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不由皺眉。
佟國維雖被停爵驅逐,驅逐出京,可是并不是抄家,私產自然還在。
即便公府收回內務府,改建了公主府,可是也有其他產業,哪里會一套宅子都沒有?
不過是借此跟四阿哥保持關系罷了。
尤其是北新橋的那宅子,緊鄰著貝勒府,就是前后街。
康熙黑著臉道:“你應了?”
四阿哥訕訕道:“那個宅子,是佟家早年給額涅的陪嫁,額涅留給兒子,佟家那邊曾有異議,九妹妹指婚后,兒子就叫人將那處宅子重新修整,打算給九妹妹做添妝,帶回佟家去,只能婉拒舅舅……”
要是換了個人,康熙會懷疑一下,是不是托詞,實在是太過巧合。
可是換成四阿哥,性子板正,不是那等愛耍小心思的,再說也不會撒這種容易揭破的謊話。
宅子在這里放著,修理沒修理打發人去看就曉得了。
他神色緩和些,道:“不必想那么多,佟家名下產業,不少也是內務府賜下去的,你額涅既留給你,你好好收著就是,不必理會旁人。”
“嗯……”
四阿哥點頭應了。
康熙想到了佟家人,舅舅佟國維桀驁,不死心,還惦記著再出一代皇子外孫或皇孫外孫,真是老而不死為賊,自己想給他體面都不行了。
舜安顏眼高手低,到了盛京后只會怨憤,頂撞長輩,不睦兄弟,弄得人憎狗厭。
只有一個隆科多,比他小四歲,是他看著長大的,文武不錯,本當有個前程的。
可是那寵妾滅妻是怎么回事兒?
之前在京城的時候,還顧忌羞恥,將那個岳家的婢妾收成了外室,這驅逐后帶到盛京后登堂入室不說,還抬舉成側室。
隆科多的妻子怯懦不敢攔,倒是另一個側室是紅帶子女,不干了,訓斥了那個外室一頓,結果回頭就被“抓奸”羞辱,賭氣上了吊。
那是紅帶子女,只是因家貧沒有嫁妝,說不得門當戶對的親事,拖得年歲大了,去做了公府的側室。
康熙本想要調隆科多回京,給個一等侍衛,聽到這個消息,也熄了念頭。
他看著四阿哥道:“現在閑散宗室多,閑散覺羅更多,聽說有些日子過的窘迫,很是不體面……”
例如賣女為妾的。
要是嫁到勛貴人家還體面些,要是包衣與民人家,那實在傷朝廷體面。
四阿哥聽了,道:“宗室還罷,只鑲藍旗跟正藍旗閑散人口多些,日子不富裕,覺羅的日子過的確實差些……”
鑲藍旗跟正藍旗有些宗室是遠支,不是太祖子孫。
至于那些覺羅人家,居然還有到旗人或包衣家里當差的討生活的,簡直是尊卑顛倒。
提及此事,四阿哥就想起福松。
宗室還罷了,即便不能襲爵,只要成丁也領一份錢糧;紅帶子覺羅卻沒有這個待遇。
還不如讓覺羅應八旗科舉,或是選外缺。
只是他心里想著,沒有開口。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回頭找個機會跟十阿哥說說此事,此事還當宗人府那邊首議。
少一時,到了用膳的時候。
康熙就擺發四阿哥下去。
四阿哥起身應了,想起一件事,道:“汗阿瑪,九阿哥預備了敬菜,叫人送到兒子府里,兒子帶來了,可否送行在膳房?”
康熙點點頭,道:“送過去吧,真是的,沒有他不操的心……”
四阿哥不好說是給兄弟們預備的,御前只是順帶著,默默地退了出來。
等到晚膳的時候,侍膳太監過來請命,道:“皇上,九爺共敬小菜八品,吃食餑餑十二品,現下上幾種……”
康熙只以為是一、兩樣,沒想到會是這么多,道:“小菜盛個攢盤,餑餑明早再上!”
“嗻!”
侍膳太監應聲退了下去。
康熙望向梁九功,道:“莫名其妙的,老九怎么殷勤上了?不會又要鬧什么妖吧?”
梁九功躬身道:“許是不能跟著隨扈出來,不放心皇上飲食起居的緣故。”
圣駕出巡,內務府總管按例也當跟著。
這回內務府卻只安排了兩個郎中跟著,安排路上事宜。
康熙輕哼了一聲,道:“總算他還有點兒良心,曉得朕體恤他!”
他嘴上埋怨著,心里還是欣慰。
都說不養兒不知父母恩,這養兒了,也該曉得好好孝順父母了。
不過等到攢盤上來,他看清了菜色,就黑了臉,吩咐魏珠道:“出去找四阿哥的人打聽打聽,九阿哥到底因什么緣故預備這些吃食!”
哪里是給他預備的?
他這次除了巡永定河,還要謁孝陵,這幾日要茹素。
眼前這八樣小菜,六道是葷的!
豈有此理!
這個不孝子!
這壓根就不是給他預備的,說是“敬上”,應該只是順帶手!
