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何玉柱大包小包的回來時,九格格已經轉圜情緒。
姑嫂兩個在書桌上攤開筆墨的,各自列采買單子。
九格格文雅,提及江南的采購,想要的是各色描金絹箋、湖筆、徽墨之類。
舒舒這里,想的都是多是吃喝日用,藕粉、芽茶、火腿、筍干之類的,還有就是什么綢緞、擺件、絨花等江南名物。
想到什么,就寫到什么。
又想到圣駕要走濟南,那山東這邊的特產也可以添幾樣。
海帶、紫菜、麒麟菜、蟶子干、瑤柱、蝦干之類。
九格格寫完自己想買的了,就撂下筆。
開始她還不好意思湊過看,可是見舒舒寫了一頁,又起了一頁,就拿著起來,咋舌道:“這也太多了!”
舒舒已經寫完第二張,道:“就是看著多,到時候看方便不方便,要是方便就多帶些,不方便就先買些嘗嘗,回頭用的好了直接在京城找各省商會采買。”
又不差錢。
如今運河通暢,京城又是權貴云集之地,什么東西買不到?
九格格的視線落在火腿上,道:“皇祖母愛吃蒸火腿……”
舒舒道:“這個是腌制的,鹽分重,上了年歲的人吃不好……”
說到這里,她頓了頓,后世已經有減鹽的澹火腿,不知道現下有沒有。
九格格看了一眼書桉上的書,道:“這也是《本草》上說的?”
舒舒搖頭道:“《本草》上只寫了鹽性寒,味甘咸無毒,主要是記了食鹽入藥的幾個方子……”
她在心里組織了一下詞匯。
九格格可不是像九阿哥那樣好忽悠。
“是在一個杏林手札上看到的說法,鹽重傷腎……”
舒舒說道。
九格格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個說法,涉及到太后,她就很是誠懇的請教:“這其中是什么道理?”
舒舒想起一物,道:“妹妹曉得豆腐是鹵水點的吧?”
九格格點點頭道:“聽過俗語,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就跟九嫂與九哥似的。
九哥看著咋咋呼呼的,實際上都聽九嫂的。
舒舒就道:“鹵水又稱鹽鹵,里面就有些成分是鹽,鹵水倒進豆漿中,豆漿就凝固……鹽吃多了,雖然不會血凝住,也是差不多的道理,咱們身上的血走腎經……”
九格格的臉上露出敬佩來。
樓下有了動靜,何玉柱回來了。
舒舒帶了九格格下了樓梯。
就看到何玉柱在那站著,旁邊桌子上放著兩個大竹籃子。
小椿與核桃正在看里頭的東西。
“爺呢?今兒不回了?”
舒舒沒有看到九阿哥,問道。
何玉柱點頭道:“皇上明早移駕,傳話皇子們隨行,主子就跟十爺回阿哥所了……”
舒舒心中更好奇索額圖與佟國維的消息,不過當著九格格的面不好問,就看那兩個竹籃子,道:“這是什么?”
何玉柱道:“中午主子在四貝勒府用的飯,吃了這個,覺得味道好,想著叫福晉嘗嘗,五爺也囑咐了一嘴,讓多買帶給太后娘娘,還有燒餅跟香菜、小蔥……今天那洞子菜的鋪子上了小黃瓜、小白菜,奴才也都包圓了……”
舒舒眉眼帶了笑,這種被人惦記的感覺還真不錯。
眼前兩大筐的東西,十斤的熟羊肚,十斤的鹵羊肉,還有一百個燒餅,半筐的青菜。
舒舒就先做了分派,收拾了一份小黃瓜、小白菜,二斤鹵羊肉,十個燒餅。
至于羊肚,到底是臟器,膻味兒重,不合適孕婦,就沒有加上。
這個孝敬給宜妃,讓小椿帶了核桃送過去。
“跟娘娘說,今兒我不過去了,等到十五,嫂子們過來,我再跟著五福晉過去給娘娘請安……”
舒舒說道。
小椿記下,帶了核桃,提了東西離開。
然后四斤羊肚、四斤羊肉,兩份小青菜,三十個燒餅。
這是要孝敬給太后,先放在一旁,舒舒打算親自送過去。
九格格看在眼中,就曉得這其中有兩位太妃與她們幾位公主的份,否則太后怎么能吃這么多?
之前好像也是如此。
二所每次往太后宮送東西,分量都不少。
可是九嫂從來不點出來。
皇祖母那邊也含湖著。
這也是祖孫倆的默契。
舒舒察覺到九格格在看自己,也沒有當回事。
她心里想著的是太子妃那邊。
雖然不是什么好東西,其實并不值當大張旗鼓送一回,可是落下不送卻不好。
還有康熙在呢,誰曉得會不會挑禮。
舒舒也分出二斤羊肚、二斤羊肉,兩份小青菜、二十個燒餅。
她吩咐何玉柱道:“這個就你親自走一趟,說是我新得了外頭吃食,給太子妃嘗鮮兒的……”
九格格在旁聽了,很是意外,猶豫道:“九嫂,那邊方便么?”
她是公主,在西花園行走自然不會避諱毓慶宮的宮人,往來也是走東邊大路。
應該是看出討源書屋的反常,怕舒舒不知道,她就開口提醒著。
舒舒點頭道:“方便,這幾日太子偶然風寒,太子妃侍疾,說不得正想吃幾口清爽的……”
何玉柱提了東西去了。
他是九阿哥哈哈珠子太監,長隨九阿哥出門行走,由他代這邊送東西,也不算是怠慢。
剩下幾個小叔子,從十二阿哥開始到十五阿哥,就是都一樣的。
按照人頭,每人半斤羊肉、半斤羊肚,半份青菜,五個燒餅。
這就讓小棠送過去了。
兩筐的東西,所剩無幾。
舒舒換了出門的衣裳,挽著九格格的胳膊,帶了小松、小榆去太后宮。
九格格臉上帶了敬佩,小聲問道:“九嫂你怎么這么膽大?”
