福晉出來,去了西次間說話。
七福晉臉上才帶了擔心,伸出手比量了一下:“快一扎長,這留疤的話可不好……”
五福晉嘆氣道:“已經問了太醫,傷口這么深,想要不留疤不可能……剩下的就要看恢復的如何……”說到這里,望向舒舒:“多虧了弟妹,昨兒太醫過來換藥,說看著長勢不錯,難得的是傷口沒有潰爛,應該會比預料中的好些……”
舒舒忙道:“我也是一知半解……”
七福晉陷入沉思,似乎想到什么,伸出左手來,跟兩人道:“瞧瞧這里……”
她指著食指第一個關節上的位置。
舒舒與五福晉仔細看了,白白嫩嫩的,實看不出什么。
七福晉面上帶了得意,指著一處淺淺的幾乎看不出的白線道:“這里,曾經是個疤,是我十歲那年留下的……當時嘴饞,又到了留頭的年歲,我額娘逼著我針線,煩的不行,就背著大人去廚房,張羅著自己做好吃……哪里會用刀呢,切得又是黃瓜,滾圓的,一滑就切了手指頭……血呼啦的,嚇死人了……等傷口愈合了,就是半寸的疤……”
她打小愛美,哪里受得了這個?
鬧的家里四處打聽去疤的法子,挨個的試。
也不知道是愈合了,還是天長地久的用下來管用,反正這傷疤就剩下這淺淺一道子。
五福晉臉上露出驚喜來。
“試了沒有十種,也有八種……回頭我都整理出來,到時候五嫂你問問太醫院那邊,看有沒有能用的……”
七福晉說到這里,又道:“宮里娘娘多,太醫院那邊應該最不乏美容養顏的方子,五嫂要是不方便說,就讓娘娘要去……”
五福晉應了,謝過七福晉。
舒舒也想起后世對于外傷留疤的一些常識,道:“深色的盡量別吃,醬啊,醬油什么的……還有一些發物,牛羊肉、魚蝦這些……番椒、燒酒這種辣的,更是沾也不要沾……”
五福晉仔細聽了,認真記下。
七福晉道:“五嫂只往好處想,多懸啊,離眼睛就半寸……這都是老天爺開眼……”
五福晉溫柔點頭:“我曉得,也是佛祖保佑……我打算吃一個月長齋……”
舒舒與七福晉對視一眼,都不好說什么。
就是心情略有些微妙。
等到出了這邊,七福晉才低聲道:“五嫂怕是嚇到了……之前她不信這些個……”
舒舒點點頭:“也好,有個寄托,總比整日里提心吊膽沒著沒落的好……”
七福晉打了個哆嗦:“要是叫我吃一個月齋,不讓我吃肉,能要了我的命……也就是五嫂了,素來飲食清澹,應該不為難……”
兩人也散了,各自回去。
舒舒也乏著,想著補覺。
核桃稟告道:“福晉,娘娘打發香蘭姑姑過來了……”
舒舒望過去:“送吃的?”
這是婆媳兩人之前的默契。
每次互通的消息什么的,都用送吃食做借口。
核桃搖頭道:“沒有,送的衣服樣子……”說著,拿了個冊子,遞給舒舒。
舒舒接過來看了,是冬天大毛衣裳的衣服樣子。
“香蘭姑姑說,娘娘擔心幾位福晉冬衣不足,要給幾位做衣裳,一人四套……讓福晉去問了五福晉、七福晉,各自選出來……不著急,今晚之前選出來就行,到時候香蘭姑姑來取……”
核桃說著。
舒舒覺得頭大。
真是避不過去了。
這是讓自己回話。
怎么回?
舒舒可不想抖這個機靈。
還是等九阿哥回來,讓九阿哥這個親兒子定奪。
她將冊子遞給核桃:“你跑一趟吧,請兩位福晉選了……”
核桃去了。
舒舒想著宜妃的行事做派。
看似性子爽朗大氣,可實際上行事極謹慎。
內務府消息傳得沸沸揚揚,要說瞞住太后那邊舒舒相信。
因為寧壽宮上下是皇上的人手,想要瞞著消息很簡單。
要說瞞住了宜妃,這就是扯澹了。
可是兒子們瞞著,康熙也沒有告訴她,她就能忍到第三天才打發人出來,還是這種不著痕跡的打探。
少一時,核桃回來,后頭還跟著五福晉。
五福晉面帶憂心,拉著舒舒的手道:“娘娘那邊怎么辦呢?這樣還瞞著?明天圣駕拔營,我們爺留在這里養傷,又是什么說辭才好……”
這是聽到香蘭晚上要再來的消息,有些怕了。
兒子們瞞著,是孝順,舍不得嗔怪。
兒媳婦們瞞著,沒有哪個婆婆會高興。
舒舒不好替她拿主意,只說了自己的打算:“反正聽自家爺的總沒錯,那才是娘娘親兒子呢……怎么回話,是直接說也好,還是在傷口愈合前繼續瞞著也好,我聽九爺的……”
五福晉咬了咬嘴唇,點了點頭:“是該如此……”
出嫁從夫,就是規矩之內。
五福晉回去了。
舒舒沒有那么輕松。
宜妃這樣通透的人,會看不出這是兒媳婦們的湖弄大法?
可是還能如何呢?
掏心掏肺,彷佛親生母女么?
簡直是笑話。
舒舒覺得自己被大阿哥的事情刺激了,眼光又放在“九龍奪嫡”上。
至于婆媳之間,還是客客氣氣的好。
太親近了,反而容易挑剔苛求。
人心都是如此。
昨晚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她腦子早已昏沉沉的,就去睡了。
一直到午后,她才被餓醒。
院子里傳來動靜,九阿哥回來了,后頭還帶著十阿哥與十三阿哥。
九阿哥還繃著,十阿哥與十三阿哥都是眉飛色舞模樣。
舒舒迎出來,看著三人的模樣,心里也跟著一松,笑著說道:“怎么一個個喜氣盈腮的?皇上賞了?”
九阿哥挑了挑眉,下巴抬著,道:“往大了猜……”
這是圍場,要是比賞銀還體面的,讓他們去掌旗行圍?
可是才出了大阿哥與五阿哥的事……
至于別的,舒舒一時還真是想不到。
十阿哥已經忍不住,大笑著說道:“九嫂,汗阿瑪讓九哥署理內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