等到魏珠一動,四阿哥這里就得了消息。
四阿哥后知后覺才發現小菜的不妥當。
他這兩日想的都是永定河這次工程,戶部撥過去六十萬兩銀子,這還是河道開支的一小部分,每年往河工撥銀子都要五百萬兩。
這還只是用于平時養護,要是有大的工程行事,還要再撥銀子下來,差不多平均下來就是七、八百百萬兩銀子。
趕上洪災年份,就要到一千萬兩左右。
戶部三十八年稅銀,田稅、人口稅兩千七百三十九萬九千五百五十八兩,鹽茶稅銀二百六十九萬五百九十三兩。
每年戶部的銀子,兩成半到三成半,都用在河工上。
四阿哥只要想想,都覺得心疼,這幾日也就想著永定河工事,沒有功夫尋思其他。
他有些坐不住了。
好像將弟弟坑了。
如果他之前沒有吃那些小菜還罷了,可是昨天在家里跟福晉吃的就是這個。
當時他還吃撐了,也吃咸了,半夜喝了半壺涼白開。
他就吩咐蘇培盛道:“叫人實話實說,是九阿哥替直郡王預備的,其他人應該只是順帶……”
蘇培盛應著,出去傳話去了。
魏珠看到蘇培盛私下里交代人,只裝作沒看見。
他只打聽皇上讓打聽的就是了。
不過九爺這回也是,太疏忽了,怪不得皇上不樂意。
等到打聽了一會兒,曉得這些吃食是九阿哥應承直郡王的,也是昨日臨時起意,魏珠就回了御前。
康熙沒有動那幾樣葷菜,只就著白粥用了雞蛋干跟豆腐干。
等到聽魏珠說了緣故,康熙神色好些。
能體諒大阿哥那里不容易,很有當弟弟的樣子。
因大阿哥,想到四阿哥跟十三阿哥也難得,就是對自己這個汗阿瑪太湖弄了些。
隨即他也給九阿哥找到理由,本也不是什么細心周道的性子,之前看著不錯,也是因他福晉幫他打理的緣故。
如今董鄂氏還沒有出月子,管不了家務,九阿哥自己行事,就這樣顧頭不顧尾的,想不周全。
他也不是刻薄的阿瑪,不至于苛責,看著那幾樣小菜,吩咐梁九功道:“筍干雞丁賞齊錫,香辣牛肉醬賞馬齊,斑鳩丁炒醬瓜賞福善,茄鲞賞鄂倫岱,魚鲞賞雅爾江阿,豬肉脯賞延壽……”
現在天熱,這些吃食保持的時間不長久,白放著可惜了,可以賞隨行臣工。
梁九功應了,帶著太監,往各處帳子送賞賜去了……
京城,皇子府,后罩房。
等到用完晚點,夫妻閑話,九阿哥說起圣駕謁陵之事,舒舒才察覺到自己的疏忽。
好像預備的吃食不大恰當。
不過她也沒有當回事兒。
本就不是分內之事。
偶爾失誤一次沒什么,也不是派下來的任務,非要一絲不茍。
心意到了就行了。
她吃著蒸熟的櫻桃,酸酸甜甜的,心滿意足。
現在的櫻桃不是后世那種優化改良過的,果子很小,拇指蓋大小,可是甜酸度好。
舒舒跟九阿哥道:“前幾天還跟表姐要桑樹呢,這回又惦記著栽櫻桃了……”
九阿哥捧場道:“那就都要,小湯山那里的地,咱們家留了一個山頭,種什么都行……”
舒舒聽著,想起各色水果,就跟著饞了。
京城當地的水果樹種類說起來還真不少。
櫻桃、桑甚、大白杏、桃子、李子、蘋果、鴨梨、石榴、山楂、柿子、海棠,都能栽種。
后世沒有人吃海棠果了,現下卻有,跟櫻桃差不多大,中秋節后成熟,也挺好吃的。
舒舒笑吟吟道:“那就都種上,再弄一片葡萄園,到時候咱們用這個做糖水果子,還可以釀酒……”
九阿哥想了想,搖頭道:“果子酒味澹,認的人少,蒙古那邊更不行了……”
舒舒聽了,卻是一愣。
她怎么忘了后世的玉米酒?
玉米是可以代替高粱、谷子制燒酒的。
現下朝廷有禁酒令,先后禁止在關外與直隸順、永、保、河四府燒鍋釀酒,到了三十七年,又在湖廣、江西、陜西等九省頒布禁酒令。
可是北方嚴寒,官民百姓習慣小酌一杯。
燒鍋釀酒禁了,小民小戶不成規模的釀酒沒有人管。
結果就是兩種局面。
市面上酒價越來越高,私下里釀酒的人大有人在。
也有人鉆了空子,避開禁令在四個府,去其他府開燒鍋。
玉米之前沒有人推廣開來,是因為口感不好,也因為不在朝廷稅收的糧食里,定不了稅。
那要是能釀酒,賣上價錢呢?
自然有人收購,也就有人推廣了。
舒舒就道:“爺,玉米也是糧食,要是玉米能燒酒,倒是正可以做官燒鍋……”
實際上不單玉米,土豆也可以燒酒。
反正京城外頭,直隸地界,有不少皇莊,只要玉米、土豆的經濟作用被發覺出來,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樂意種玉米、土豆。
九阿哥卻是眼睛一亮,道:“官燒鍋,官燒鍋……這個好,燒酒大戶,不在京城,本就在蒙古啊……”