舒舒眨了眨眼,道:“怎么就膽大了?”
九格格看了眼討源書屋的方向:“旁人待太子與太子妃都極恭敬……”
也可以說是敬而遠之。
都是皇子、皇女,誰樂意多個小主子?
舒舒不好實話實說,這不是送給太子、太子妃的,是送給康熙看的。
那一位可是護犢子的,這個時候誰要敢對太子“落井下石”,那絕對沒有好下場。
她就斟酌著說道:“我家與太子妃娘家是雙重姻親,入宮以后,也多得太子妃照拂……”
九格格越發佩服。
之前在宮里時,并不曾聽聞二所與毓慶宮有什么私交。
或許是因為兩處隔得遠,或者是妯里倆年歲差得多,并不見有什么走動。
結果到了西花園這邊,太子與太子妃那邊似乎有麻煩,舒舒就跟九阿哥沒有避著,過去探看了太子妃,今日還送東西。
不卑不亢,不疏不離。
九格格想到一個詞,“林下之風”。
就是覺得舒舒行事大氣,與尋常女子不同。
怪不得皇祖母說她厚道可交。
舒舒不曉得,自己在九格格心里的形象高大起來,已經金光閃閃。
她看了九格格身上一眼,道:“妹妹飲食太素,即便不愛吃肉,平日也多吃些雞蛋與奶餑餑,太瘦了不好!”
她看出來了,九格格喜靜不喜動,是個小宅女。
飲食習慣也是過于清澹,與太后截然不同。
都十七了,感覺有些營養不良……
后世流傳著一句話,情義千金,不敵胸脯四兩。
要是不改善改善,不管指了誰為額駙,怕是夫妻難以和諧。
九格格順著她的視線低頭,臉一下紅了,嬌嗔道:“九嫂……”
舒舒清了清嗓子,道:“身子是你自己個兒的,調理結實了,省得往后遭罪……”
九格格以為她說的是女子產關,連忙搖頭道:“快別說這個……”
舒舒閉了嘴,卻是曉得往后還得說。
旁人不鍛煉身體,可能就是生孩子遭罪。
九格格這里,卻是要命。
中暑而死……
身體太虛了些……
澹泊為德宮。
太后坐在炕上,手里拿著根檀香木如意,正在逗一只貍花貓。
是只兩、三個月的幼貓,黃色貍花貓。
舒舒見了,移不開眼,給太后請完安后,就蹲在炕邊,摩挲著小貓。
“這是五阿哥送來的,要是喜歡,你就拿回去養著……”
太后慈愛的說道。
舒舒搖搖頭道:“在皇祖母這里過過癮就行了,懶得很……”
再說了,就算要養,也不能搶了五阿哥給太后的孝敬。
五阿哥挺會挑,各色本土貍花貓中,就挑中這只橘貓。
未來后宮里的貓寵中,這一只肯定有一席之地。
這會兒功夫,太后也看到小松、小榆手中捧著東西,好奇道:“帶什么了?”
舒舒就一一說了,可以燴湯的羊肚,可以冷吃或是蒸了吃的鹵羊肉,還有燒餅與幾樣青菜。
太后笑著說道:“昨兒剛跟太妃念叨著饞羊肚湯了,今兒就得了你的孝順,有口福了……”
舒舒笑著說道:“孫媳婦就是個跑腿的,算不得什么,我們爺跟其他爺去四貝勒府上吃飯,吃著好,想著買回來些,結果五哥就囑咐要多買些,說是羊肚軟爛,皇祖母吃著正好,還是五哥孝順……”
太后越發開懷,拍著舒舒的手道:“都孝順,都孝順……”
京城,東城,鑲白旗地界,佟國維府。
圣旨已下,國公府的牌子也摘了。
滿堂頂戴,都成了庶民。
佟國維停爵,免領侍衛內大臣、議政大臣。
兒孫有職者,全部罷黜。
從正月初三圍到今天,已經是第九天。
佟家的人從戰戰兢兢,已經習慣從容。
還以為是虛驚一場,結果今日等來了馬齊來傳旨。
晴天霹靂,不外如是。
打擊最大的就是佟國維的三子隆科多,之前是正二品的鑾儀使,兼正藍旗蒙古副都統。
作為皇帝的表弟兼小舅子,他的仕途早已規劃的好好的。
以后肯定也是內大臣、領侍衛內大臣這條路。
“阿瑪,真回奉天啊?”
隆科多有些著急。
佟國維眼神有些怔忪。
馬齊在傳旨前,先說了索額圖問罪之事。
索額圖勒死兩個成丁的兒子,自己也投繯而死。
不是馬齊自己多嘴,而是康熙讓他說的。
世人都知曉佟國綱父子脾氣不好,沒有幾個人曉得佟國維脾氣也不怎么平和。
康熙雖然心里惱他,可是也怕他這個時候犯倔,抗旨不尊,才吩咐馬齊如此。
佟國維果然老實了。
聽了隆科多的話,佟國維抬起眼皮子道:“你想抗旨?”
隆科多面上帶了急色:“那四兒母子怎么辦?”
原來他有一房外室,安置在什剎海邊的外宅里,還養了一個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